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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尾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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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京城格外热闹,白的雪,黑的瓦,廊下挂着红灯笼,院子里热气腾腾准备着年宴。阿宝已经开始长牙,天生喜欢凑热闹,看见灯笼高兴地不行,捏着小拳头咿呀咿呀说个不停。
顾宁远抱着穿得招财童子一般的奶娃娃,耐心地陪她说话:“好漂亮的灯笼,阿宝想要吗?我们回去找绯玉叔叔拿,好不好?”
叶静致从书房出来,隔着一院子皑皑的雪,就看见两个穿得大红包似的人,在廊下聊得不亦乐乎。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叶静致将披风披到顾宁远肩上,伸手又把叶阿宝抱了过来,颠了颠,“阿宝好像又胖了。”顾宁远戳了戳阿宝肉嘟嘟的脸,乐呵呵道:“胖点好,多可爱!”
叶静致无奈:“那也没有一天半斤八两地长,太胖也不好。”顾宁远笑眯眯地捏着闺女的小肉手:“哪有这般夸张,许是今天穿多了。”
叶静致看着顾宁远微笑时鼓起的两靥颊肉,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一只大猪一只小猪,两个小胖子!”顾宁远抱住叶静致的腰,道:“你还嫌弃我们?”叶静致揽住他,笑道:“不敢不敢,我欢喜还来不及。”说着在顾宁远后腰上捏了一把,低声道:“抱着多舒服!”
顾宁远拍了叶静致的屁股一下,没好气道:“少胡说八道!”叶静致顺手拍了回去,戏谑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说着又揉了两把,顾宁远臊着脸连忙跳开:“青天白日的……”叶静致一脸正直模样:“明明是你先动手的。”顾宁远哼哼:“我才没你那么……哼”
叶阿宝虽然还听不懂,却不妨碍她呆在她娘怀里不停蹬着小腿,挥着小胳膊制造存在感,叶静致拍了拍小团子的背,牵着顾宁远往后院走去:“给长辈的年礼都备好了吗?”
顾宁远点点头:“早就备好了,父亲亲自检查过,没什么问题了。对了,上午白瓷说送去安宁的礼已经送到了。”
叶静致淡淡点了点头:“那就好。”
顾宁远迟疑了一会儿道:“听说兰朝和静棠闹脾气了……”
叶静致立刻就明白他未尽之意,安慰道:“这事儿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因为阿宝而吵的。”
顾宁远叹气:“毕竟会不痛快罢,咱们之前放出了那些话都快算骗婚了。”
叶静致好笑地看着顾宁远:“你以为桑氏是为着叶家主君的位置嫁到叶家的?”顾宁远不解,这不是你说的?叶静致想了想道:“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这个原因,但他不是寻常公子,桑家的当家少卿,招媳入赘也不是不可,何必千里迢迢嫁到安宁,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叶家主家少君?说到底,不过是静棠运气好,捡了个大宝贝。”
顾宁远摇摇头:“那还有什么可吵的。”
叶静致道:“大概是为了桑家私开铜矿被全族流放的事情吧。”
顾宁远惊讶地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起?”
“那时候阿宝才出生,我就没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那竹晚公子呢?”
“抄家的时候,他已经嫁进了赵家,出阁之子并不会受到牵连。”这事儿也有她的手笔,算是尽一份姻亲情谊。
顾宁远庆幸道:“没事就好。”继而又似自言自语道:“去年还说桑主君被宗族软禁,如今却连整个家族都陪进去了,真是世事无常。”
叶静致道:“桑主君倒是因祸得福,桑少卿出阁前他就被桑家休弃了,这次也免去了千里跋涉之苦。”
顾宁远听着突然阴谋论了一把:“桑主君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吧?时间也太凑巧了。”一对修长的眉蹙着,浓密的睫细细密密排成两扇,两颊上嘟起的肉在冷风之下透出红,一双眼睛亮晶晶,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叶静致看他皱眉思考的样子,既觉得高兴又有些无奈,她多想他永远都是那么明快单纯的样子,可又怎么能一直那样不谙世事呢?薄唇微微抿起,轻声道:“掌管了桑家这么多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法子,只是薛家世代书香门第,向来以清流自诩,从无再嫁之子,更何况是被妻家休弃的,桑主君这么做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顾宁远道:“帝上竟没有追究他?”薛未臻才是桑家幕后的掌管者,这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因为已被休弃就不再追究,实在出乎顾宁远的意料。
“若是打算追究,怎么会等到桑少卿出阁才开始彻查?”叶静致反问,顾宁远茫然,叹了口气,叶静致提醒道:“桑主君如今去了连云城,下次见面却要称薛夫君了。”
一座财富之城,一门仕林砥柱,薛未臻的力量远不止此,更何况他还生了两个好儿子。
这是一个人治的时代,原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竹晚公子和薛夫君都没事,兰朝不该高兴吗?怎么反而吵起来了?”
