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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神的女儿 ...

  •   端午时节,横穿长州府的无名河上,挤满了往河里洒粽子的良民,而飘着白花花糯米的河面上,有只小船飘飘荡荡,船头歪歪地坐了个绑着红色头巾的渔女,神色微醺,昏昏欲睡。

      这小船所到之处,岸上的良民都会一哄而散,哭爹喊娘。

      渔女不坐了多久,睁开眼时,原本熙熙攘攘的河岸已经悄然无声,而河面上积满了泡胀后的糯米,使小船寸步难行。她伸个懒腰,搭眼看向西边的落日,顺手捞起身边的酒瓶,又灌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吟了句“日将暮兮怅忘归……啊~”

      拖得长长的尾音,漾开了河上的浮物,又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儿,才渐渐消弥。

      她撑篙而起,小船瞬移百里,出了长州府,直往西去。躲在暗处观察的州官这才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大呼好险!

      新来的师爷颇为不解:这女子到底何人?竟能让偌大的长州府里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州官愁眉苦脸:“她啊!就是河神的女儿!”

      数十年前她的一怒,代价便是水漫长州府七日,长州府千余百姓,被她活活做了河神的祭品啊!此后每到夜里,无名河中冒出的鬼火,便会如华灯初上的街市,一夜直烧到天明。

      师爷狭长的眼睛微眯,冷笑一声,有了打算。

      端午节后,长州府的百姓便都扛起了锄头工具,开始了对无名河上游的改道,数月下来,无名河渐渐水量变少,直到露出黄褐色的河床与干死在裂缝里的鱼虾龟鳖。

      师爷站在河堤上,右手托着光洁的下巴,淡然道:“人能胜天,更何况一小小的河神之女?”

      话音刚落,河床的尽头,出现了一只小船,一头体型庞大的玄龟负着这只小船缓慢前行,船头依旧坐着那个神色微醺的渔女。玄龟所过之处,河床裂缝间如有千百个泉眼,河水瞬间丰沛一如往昔。

      船行到师爷面前时,渔女已经面色不豫,歪坐在船头,伸出一只光裸的白玉般的脚丫,遥指岸上的师爷:“无礼竖子!”

      师爷毫不畏惧,迎风而立,光颜巍巍,如朝日东升,慨然应对:“恶神祸民,理当诛之!”

      渔女的回应是长州府的三日水患,一时间城中可谓是螃蟹上树、鱼虾跳梁,人人皆躲在自家的木盆之中。州官无奈,命人把师爷绑了,头上扣了一顶红色的新郞双翅冠,放在了一张木板上,远远地送到了无名河中。

      这是献给河神之女的新郎……

      渔女的小船悠然而来,在木板上钩了条绳子,不紧不慢地拖着木板离开,而被绑在木板上的师爷,面沉如水,既不破口大骂,也不奋力挣扎,只是像个粽子一样,安安分分。

      渔女提了一壶美酒,坐到船尾,自斟自饮,微眯着眼睛,打量在木板上神色平淡的师爷许久,才懒懒开口问他:“喝么?”

      师爷不语。但木板在水中起伏,他实在难受,终于出声:“你先给我松绑。”

      渔女俯身在水中一捞,手上便多了个举着大钳的螃蟹,她将那螃蟹扔到木板上,下巴一抬:“你求它就行。”

      师爷瞧那蟹将军一眼,冷笑一声,再不开口。百无聊赖的螃蟹终究又自己跳回了水里。

      渔女知道他对自己恨不得食肉寝皮,但她也不会跟他计较,兀自笑道:“被父神发配到这无名河中数十年,贡俸收到过无数,可是收到像你这样长相可人我见犹怜的男子,倒是头一回。”

      一句“我见犹怜”让淡定的师爷咬牙切齿,堂堂八尺男儿,拿命去换长州府数万百姓的安宁,他无怨无悔。但要被这不知是女神还是女妖的渔女羞辱,他宁可咬舌自尽,当下就是嘴巴一张,决然咬舌。

