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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我花开尽(三) ...


  •   缥茶苍然,微微泛了一抹月白,恍然如梦中幽蓝。

      路夫人水氏沏好了茶,盈盈一笑道:“梁公子,请。”

      梁一鸣赶紧接过茶盏,满脸笑意:“嫂夫人。”

      路杜若在茶饮之道上极为考究,路茞虽不若其父近乎于吹毛求疵,但也是颇为风雅。此际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又兼美人如玉,又何止红袖添香之妙?

      “你怎么把这套东西拿出来了?”如此雅境,路茞却无怜赏之怀,见到水氏所用的茶具,微微皱了眉。

      “这……我看你一直很喜欢这套茶具,没怎么用过也可惜了,今天梁公子难得来一趟,所以才拿出来……”水氏有些慌乱地向丈夫解释。

      若是往日,路茞自有闲心对妻子好生安抚,静心休憩,但此刻他表面沉稳,内心却颇有激荡。只冷淡道:“你先出去。”

      水氏微微一怔,神情有些落寞,但对丈夫的话依旧言听计从:“是。”

      梁一鸣目送水氏窈窕身姿远去,微微眯了眼:“你就连样子都不装装了?”

      路茞恹恹道:“我想要的都有了,何必再装?”

      梁一鸣眼神微凝:“你已经装够了?”路茞扯了一个笑:“她又不是傻子,已经知道我对水氏的生意做了什么手脚。今非昔比,她能保住路夫人的位子已是我仁至义尽,她还敢指望些什么?”

      水氏嫁与路茞之时,正是路茞与其叔路桭若争夺路氏族长之位最为激烈的时刻。身为江南巨贾水氏的三小姐,妻子所带来的势力给路茞单薄的身家增加了巨额筹码——但这对路茞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水氏待字闺中时,对路茞一见倾心,苦求不得之后,千方百计才费尽手段逼得路茞迎娶。

      以路茞高傲之性,纵是有千般理由,也改变不了这根源的屈辱。

      梁一鸣自然也是知道这些旧事,微微皱眉,道:“夫妻之间有什么隔夜仇?你这性子,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大度点?”路茞只冷哼了一声,他又道,“我这可是为你好,好歹是枕边人,心胸宽大点不好?再说了,灵儿年纪还小,可是也已经懂事了,你总不能……”

      路茞挑了挑眉:“为我好?”

      梁一鸣心中一跳,面上仍笑得倜傥:“怎么?”

      路茞唇际笑意隐约,仿佛是嘲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她好。”

      梁一鸣蓦然起身,茶盏被掼在地上,支离破碎,茶水漫了一地,阴湿的一团深色,仿佛什么阴霾的影子。路茞漫然抬起眼,十分不解无辜的模样:“怎么?”

      梁一鸣的胸口一阵起伏,几乎可以听见自己体内血液翻滚的声音,良久方恢复平静,慢慢坐了下去:“罢了,我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你了。”

      路茞懒懒笑道:“待会儿你来收拾。”梁一鸣瞪了他一眼:“偌大一个路氏,还找不出扫地的了?说出去可别笑死人。”路茞道:“是找不出来了,所以可要请梁大公子代劳了。”梁一鸣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微微一呆:“你说真的?”路茞道:“那是自然。”

      梁一鸣忍不住道:“喂喂,你这一回可小心眼过头了啊。是,我是喜欢过她,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你没事找事,老话重提。再说,连灵儿都这么大了,你以为我还会有什么想法?朋友妻不可欺,我再放浪,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肖想!你这陈年老醋,简直是……”

      路茞轻笑道:“我管她?是你砸了我的茶盏,没让你赔已经够意思了。”

      梁一鸣呆了一呆,半晌才把目光落到一地狼藉上:“这……难道是什么名家手笔?”他方才一点也没察觉,什么时候他的品味居然弱到这地步了?

      路茞微微抿了抿唇:“那倒也不是。”

      梁一鸣细细凝睇他的神情:“那……这是有什么含义?”他忽然一惊,“难道这是你母亲是遗物?那,那我,我……”

      “不是。”

      梁一鸣慢慢眨了眨眼,看着路茞,道:“那就是和你妹妹有关?”