叶静致似有感慨:“他毕竟是桑家的儿子。”说着又摇头,“他心里难受,静棠是他最亲近的人,合该受着的。”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最后的结果竟是以叶静棠离家出走为终结的。拿着薄薄的信笺,叶静致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暗沉,华灯初上,她才将信笺收起,信步走到前厅和顾宁远与吴氏吃饭。吃完饭,是固定的亲子时间,直到小阿宝点着头困得七荤八素,才被保父抱了下去。
顾宁远敏感地发现叶静致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钻到她怀里坐好,抱着腰想了许久没想到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最后只能伸出手指在她淡淡的眉上抚了抚,问:“怎么一直皱着眉?”
叶静致低头看着怀里人眼中的担忧,微笑安抚道:“有些事想不通。”
顾宁远问:“能告诉我吗?”
叶静致道:“静棠离家出走了。”
顾宁远惊讶:“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
叶静致舒展眉毛,玩笑道:“大概是吵不过桑氏吧。”
顾宁远嘀咕:“哪有这么孩子气的。”显然是不相信,叶静致已经岔开了话题,便随口应付道:“就不知道她怎么想了。”
顾宁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以后一定不要和我吵。”
叶静致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感慨,挑眉看他:“哦?”
顾宁远笑嘻嘻道:“我肯定吵不过你,万一我再离家出走,你又找不到我,你得多后悔。”
叶静致捉着他的腰,挠他的痒痒肉:“你还敢说?”
怎么不敢说?已经放下了的事,自然可以如此轻松地玩笑。
顾宁远笑得满床打滚,最后还是滚进了叶静致怀里,这夜她似乎格外怜惜他,亲吻柔情而缠绵,又似乎格外渴求他,索取深沉而刻骨,在身上留下一串印记。顾宁远抱着她,尽力舒展自己迎合对方,安抚着她的不安。他最后也没追问她的失态,但直到看见她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
叶静致何尝不知道顾宁远的体贴,所以第二天就去找了吴氏,面对女儿的提问,吴氏并没有心虚或者惊慌,他只是淡淡地说:“叶家原本就是你的,她何德何能?”
叶静致苦笑:“找到宁远是侥幸,生下阿宝更是侥幸,即便不将静棠过继到母亲膝下,当初的境况,静棠的孩子也是极可能成为叶家嗣子的。”当初将静棠过继,除了帮她求取桑兰朝,更多是为了安抚族中耆老,给她们一颗定心丸。
吴氏稳稳坐在椅子上,眼中平静无波:“我知道。”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叶静致,眼中隐忍着淡淡恨意:“但你不知道,静棠的父亲差点就嫁给了你母亲。”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满心忐忑嫁进了这个东南高门,当知道妻主连通房也不曾有时,他心里也是暗自甜蜜过的,只是当时心中有多甜得知真相时便有多苦。
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不顾父亲的劝说,他在生下二儿子不到一年里又怀了叶静致,所有人都说这一定是个姐儿。他满心的欢喜,期待女儿的到来,只是没想到散步时撞见了孩子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拉拉扯扯,他失神地掉进了水里,险些保不住孩子。
孩子终究生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奶猫猫一样大,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命。他伤了根本,难再有孕,于是贤惠地向姚氏提议纳侍君,抬了两个下了正经文书的良侍。
他确实不怀好意,中越律法规定,世家子弟至多只能聘侍两人。他把两个位子填满,不过为了断去后患,却没想到那人最后变成了妹夫,成了生活在一个大屋里的家人,最后他的女儿甚至叫他妻主“母亲”。
他不想让她如意,最后仍折磨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天道循环。
叶静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说静棠是无辜的,可是她的父亲何尝不是无辜的?责怪她的母亲,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向来孝顺又能怎么抵抗?埋怨她的祖父,姚氏那么天真无忧的性子,大概没有瞧出小女儿的心思,只瞧见这家公子好便想聘来做女婿,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唯一无辜的便是桑兰朝罢,根本不是他的过错,却让他承担了所有,被吴氏为难,被下人抱怨,被外人嘲讽,甚至赔上了一个妻主。
“知道三郎有孕后,我就淡了心思,再没为难过他们了,如今我只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吴氏淡淡地说,“静棠心胸疏朗,并不是汲汲营营的人,桑氏却好强惯了,一直希望她能更有进益,争吵是意料中事,只是我没想到她会离家。”
叶静致看着疲惫的父亲,内疚之情涌上心头,她蹲下-身体,握住父亲放在腿上的手,沉默了半天,她最终没说什么,上一辈的恩怨纠缠她没有评判的资格,她只能告诉父亲:你还有我。
吴氏握着女儿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