      渔女左手托腮,兴趣盎然地看着被师爷奋力吐下的半截舌头与木板上横流的鲜血,慢条斯理地饮尽杯中酒,轻笑一声,续杯,再饮。直到师爷昏死过去,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跃到那木板上,揽了他跳回船上,抱进船舱救治。

      她今后倒是再也不用听他那句气势汹汹令人恼怒的“恶神祸民,理当诛之!”了。

      午夜时分的无名河上,小船随波荡漾,船头用来照明的鬼火幽幽,而舱中,却点了只蜡烛。师爷慢慢转醒,入眼的是坐在舱尾对月独酌的渔女。她此时的红色头巾已经解下,一头黑发打成个辫子垂在肩膀,坐姿懒散,左手捏着一只夜光杯。只见她神色缥缈,若有所思。

      她似是知道他醒了,微微侧头看向他,大大的眼中,波光粼粼,带着笑意,并不言语。

      师爷本要怒目相视,却不自觉地被她看红了脸,急急地转过目光,死死地盯着舱中跳动的烛火,而藏在胸腔下的心脏,也跟着那烛火,来回摇曳,不能安静。

      渔女笑出了声,似午夜被风拨动的风铃,勾魂摄魄,叫人心惊。她说:“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岸上。”

      一阵风吹过,舱中羸弱的烛火晃了下,爆出个灯花,倏地灭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师爷心中随烛火摇曳的微光。他淡然点头,合眼睡去。

      渔女依旧在舱尾,捏着早已空掉的夜光杯,怅然望月,光洁如玉的脸上,布满了莫名的情绪,纠结成势,最终,她扔开了杯子,左手按上了胸口。那里,曾经缺了一颗心。

      师爷一夜未眠,他闭着眼睛,听渔女的采莲小调听到天明,一缕金光洒在他的眼上,他才慢慢睁开。而小船,已经不知道何时靠了岸,船上不见渔女的踪迹。他无声地起身,出舱,长腿一跨,便稳稳地站在了青草荇荇的岸上。

      小船无风自动,缓缓地离岸。师爷没有再回头,风中却送来了渔女渐行渐远的采莲小调。

      ……

      莲花乱脸色,

      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

      愿袭芙蓉裳

      ……

      师爷在这缥缈的歌声里怔忡,回过神来不禁一笑,她也有想要荡舟心许的人么?

      此后数年,长州府中的无名河上,再也没人见过那一盏会在水面上游荡的小舟,以及令人闻之色变的红色头巾的总是微醺的河神之女。河神祭祀,也由一年两祭,改为了一祭。

      毕竟百姓也只有在对神明有所求、有所畏惧的时候,才会格外恭敬。

      师爷的舌头断了半截,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便辞了师爷一职,欲要隐退乡间。州官满怀内疚,于是就给他在衙门里安排了个文书的闲差,领饷度日,总好过回到家乡饱受农耕日晒之苦。他却之不恭,便留在那里,整日里与笔墨为伍,不问世事。

      如此,长州府里,少了个姜姓的师爷,添了个姜姓的文书。

      姜文书满腹才学,气宇轩昂,待人接物,亦是进退有礼物。虽然变成了哑巴,但长州府里待嫁的姑娘,仍是有不少倾心于他,其中不乏官家小姐,或是富户千金,却都被他一一婉拒。

      他任职满三年后,出人意料地娶了无名河边,一家穷苦渔民家的女儿。三书六礼,无一缺失轻慢。大家都扼腕叹息,直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姿色鄙陋,行事粗鲁的无知女子,哪里配得上美玉一般的君子?!

      这渔家女儿似也知道自己是高攀了,过门之后,整日便是惴惴不安,小心侍奉,甚至去城里的胭脂斋里学习如何打扮。渐渐地,由一个气息浑浊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如兰幽雅的妇人。众人又艳羡道:姜文书眼光好,尊夫人真是顽石中的美玉啊!当真是一对玉人!