      路茞一言不发,梁一鸣看着看着他有些神游体外的样子,无奈道:“你这个人,闷都闷死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成?你这个做大哥的,照拂妹子,有什么好不能见人的?把亲妹子送到温家去,你担心就老实说出来呗!至不济你还可以让我替你捎几句话,我一年也去不了几趟澄海,机会溜了可就抓不回来了。”

      与路氏似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同,梁氏与温氏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不少商贸都有来往,梁一鸣与温靖亦以世兄弟相称,明面上的风度皆是无可挑剔。

      近日梁氏收到温母寿宴的邀请。温老夫人自温氏大变后一直深居简出,常人难得见其面。多年不出,今年的寿宴想来不会小办。更有传闻,温靖会举办一场聚宝会,以其富埒天子之力,云集天下奇珍异宝,为母亲祝寿。梁一鸣自然要代表梁氏前往清越山庄。

      路茞笑了下:“捎话?什么话?事到如今,我还能和她说些什么?”

      梁一鸣耸了耸肩:“随便什么都好。比如,好妹妹啊,大哥其实一直都在惦念你啊,不知道你在温家有没有吃好睡好,我可一直都在担心你,生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她不可能会被欺负。”

      “你怎么敢说的这么肯定?温氏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楚氏那边也没了动静,看来那老狐狸已经收起爪子了,搞不好你妹妹早就没命了。”

      路茞的嘴角微沉:“她不会死的。”

      梁一鸣忍不住扬了扬眉,路茞的话音虽然低沉,却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肯定——他真想摸一摸这位至交好友的额头,瞧瞧路茞有没有发烧——凭什么这么肯定?他怎么敢这么肯定?

      路茞忽然开口:“我是不是做错了?”

      梁一鸣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定睛看向路茞,还是那样漠无表情,连眼睛也未看他,寒凉如冰。他思索良久,方道:“当然没有。”又道,“为大局考量才是至重,你可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这话里隐隐有些警告的意思,路茞轻叹了一声,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若是平日,他自是最瞧不上这种牛饮之举,但路茞显然是心思重重。那黑暗隐秘的心思,绝不仅仅只是舍弃了一个妹妹的性命送去仇家。梁一鸣心中流转过无数思绪,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是了,当年将她送回路氏的可是书氏的大公子,你贸然把她送到温氏,若是她身死——只怕会惹怒书氏。”

      路茞摇了摇头:“想杀她以绝后患的人里,你以为没有书家的?不过是太后未崩,他们不敢动手罢了。这三年里,对她不管不问,任之自生自灭,这态度已然足够明显。”

      梁一鸣慢慢眯起眼睛。他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自己初见路圆圆的那一刻。那个风仪翩翩的贵公子从车厢下来,掀起了帐幔,他便看见路圆圆像是个纸偶似的偎在车内角落,脸色惨败,双眸无神,只是凉薄的空洞。她整个人都只是那种凉薄的空洞,浑身上下居然寻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此生已矣。他第一次看到素来优雅持重的路茞那样失态,几乎是扑上前去,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惊痛:“圆圆!”

      她慢慢转过脸,毫无神采的一对眼睛,颜色深得教人心悸。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颊上浮起一个细弱笑靥,仿佛一个在黑暗里迷失多年的小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光明:

      “大哥……”

      ***

      “……所以啊,为了准备温老夫人的寿宴,整个清越山庄里的人都忙坏啦。香墨她们自不必说,云凤她们也都好像忙得脚不沾地,我每次去找她们的时候,不是在忙,就是马上要去忙……”

      路圆圆一手撑着脸颊,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云开絮叨。小姑娘叽叽喳喳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回话,停了下来,疑惑地:“三小姐?”路圆圆静了一会儿,忽然道:“云开,这几天,你去和香墨她们挤一挤睡罢。”

      云开怔了一下:“三小姐?”

      路圆圆道:“你先别哭,听我说,现在别待在我……”

      云开“呜哇”一声就哭出来了,噌的一声扑到路圆圆身上,眼泪簌簌而下,嚎啕大哭:“三小姐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她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眼泪鼻涕都往路圆圆身上抹。

      路圆圆木然地感受到自己的衣裳被当成抹布,黏上了许多不明物。云开哭得稀里哗啦,委屈得紧:“三小姐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路圆圆苦笑,毅然决然地把满脸眼泪鼻涕的云开搂在自己怀里,“我就是不要性命也不会不要你!”

