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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桃花影落随流水(一) ...

  •   不过三尺见方的小岩洞,堪堪能容下两人一堆火,一人躺,一人坐。狭窄的岩洞口上方已经垂挂着数根亮晶晶的冰凌,而且那冰凌越结越长,越结越大。在确认小狸领他们来的这处岩洞,不是什么野兽的洞穴之后,回澜咬着牙,费力地拖着赫连阙沉重的身躯进到洞里。将他安置在稍稍背风的岩洞内侧之后,她才有些困难地想起,既然不能让他失温,所以,升火是必然的。可是……这火要怎么生?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岩洞在冷寂了半晌之后,终于是慢慢腾起了几缕青烟,紧接着是一阵呛咳声,那张低埋的小脸倏地抬起,原本芙白的面容居然已经被烟熏得个乌漆抹黑了,结果她还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那张小脸之上是愈加精彩了,但是,那倏然展开的笑靥,却是灿烂得如同艳阳。

      火总算是升起来了。回澜松了一口气,脱掉湿透的鞋袜,她那莹白的小脚被冻得紫红紫红,她有些吃痛地紧蹙了眉头,却终究是咬紧了唇瓣,没有叫出声。在火焰暖暖的烘烤之下,她的小脚好不容易终于是回暖了。她调皮地动了动小脚丫子,那莹白趁着火光,居然是通透的粉红,可爱得紧。她回过头,见到岩洞内侧,伤口已经在小狸的舔舐下基本愈合,却仍然还在昏睡着的赫连阙,忍不住微颦起秀气的眉,皱了皱可爱鼻头,低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啊?他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等了好半晌,耳畔还是没有传来回答,回澜怔怔回过头,一手轻轻抚上左胸,那里,没有“她”醒时的灼烫,只传来平常人心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忍不住幽幽苦笑,想来,“她”是又睡着了吧!“她”跟姑姑一样,虽然是从小就识得的,却也只是偶尔能见到,从来都是她们来找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她们。

      就这么,捂着胸口,回澜蜷缩成一团偎在火堆边儿上,望着跳跃的火焰,恍了神。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那蜷缩着的背影一动也不动,看来,是这般的单薄而纤细?悠悠转醒的赫连阙在睁眼的第一时刻就看到了那抹背对着他的红袄圆球,有些不愿去相信,那总是单纯得像是少了一根筋的小丫头,居然也会有感觉寂寥的时候。或许连赫连阙自己也没发现的,他的眼里居然多了一抹淡淡的柔和。“你……为什么要一定要跟着我?”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他已经问出了这个其实已经缠绕在他心头多日的疑虑。虽然就在前一刻,他还在怀疑着她那单薄的身子是怎么撑着他到了这处岩洞落脚的?

      没料到洞内突然响起声音,是她心里的话突然有了回声么?好一会儿后,某个少根筋的小丫头才察觉到,那是男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她是熟的!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似的转头望向躺在内侧,有些无奈瞅望着他的赫连阙,黑漆漆的小脸上漾开喜悦的笑花,“你醒啦?”果然的,“她”说过,他没事了,她就该放心了的,“她”不会骗她的。

      她……她的脸……赫连阙难忍胸中笑意,胸腔一个震动,却是让他乐极生悲的胸口闷痛,这才捂着胸口稍稍平复了胸腔间的笑意,望着凑到自己跟前那张漾着笑容的花猫脸时,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板起了脸,愠怒道,“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要说实话!”

      回澜先是不解地眨巴了半晌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然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弯唇而笑,颊边现出两弯浅浅的梨涡,只是,那双眼睛却有些闪烁的四处飘移,在赫连阙警告似的低咳了两声之后,她才略噘了噘粉唇之后,不甘不愿道,“我就是想要跟着你,不愿给你分开啊!因为……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我们一样的人……”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赫连阙蓦地怔住,胸腔间的心跳仿佛顿了顿,有一种说不出的晦涩和酸疼在心肺间蔓延流窜,原来……原来这个拥有着清澈透水眸子的女孩儿也有这般心酸的心事,原来……原来她只是害怕了孤单,害怕了寂寞,害怕了一个人,而他,不过是给予了微不足道的温暖,却让她这般珍惜?喉间有苦涩在蔓延,赫连阙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望着那张脏污的小脸,那双愈显晶亮灿烂的眸子,心,突然软了,也为之,疼了。

      回澜却像是毫无所觉,一个倾身,极其轻快地扑到他的身前,那双晶灿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唇边满是笑意,轻快的嗓音如同珠子落盘清脆动听,“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不好?他能说不好么?他说不出来,也不想说。那张执拗的眸子居然慢慢柔和下来,写着淡淡倦容的脸上含笑,淡淡地点了点头。

      然后,回澜像是开心了,赶紧在他身畔落座,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那双莹白小巧的脚丫子还随着节奏左右摇晃…….