      可是无论自己的夫人怎样变化,姜文书最喜欢的,还是晚上倚在窗前,迎着月色,听阁中夫人唱出的采莲小调。咿咿呀呀,轻纱罩眼一般的美妙。有时甚至能听上一整夜。

      姜夫人虽然心中疑惑,但仍是会夜夜歌唱,长州府里传唱的八十八首采莲调唱完时。她英俊温柔的夫君还是会怅然若失,慢慢地摇头,像是在说:不是这首。

      八月十五时,州官过五十大寿,姜文书携妻前去祝贺。

      席间,州官无意间提起了朝廷要兴建运河一事,大约长州府里的那条无名河,是要被填平的。到时怕会要有一场大祭,否则难平无名河主的怨气。

      姜文书端杯的手杯抖了一抖,继而神色平静,无声饮酒。

      女眷席上,亦有一番是非。不知谁起的头,提起了姜文书数年前被献于河神之女为夫的事,虽然不知为何,姜文书回来了,但可以确定他被那河神之女勾去了心,否则也不会看上渔家女出身的姜夫人。

      这一番话,意在羞辱姜夫人。要知道席间这些年轻一点的妇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在闺中时便曾经深深倾心于姜文书的。

      姜夫人早已不复初嫁时的青涩,落落大方,抿过三杯酒后,才微笑道:“河神之女怨恨外子曾对她言出不敬,故而凶残地割去了外子的舌头,又把外子抛落河中,幸而我撑船路过,所以这才与外子结识,种下了一段缘份。”

      众女眷听后有嫉妒,有羡慕。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样的故事,是谁了抗拒不了的美丽。因此,对姜夫人,便多了几分亲近。

      后来这个故事在坊间流传开来,人人都道这是一段佳话。姜文书听说后,一笑置之,既不认同,也不反驳。只是晚上的姜宅里,再也闻不到采莲小调的歌声,渐渐地多了一道深沉呜咽的箫声,在夜气里,荡出好远,好远。

      这一年正月初,姜夫人生了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姜文书喜欢,整日抱在怀里,像是在抱着一个稀世宝贝,珍爱无比。取名为姜渔。

      姜夫人突然大着胆子问自家的夫君:“这个‘渔’,是渔家的渔,还是渔女的渔?”

      姜文书逗着怀里的女儿,女儿一笑,他也跟着笑。对于夫人的问题,他的回答只是一个冷淡的眼神,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姜夫人颓然,卧床不起,连着病了两个月,才堪堪地能被人扶着下床。天气很好的时候,她会吩咐家仆,把她抬到阳光下,抱着女儿,晒太阳,哼起许久不曾哼起的采莲调。

      她初时,只会唱打渔歌,更没听说过哪一个渔家女儿要会唱采莲调的。可是她夫君爱听,那她便去学,学了,快乐地唱给他听,整夜整夜地唱。但是有一天夫君突然不喜欢听了,她这采莲调,就再也没有人听。现在,也只好唱给女儿听。

      午阳下,姜夫人轻嗅着女儿身上的奶香,哼着采莲调,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比起出嫁前的穷苦,实在是天差地别的幸福。丈夫虽然冷淡,可钱财上从不刻薄于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方。

      透着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大方。

      就算有一天她那人人称道的丈夫自杀了,她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四年后,声势浩大的运河工程终于快要路过长州,长州府的百姓都在忙着一场大祭祀,宰杀的牲畜不下百头,更有马牛在其中。无名河岸上,彩绸绕树,绵延数里。姜文书每天下衙,都会在岸边走一遭。

      他想,大约自己也是想再看一眼那个歪在船头,神情间颇带洒脱的“河神之女”吧,也不知道她是否寻到了与她“荡舟心许”的“妖童”。

      州官与他说过,河神之女,性情难以捉摸,喜怒更是不定,虽说这几年没再露面,但终归是个隐患。现在朝廷大修运河,也不失为一个将她好吃好喝款送走的契机。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对这渔女开始挂念起来的。乍到长州,满身都是为国为民,敢于审天问地、弑神戮鬼的锐气,哪成想,遇到渔女,便被她迎头拍翻,还被州官万般无奈地当做祭品送到她手里。

