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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想当年蝶女救小厮 看如今公子压群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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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入冷香堂已然三天了,‘那个人’似乎很沉的住气,迟迟不来找柳修,只是遣了一名叫“弄碧”的绿衫侍女来照料他。实际上不过是监视罢了。柳修已然发现,这个‘侍女’的武功不低,一身轻功更是出神入化。
柳修被安置在冷香堂后一处僻静的竹林深处。简陋的草庐,却有个异常风雅的名字:问相思。当日落尘将他领到这儿,面上不说,但眼梢却悄悄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欣然接受,一贯波澜不惊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诧异。
莫非这芦中有什么古怪?
琉璃果然没有跟来。自旅舍一别,便再没有了消息。柳修心下着急,却不能表现出来。
然而那头凌云阁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叶秋远微拢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刀柄:“落尘,她欣然地住进了‘问相思’?”
“是。”
“她一点都不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是。”
“落尘,你觉得她……是琉璃吗?”
“属下不知。”
叶秋远沉吟片刻:“晾了她三天,想必她也慌了,今日傍晚就是武林大会。到时各路豪杰针锋相对,她难免露出破绽。”
“听命。”
武林大会确实热闹非凡,天下英雄齐聚一堂,一时觥筹交错之声不绝。柳修不慌不忙地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端起酒觞,冰凉的津液还未入口,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冷酒伤身,你不要命了吗?”
又用术法隐了身吗?微微扬起嘴角,柳修暗运真气,向虚空低语:“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这么久不出来。”
“……我一直在暗处保护你。”其实她这几天一直在问相思外徘徊,却不愿再靠近一步。叶秋远果然厚颜无耻,琉璃只觉心头冰封已久的伤口又迸裂开,一丝一缕的疼痛逐渐掏空了胸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仍然懂得如何用回忆来伤她至深。冰蓝的眸光一暗,那一日的滔天巨浪似乎又向她扑来。
不觉抬头望向席上那意气风发的男子。长发如墨,精致的碧玉冠冕将他清润的面容衬得如同天人一般。唇边仍是那瞥无邪的笑容……
似乎是感到什么,叶秋远自应酬之中抽身出来,定定望向柳修,又将目光移向他的身后——一瞬间目光交错,琉璃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发现。然而对方却举起了白玉酒杯:
“来,柳修公子,我敬你一杯。”
柳修笑着举起茶杯:“前日在酒楼喝多了,惹得内子生气。今日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含笑的目光微微向琉璃一瞥,将茶水一饮而尽。
席上已有不少人认出柳修便是前日在承德酒楼“惩凶”之人,不远的角落,张铁的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柳公子已经娶亲了?想必定是一位倾城佳丽吧。看柳公子不像是中原人,此次千里迢迢来到潮城,还带上了家眷,可见伉俪情深。”看似亲切的家常话,却充满了试探。
本就有不少人不满于柳修的张扬,听得他不是中原人,眼中敌意更是毫不掩饰。
“原来是个苗疆蛮人,难怪不懂礼仪规矩。”
“该不会是来刺探军情的吧。”
一时席上窃窃私语不绝,柳修神色不变,一旁的琉璃却已摸出了袖中的银针。忽然一双温暖的手安抚地握紧了她。柳修不卑不亢地向席上揖了一揖:“没错,柳修出生苗疆,但此番前来潮城并非挑衅,更非试探,而是想要助各位英雄一臂之力,共同铲除苗疆邪教。”
酒席上鸦雀无声,叶秋远一脸玩味:“不知柳修公子与邪教有何过节?”
琉璃啊琉璃,你想玩什么花招?
“实不相瞒,柳修本是苗疆深山中的寻常猎户,和邪教没有半点关系。然而邪教却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不禁流露出深深地恨意,“他们,杀了我父母。”
琉璃神色一黯。她至今仍记得那对善良的苗疆夫妇,对萍水相逢的她极尽关怀,甚至在刀剑相逼之时也毫不退却。如果自己能早些觉醒,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死——
邪教来势汹汹,深山中的小村落很快被践踏摧毁。一家人警惕地守在她的床前,面对的,是一群狞笑着的邪教子弟。他们色迷迷的目光早把病床上一脸漠然的琉璃看了个够。
“我不会让你们带她走的!”夫妇两人坚决地不肯退缩。他们十六岁的儿子也勇敢地拉住琉璃的衣角:“姐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琉璃淡淡扫他一眼,嘴角挽起一个浅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保护自己呢?
然而那笑容却看呆了那些邪教子弟。领头的手握铁弓,咽了口唾沫,凶神恶煞地说:“你们只要把她交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家不死。为一个陌生女人牺牲家人,何必呢?”
“我们救活了她,早已将她当做自己的家人。我决不会让你们糟蹋她!”猎人语气坚定。
那人恋恋不舍地瞅着床上的美人:“好啊!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
屋内金戈声不绝。琉璃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些人拼上性命,为的是什么呢
对金钱、名誉、权利、美色的欲望,真的那么难以抵抗吗?