      为何轻易一轮回?
      凄凉已判今生世
      茫然悲韵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怎么又是这首歌?那曲调哀怨动人没错,回澜的嗓子清脆婉转没错,可是,回澜音调中的轻快配上那首曲子,和辞赋,就是该死的奇怪。赫连阙的眉忍不住拧了起来,然后问出了很早就埋在心里的疑惑,“回澜,你怎么会唱这首曲子的?”他不认为回澜这单纯过头的小妮子会明白那词中的深意,当然更别说唱出那当中的感觉了。

      回澜略略顿住,而后,碎星般灿亮的眸子里全是透彻的笑意,“听来的!有人在耳边唱了不知道多少遍,所以自然就会了啊!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每次唱着,就好象哭了似的……”

      她能明白那才奇怪呢!赫连阙望着她歪头疑惑思忖着的回澜,忍不住好笑,这个傻丫头又怎么会给他正常的答案呢?笑了笑,却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其他,赫连阙却突然觉得眼皮好重,神智也慢慢地恍惚了。

      歌声,再响起,恍恍惚惚,忽远忽近地传来,在那歌声当中,赫连阙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然后,终于缓缓……沉入梦乡。

      桃雾潭。终年都萦绕着桃红的薄雾,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烂漫的桃花林,尤其是在冬日,那莽莽苍苍的满目雪白中,突兀地闯进一抹粉红,那,就恍若是一方仙境。传说中,那桃雾潭确实是仙人幽境,而那些走进桃雾潭的人都是被仙人收到门下去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神秘美丽的背后,却是残忍的真相。那桃红薄雾其实都是充满了剧毒的桃花瘴,而那被笼罩在一片粉红中,看不见的地面实际上是深不见底的沼泽,而那些走进桃雾潭的人就是永远地沉睡在这沼泽地中,然后,尸首腐烂,再让那桃红薄雾的颜色又深上几分,毒气,重上几分,数百年来,周而复始,始终如此。

      只是,那些永远沉睡在深沼泽当中的人,永远没办法通过桃花瘴,来到那桃雾潭中央真正的幽境。那不过是一方茵茵芳草地,却是漫无边际的延伸,半隐在远处的深色桃红中。几幢典雅的木屋子散落在开着各色不知名野花的草地上,倒真像是某位仙人谪居之地。一弯泓泉里,挤满了绿绸般的荷叶,几朵初绽的粉莲在风中恣意摇曳,任它外面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她自妖娆。泉上方亭一角飞扬,垂挂着的湘妃帘外,淡紫的纱帘在风里纷飞……

      “听说……最近外边儿出了点儿事?”嗓音好清淡,如蕴陈酒,如怅芬芳,恍若琵琶轻拨弦,又仿如半夜清月洒,在纱帘纷飞的时隐时现中,一袭如同水墨画般雅致的白底水墨长衫逶迤在地,隐约瞧见一男子闲适地半躺在地上,修长好看如白瓷般的手里捧着一只紫竹杯子,手一伸,那杯子就搁落在泓泉的源头,一处在削尖的竹筒边缘不住滴落的清泉,接住一杯,就凑到了嘴边,轻呷了一口,芳香馥郁,入嘴清润,入腹火辣烧灼,果然是好酒啊!轻叹间,那满池莲花下的池水也在瞬间悠荡出馥郁的酒香……

      一阵风起,吹落了粉莲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撩起的纱帘下堪堪露出一张脸。轩眉疏朗,眸子狭长,鼻梁高挺,薄唇含笑,那轮廓,那五官,都是俊美清雅得令人窒息,仿若只要指上横上一管玉笛,他整个人就能彻底融入他身上长衫的水墨里。只是,那眼,那笑……却让人不敢直视,只因,那美,美得太过邪气,仿佛,就连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不似常人的……诡谲与残戾……

      语调,是那般的清淡,那信手扬起,举杯而饮的刹那,那携着浓浓墨香的丝绢宽袖如微风拂面而过,那人,半卧在翻飞的纱帘之中,本身就是一副极为雅致的画。只是,不过就是这么一句再平淡不过的问话,那嗓音甚至如冰击玉石般的锒铛悦耳,却是让听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扑通”一声,不知是敬畏,还是腿软,宽背熊腰的高壮汉子居然蓦地跪倒在地,也就是在这么突兀的声响中,才让人发现那亭中居然不止方才那水墨一人而已,不过淡淡水墨色,那男子所立之地,却敛尽了万般风华,以致他身边所有的人或物,即便是风华绝代也好,倾国倾城都罢,都是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属下办事不利,请狼主责罚!”轻而易举便能察觉到的惧怕随着那嗓音当中的颤抖流泻在整个亭里,那趴跪在地上的身影止不住地颤抖着。抖着抖着,那身形一个晃动,衫摆底下居然蓦地多出一道赤鳞泛金的……蛇尾!