      他从未见过神女,他一直以为神女应该都是冰清玉洁、满心慈悲的,可是这一位,却与妖女无异,杀生酗酒记仇……却偏偏放过了他。

      可是现在,如果再见她,他却不想放过她。他要清清楚楚地问问她,那夜在舱中的,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恍然间,天色已经全黑,夜色被河岸两边无数的琉璃街灯点燃,火树银花,一派繁华,梦境中的美丽。许多男女在河岸上穿梭,有的小商贩在此摆起了临时的摊位,兜售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他转身,肩膀却被撞了一下,抬头看过,一抹红色一闪即逝,好像他不曾被人撞到过,刚才只是他的幻觉。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他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一方红色的头巾,与头巾下细细辫起来,缠绕着小铃铛的发辫?!

      他漫无目的地追了过去,平时举止温文尔雅的姜文书在人群拥挤的河岸上疾行,像飓风一样急切,恍如迷失了方向的幼兽,本能地在寻找令他心安的归属。

      他紧紧地捉住在面具摊前试着一个河神面具的少女,一手取下她的面具,看到那张惊慌的脸,他不禁松开,把面具还给那少女,要接着去寻。那少女却扯住他的衣袖,言语间带着质问:“你这大叔好生无礼……”

      姜文书抹开她的手,正欲抬脚,却看到离他大约三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头上绑了红色头巾,细发辫披肩,一脸狡黠地歪头看他的少女。她水草颜色的衣衫上,缀着细小的铃铛,即使她未动,观者的耳边也会传来隐约的铃声。光裸的小脚,此刻藏在一双小小的粗布鞋中。

      她的周围,人群攒动,他仿佛都看不见,他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与他相望的河神之女,这个让他午夜梦回时,常常惊醒的渔女。

      将近十年过去,他已经三十好几,蓄着胡须,长年的文书闲职,使他的身材有些发福,昔日的英俊,已经像张破旧的蛛网,铺在他的身上。在身边偶尔经过的青年男子的对比下,有些捉襟见肘。可她仍是年少时的模样,他初见时,歪坐在船头那个微醺的少女模样。她是神女。神女的岁月是静止的。

      渔女忽然对他一摆手,无声地说了句:再见。身形一闪,又似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消失在茫茫人海。

      像是特地来向他道别的一样,说过再见,便不再有任何留恋。

      姜文书急急地追至河堤的最边缘,却也只看到那一盏船头挂着幽幽鬼火的小船,飘荡着远去。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是的,失魂落魄。他突然有些怨恨渔女的再次出现,逼得他不得不直视自己血淋淋的思念。

      那天夜里,他突然梦到了自己这近十年一直想要回味的梦境。

      摇晃的船舱里,铺在身下的软褥,与伏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淡淡酒气的温香软玉。他咬舌的创口疼痛刺激着他的感官,可与此冲击着的,还有身体上,富有弹性,光滑的带着汗水的女子年轻的躯体。他的身子,仿佛一半被拘在地狱里,受烈火灸烤之刑,一半被放在天堂里,享受着此生第一次的男女之爱。

      那个身体的主人,将柔软的嘴唇轻轻地搁在他的耳朵,用沙哑的,带着猫一样妩媚的声音,她说:“既然他们把你献给我做新郞,那么今夜,我,河神之十九女,渔女,便是你的新娘。”

      他在一阵颤栗中惊醒,内衣被汗浸透。身旁的姜夫人犹在熟睡,他看着她日渐衰老的面庞,蓦然觉得,今夜回味的梦,才是他真正的洞房花烛。

      他的人生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无名河畔举行了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祭祀,长州府百姓沐浴焚香,衣锦服绸,三跪九叩了三天。州官持着朝廷颁下的九龙令,洋洋洒洒地将数千字的祭河神讼完,才一声令下,开始填河。

