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远》玄瑚

13、第 13 章

　　十二
　　手轻轻抬起落在门上，踌躇了半晌之后，却终究收了回来。
　　这几年相处的日子也算不得少……也不是没有过争执分歧，然而像这次如此僵冷的……却还是第一次。
　　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提出那个要求……本以为南棠已经能够看的开些了，没想到……他其实只是在逃避罢……
　　毕竟自己和他的遭遇是不同的……曾经存留在他心上的创伤，虽然自己明白其深邃入骨，然而却是终究不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看着这几日来他找人裁剪新衣，精心按着自己的话准备着……却始终不肯和自己讲一个字，每当自己想要解释些什么，他淡淡瞥向自己的目光，让自己话还没出口，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当真是一往情深哪……他说想见我……你便要我重着舞衣……若是他说想要我……你是不是也会将我着意装扮后双手奉上？……
　　那张清艳的面庞似乎又浮现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却终究转成死灰般的黯然，挥之不去。

　　当真是一往情深么？
　　那抹雪影，纵使立在自己面前时，也带给自己一种难以攀越企及的距离感……只觉得在那人面前，世间一切都是如此污浊……恨不得将这大地清洗，免得污了那人的雪袍素衫。
　　南棠指责自己重色轻友……若是他知道自己从未见过那人真实面目，又会做何感想？
　　凌天教的月岚圣尊……这几个字说来倒是轻巧……然而，这世间又有几人敢对其存轻视之心？
　　自己与澈儿费尽心思设下的重防，却被那人如此轻而易举的破去。
　　那份风采，任是谁都会倾心折服罢……纵使不露丝毫面目，但举手投足间那种气势，翩然不似这红尘中扰扰之人。
　　也难怪年纪轻轻便能任此重位……那种傲然睥睨的清气与霸气，令所有人不敢起任何亵渎之心，由衷赞叹。
　　倒有些明白了父亲所为……有些明白了那种难以割舍的留恋，明白了千百年来为何如此多的人不惜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也许自己也正是如此罢……似乎只要那人一个吩咐，只为了那从话语中透出的隐隐笑意，纵使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觅遍碧落黄泉，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按那人的意思去做。
　　如今……是伤到南棠了罢……
　　然而即使知道，却终究伸不出手像过去那样坚决的阻止……也许，只是为了那人那天话中的隐约透露出的想要见南棠的含义而已……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也最为误人。
　　屋中传来拨弦之声，反反覆覆的却只有两句，听不出是什么调子。
　　只是，那调中却又带上了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的哀伤之意。
　　心下一时不忍，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去，不受控制的叩响了面前的镂花木门。

　　屋中的人手放在门栓上，犹豫了半晌，却终究拉开了门。
　　绛衣如虹，皓齿朱唇。
　　轻轻描过了的带些秀意的眉毛下，如水般的眸子只是漠然的看着门口的人，看不出其中的含义。
　　沈容润看着面前站着的明显上过妆的面庞……带了几分的妩媚与陌生，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劝他换下这种他心底一直厌恶的装扮么？可是……过不了几日，那人便该来至京城了罢……
　　但若是让他继续如此装束着……努力了这么久想要他摆脱的生活，最终却又由自己给他套上枷锁了么？
　　看出了沈容润的窘意，以秋南棠的颖悟，自然极快明白他心中所想。
　　表情依然平淡，心中却不知该是喜是悲。
　　自己在他的心中，并不是全无地位……他一直以来的敬己护己，并不是像从前那些人一般带着不轨之心。
　　然而……自己的位置，却终究是不如他心中的另一人罢……
　　按江湖中的规矩，朋友有难，自是应该两肋插刀倾力相助。
　　他向自己提出那个要求，也许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轻视……而是，在他的观念里，他需要自己的帮助，自然而然的向朋友开了口……
　　然而，无论多么重视……在他的心中，自己永远只是朋友而已……
　　他清楚自己心底的恐惧，他清楚自己心底的排斥……他理解自己体谅自己，也就注定了他看不清自己层层包裹下埋藏着的真心。
　　看不清，又怎能以心换心，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他的那颗心被别人抢先得了去罢！

　　良久的沉寂，似乎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轻轻拈起了不知何时散落在胸前的碎发，顺手拢至耳后，秋南棠挑唇一笑，却是笑的极艳极媚。
　　“沈公子不必担心……南棠绝不会在那人面前出半句不逊之言，有半丝不敬之举。”
　　话音说的平平淡淡，然而在沈容润耳中听来，却总觉得是带了那么几分讽意。
　　“……南棠，你该明白我的……”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庞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焦急之意，“你该清楚……我只不过是问你可不可以帮我的忙而已……绝没有任何轻视哪！”
　　“我明白。”秋南棠抬眼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无奈，不甘……然而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罢……
　　“……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履行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受人摆布……”沈容润伸出手来，撑住了秋南棠试图关上的两扇镂花木门，眸中的神色复杂至极，“可是现在我……”
　　轻轻咬了咬唇，沈容润凝视向面前人的神色是明显的认真。
　　“……如果你不愿意……说一声就好。南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
　　“沈公子想的太多了……南棠的性子你也是该明白的……”秋南棠唇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隐隐蕴着几分讽意。
　　狠下心来，双手微微使力，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两扇门，终是将两人隔至了两个世界。

　　倚在门上，任得屋外那人百般敲打，却只是死死的按住了门栓。
　　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举止，只觉得瞬间这天地都灰了颜色。
　　他的所有解释的缘由，都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而已。
　　而自己，却在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温柔里沉溺了下去。
　　反正最终都是要散的……与其将来自己被心中的嫉妒噬的两人反目成仇，倒不如现在狠心断掉……起码将来他回忆起来，还是会对自己怀着几分愧疚罢……
　　自己命该如此……有这两年的回忆，想来也该够了……

　　……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前驱风触鸣珂，过霜林、渐觉惊栖鸟。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行行又历孤村，楚天阔、望中未晓……
　　琴音缱绻至极，却不由得带了几分凄意。
　　软榻上正坐着的雪衣少年，面纱下扫向室中垂眉抚琴的人的目光，多了几分难以说清的意味。
　　如玉般纤细的手指不自禁的轻轻扣着软榻边的小桌，向来清泠的声音随着屋中之人的琴音，低吟出的诗句却带了几许不属于他年龄段应有的苍凉。
　　“……念劳生，惜芳年壮岁，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岚圣尊听过这曲子？”屋中陪坐着的青年含笑问道，层层面纱阻隔，自是看不清少年面纱下的落寞。
　　“曾经听人唱过……这倒真是个玲珑人儿，难怪沈公子会金屋藏娇。”

　　座上的那抹雪影，应该还要比自己小几岁罢，然而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的口吻。
　　自从这两人进屋落座后……容润的目光，就再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过。
　　那个人儿的身上，倾注了他所有的爱慕罢……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造物主向来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岚圣尊言重了，我对南棠……从无亵渎之意……”座中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泛起了一丝潮红，然而辩白的却并不慌乱。

　　“……倒是不愧了那传言……”少年微微挑了挑眉，“听说沈公子包了他将近三年……这份价钱可不小啊……”
　　看着沈容润微微有些尴尬的模样，面纱下绝美的面孔带上了一抹有些戏谑的笑容。
　　“这孩子有些意思……既然是沈公子的人，给本座几天，想来沈公子不会介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