      “办事不利?你,确实是办事不利啊!”把玩着手里的紫竹杯,男子嗅闻着那杯里融进了竹香的酒香,像是陶醉地微眯起了眼。再睁开时,那双眼居然在湘妃帘晒进的阳光折射里,泛起墨绿的光。是的,墨绿。之前的幽黑深邃不过是光线下的错觉,而那眸色的墨绿才是真正的犀利如箭。只是,他越是笑着,那趴跪的人却是颤抖得更厉害,好一会儿后,那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那紫竹杯弹到半空中的同时,不知何处而来的烈焰忽至,转瞬间便将那紫竹杯烧成了个灰烬。同一时刻,浅淡的笑容又深了两分,那眸中的墨绿也更沉了些,几近墨黑了。“至于责罚……因你一时不察,让本座足足损失了一座城镇,一族妖力,你有什么赔得起?还说责罚?”

      “是!是!属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求狼主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属下定会将功折罪!”那蛇妖匍匐在地,慌乱无措的一直狂抖,只盼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罪该万死这话倒是没错!只是……本座实在很好奇,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怎么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就出了纰漏呢?”点点碎冰荡漾在那汪墨绿之中,却似乎凝结在了唇角那抹笑痕里……

      “回……回狼主,一切原本进展顺利,只是半途……半途杀出了两男两女……坏了咱们的事儿……”不敢伸手去擦,那冷汗,早已湿透了鬓发,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涔涔滑落,那蛇妖衣下的蛇尾也忍不住打着颤。

      “哦?”轩眉淡淡挑起,那淡淡水墨色里多了几分墨彩,那双墨绿的眸子沉阒在阳光再射不到的阴暗里,与墨色一般无异……

      “是的!那两个男的,不过都只是少年,但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一从南上,一从北下,一人使的是郇山剑派的术法,另外一人……”蛇妖咬住话尾,却是有些踌躇了,小心探看着主子的神色,好一会儿,才怯弱道,“另外一人…….像是出自沧溟云家……”

      “郇山剑派倒是不值得大惊小怪,本就是些爱多管闲事的疯子!只是,沧溟云家……沧溟云家……”半阖的眼儿骤睁,那双墨绿的眸子折射出骇人的幽光,冰冷如同欺雪峰上千万年未曾消融的雪……那个传说中有足够的能力,以一介凡人之姿,对抗妖魔的沧溟云氏一族,不是已经淡出江湖了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出来插上这么一脚,平白坏了他的好事?深幽的眸子里波涛暗涌,渐渐地冰凝。

      那蛇妖忍不住稍稍松了一口气,是吧!不是他们太没用,实在是因为对手不但是天敌,而且太强了,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本座不管是什么人!派人给本座好好盯着,倘若必要的时候,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把本座除去阻碍!你们都得好好记着,本座大业将成之际,绝对不允许任何万一存在,听到没有?”可惜,那蛇妖并没有轻松上太久,当那清雅一如之前,却冰冷上许多的嗓音再度响起之时,蛇妖额上的冷汗再度密集,讷讷应了是之后,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张应该是会赏心悦目的俊颜,甚至忘了收起那条蛇尾,就是这么摇摇晃晃地,却以极不相称的速度,飞快地窜出了那座亭子,不愿在亭里多待上一刻。

      亭里,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卷起了湘妃帘,临风立在荷花池旁,满池的荷花摇曳,那袭水墨长衫逶迤在地,半隐在荷影里的面容让人有几分瞧不真切。修长的双掌轻击,一只彩蝶从几朵盛绽的粉莲间翩跹飞舞而来,在临近湘妃帘时,一道五彩荧光过后,那彩蝶便是不见了踪影,而一名身穿彩衣的绝艳女子已经伏跪在了那袭水墨长衫的身后,恭敬唤道,“狼主——”

      “她肯说了吗?”半垂的墨绿色眼瞳静静瞅望着那汪漾荡着醉人酒香的泓泉,那清澈醇香的泓泉底下,却是与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没有半点相干,而是不见天日的地牢。

      伏跪在地的绝艳女子缓摇臻首,嗓音也是娇媚异常,“她根本不怕我们对她用刑,每日里还是好吃好睡,总是装傻着根本不明白我们问的是什么。属下最近两日索性横了心,不给她吃喝,她也还是半句都不吭!”

      “去把她押上来,本座亲自问!”沉吟了半晌,那人似乎有了决定,清淡的嗓音一如脚下清脆流淌的泉水。

      “是!”彩衣女子低应了一声,略抬的眼里有一抹惊诧一闪而逝,只是,那人背对着,没有察觉到。

      彩色荧光过后,那彩衣女子的离开与到来一般的悄无声息,那水墨长衫的男子始终背对着亭子的入口立在荷花池旁,目光飘忽地注视着绿绸般的荷叶底下潺潺的流泉,宽袖里,修长的双手缓缓拽成了拳头,一千年了,已经整整一千年了!他没办法再等!他不能再等!线索就在眼前,他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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