      姜文书牵着女儿站在尚未被填到的河段,指着那河沟中已经发臭的死水,拿起随身带着的纸笔写给她看:那里曾经有只很大很大的黑色乌龟,黑色乌龟的背上啊,驮着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位神女。神女所过之处,河水就从地缝里溢了出来,这条被改道致枯竭的无名河,就又活过来了。

      他又指着已经被土填好的河流上方,在纸上写道:当时啊,爹爹就站在那里,那位神女慢慢地把船驶上去,对着爹爹横眉怒目地说了一声:呔!你这无礼的小子!

      写着写着,姜文书自己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牵着女儿,蹲在发臭的无名河中段,抱着纸笔,痛哭失声。

      渔女,无家可归的渔女,你跟我说声再见。那我又要去何处,才能与你再见?

      无名河终于被填平,上面种了花花草,铺了光滑的石砖,每到夏夜,总有许多长州百姓在这里下棋喝茶听戏。

      姜文书日渐消瘦,茶饭不思,姜夫人却拿出了她的强硬,她把饭菜端到他面前,她如今已经懒于梳妆,但仍是透着美丽,带一个妇人的无奈,和一个母亲的坚强。她说:“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是公婆的儿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是姜渔的父亲,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你以为你还能再任性吗?!好!如果你要死,那我们这一大家子,都陪着你死!”

      姜文书气若游丝地望着她,动动嘴唇,无声地问她:那你可知,当初我为何执意娶你?

      姜夫人一咬牙:“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当时,绑着一条红头巾,坐在我家的小船上!”

      他笑得悲凉,知道啊,原来你知道,那这许多年,你又为何如此爱我顺我?你都不怨我?

      她端起饭碗,舀起里面的稀粥,轻轻吹凉了才送到他嘴边,亦笑得有些悲凉,知道又如何?你所求的,不是我,我所求的,又未必只是一个你。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反正下辈子,我们不会再见。谁负了谁,有那么重要么?

      难得糊涂罢了。

      姜文书的身体终究是渐渐地好转,恢复以后,便很认真地活着,不敢辜负每一寸时光。长州府里都说姜文书好像是重生了,平庸了十几年,突然间像颗被擦去了尘土的明珠,大放异彩。

      州官很欣慰地抚着他的山羊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指着无名河,胸有成竹地对他说“填了它!”的年轻人。略略思索了一下,便执意要把姜文书再调到自己身边,做他的师爷。

      可是姜文书并没有同意,他依旧安然地做着他的文书闲差,却用大把的时候,花在研究《水经注》上,如此数年,终是辞了这份差事,留下全部的身家给姜夫人,他则孤身上路,去寻《水经注》上没有标记到的河流湖泊,不知疲倦。

      刚开始几年,姜家还有他的音讯,可是再过了几年,渐渐失了他的消息。直到姜渔成亲,也做了母亲,才有人带信来说,姜文书失足落水,不治身亡。

      姜渔哭了好一阵,姜夫人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他终于还是去了。”

      地界幽冥处,三途河畔的彼岸花缀满地,河中哭号翻滚,冤魂无数。排队渡过的孤魂远远地直排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姜文书踱在三途河畔,打量着地上血红色的彼岸花,有些茫然。

      用尽一生,踏遍了河流湖泊,他仍是没有寻到渔女。

      突然河中传来个铃铛一样的女声:“要渡河吗?”

      他抬头看去,只见浑浊的三途河水中,飘着一盏小船,船头燃着幽幽的鬼火,而舱首,歪坐着一个提着酒壶的神色微醺的少女,这少女绑着红色头巾,乌黑的头发,打了粗粗的辫子垂在胸前,光裸的脚丫,遥遥地指向了他。

      这少女的旁边,还放着一顶略显破旧的红色双翅新郞冠。

      她弯起的大眼睛里,波光粼粼,透着些许狡黠,语气却是很调皮。

      “喂!小子!你到底渡不渡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河神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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