      云开抽了抽鼻子,泪珠子还挂在眼睫上,可怜巴巴地道:“真的?”

      路圆圆一颗心都软下来了,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自然是真的。”

      “可你是不要我了。”云开委屈地指控。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这段时间可能有点不方便。”路圆圆犹豫了一下,答道。

      “怎么不方便?我不在的话,你才会不方便呀。”云开疑惑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难道,是因为,您,您不喜欢我老是这么多嘴?您觉得我扰了清静?我保证我以后不会了!您不要赶我走!”

      “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只是让你暂时到别处住一会儿,当然,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厌了你,赶你出来的。我会提前对温靖打声招呼——毕竟决定留我一条性命,他好歹也该做点什么。”路圆圆轻轻一笑,说道,“我们不会分开很长时间的——我向你保证。他们没那么好的耐性。”

      云开疑惑道:“他们?”路圆圆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别多想,记得照我的话去做。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万一发生什么事,千万别记挂我,自己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云开也没多问,秉持着对路圆圆的绝对信任,小姑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三下两下地打包好东西,下午就搬了出去。

      她这样干脆利落,路圆圆反倒有些怅然若失。温靖来到玉瑶院的时候,就看到她枯坐在窗前,明朗日色勾勒出单薄身姿,孤零零的一个影子。眉目沉静,仿佛是睡了。

      “没想到,你反倒比那个小丫头还多愁善感。”

      路圆圆睁开眼,对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温氏居然如此藏龙卧虎。”

      温靖走近了,细细凝睇着她,眉目之间隐约有郁气缭绕,显是中毒不浅的征兆。可她谈笑自若,毫无忧色,他若有所思:“看来并非只一个盈梦对你无用。”

      路圆圆不置可否:“我百毒不侵。”

      温靖扬了扬眉,调侃道:“这么厉害?”

      路圆圆笑道:“相信我,我宁愿自己没这么厉害。”

      温靖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已是局中人,最好别轻举妄动。”顿了顿,又道,“那个小丫头我已经安置好了,就算真有什么,总不至于牵连到她——如你所愿。”

      路圆圆微笑颔首:“如我所愿。”

      温靖凑过去坐在她身畔,看她安然模样,忽然把她一手搂入怀中,暧昧地耳语:“你愿已偿,现在是不是该照顾我愿了?”路圆圆没有抗拒的意思,反而亲昵地更往他的怀里凑了凑,娇嗔道:“温郎你真讨厌!”温靖的手指抖了抖,路圆圆反客为主,一手搂上了他的脖子,娇声娇气道,“温郎,我来给你说故事罢。”

      温靖果断地推开她,坦诚道:“是我功力还不够。”

      路圆圆笑得眯起了眼睛。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凑近她耳边,轻缓低语,仿若情人缠绵之际,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指尖的颤抖。

      她只是笑吟吟道:“虽然是替他们行动提供机会,不过你这一回也闹得不小。忙得脱不开身,万一真被其他的盯上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关于你母亲的真相,万一公诸于众,千夫所指的不止是她,还有由她所出的你们这对兄弟?若是被安上那种污名,可是跳进寒江也洗不清。”

      温靖漫然道:“没有万一。”

      他的语气虽然轻柔,却隐约杀伐暗伏。路圆圆抿了抿唇,温靖又道:“对了,我接到消息,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看你。”

      她在澄海这数月来,别说有人拜访,连一封家书也未曾自路氏捎来。路圆圆微微错愕:“谁?”温靖道:“梁氏的独子。”

      路圆圆还未答话,温靖笑眯眯道:“好娘子,这个时候,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就不必我多话了罢?”路圆圆道:“那是自然——我说了,我一向都很识相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又在修了。我这是强迫症吧抱头哭……
    其实我挺萌小梁这种好炸毛的二货……唔,接下来就是女主和小梁还有闺蜜同学见面啦~
    嘤嘤嘤我又爆字数了,小梁只出来一个名……啊,不,一个姓……虎摸一下闺蜜同学,你连姓都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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