普通的猎户如何抵挡一群训练有素的邪教教徒?眼看夫妇两人相继倒下,那些人狰狞地扑向琉璃,那男孩仍无畏地挡在她身前:
“你们不要过来!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姐姐的!”
弱小的呼喊停不下豺狼的进犯。大刀劈过的时候,温热的鲜血溅上了她的面颊。她有些恍然:这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为什么会死呢?
“美人,跟我走吧,我保证会温柔对你。”沾满鲜血的手抚上她美丽的侧脸,黏腻的感觉让人作呕。一心想着男女之事的教徒,丝毫没有注意那双蓝眸中渐渐凝结起得神志。
这些肮脏丑恶的人都该去死!而不是那单纯无知的孩子!
琉璃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容。朱唇轻启,吐出甜蜜而危险的话语:
“来吧。”
仿佛是开启地狱的魔咒,满房间蓝色的光,呼救惨叫声不绝……
“是坦娥纳!”侥幸逃出房间的人满脸鲜血,惊恐地呼喊,又迅速被淹没在蓝色的海洋里。
“各位可听说过坦娥纳。”柳修环顾一圈,众人皆一副茫然的神情。叶秋远瞳孔一缩,面色似乎有些苍白,左手下意识地握紧刀柄。
“坦娥纳,是一种生长在苗疆深山的蝴蝶,意为蓝色的琉璃。然而在古语中,它还有另一层意思——
“冥府的灯火。”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柳修有些得意地笑了:“顾名思义,坦娥纳的鳞粉具有剧毒。它们以人血肉为食,经常主动袭击行人,将他们啃食得一干二净。
“然而坦娥纳还有一重不为人知的功效。若以鳞粉入药,剂量只要把握得当,可教人起死回生,甚至长生不老。”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柳修微笑了:若不是自己亲身体验过,如此荒诞的传闻他也不信——
醒来时胸口一片撕裂般地疼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半梦半醒间,他记起了一切,记起死去的爹娘,还有生死未卜的仙女姐姐……
他挣扎着坐起。仍是自家破旧的土屋,却干净整洁,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醒了?”陌生而动听的嗓音。他扭头,才发现了倚在床边的女子。长发松挽,柳眉入鬓,凤眼轻挑,眸中的蓝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你……”
“我救了你的命。但你父母……都去世了。”似乎有一瞬的愧疚,女子很快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他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我……我以为你是哑巴……”
女子一愣,终于淡淡笑了:“不说不代表不能说,只是不想说。因为说与不说,没有分别。”沉浸在痛苦回忆里的女子,眼神淡漠如云,“算了,你也不懂。”
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以后别叫我姐姐了,其实我和你差不多大。我叫琉璃,你呢?”
“……修。”
“以后,你就跟我走吧。
“柳修不才,父母双亡后,跟随高人习武,习得操控坦娥纳的本领。况且冷香堂若攻打苗疆邪教,恐怕也需要个熟悉地形的人吧。”
叶秋远的笑容变得很冷:“不知柳公子的师父是?”
“家师,狂人萨耶。”
平静的湖面被打破。“萨耶?就是六年前几乎杀尽中原武林高手的那个苗疆人?”“不是与上一任堂主同归于尽了吗?”“没听说他有徒弟啊。”
叶秋远的眼神锋利如剑,仿佛要劈开柳修一般:“我听说萨耶只有一个女弟子。可惜死了。”
“六年前,死于堂主手下。”柳修依旧淡淡笑着。席上众人纷纷惊讶地想叶秋远望去。
心中的旧伤疤当众被人揭起。琉璃几乎站不住,手紧紧抓住柳修,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心中的剧痛一阵又一阵,引出一身冷汗,湿透的锦缎紧贴在她背上,好像那一日的大潮……一双蓝眸死死望着台上那人。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叶秋远觉得自己的笑容就像一张面具:“你难道想说,你就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女弟子?”握着金刀的手不知何时已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样的神情,这样坦然的语气和嘲弄的笑容,并不属于他认识的琉璃。那个永远淡漠着,把所有事都藏在心底的女孩。
柳修顿了顿,笑道:“我不是。”
不知为何,叶秋远竟有些失望。这个总是微笑的男人不是琉璃,但仿佛对琉璃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心里,是希望琉璃还活着的。
可是他亲手杀死了她,看她的尸体被滚滚江水带走,如今却奢望她还站在他面前,像当初一样,微微扬起唇角。
心头一痛,几乎撑不住脸上的笑容。也许是萨耶还有另一个徒弟吧。“柳修公子,你愿助中原武林消灭邪教,请受在下一拜。”低头一揖,遮住自己疼痛的表情。
收到他的感染,席上众人也纷纷向柳修行礼。
琉璃渐渐松开抓着柳修的手。果然,他一点都没有变。在他心里,天下武林永远比一切都重要。她自嘲地苦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柳修在心中冷笑:叶秋远,你何必如此虚伪。我一定会把这些年,你带给琉璃的痛苦,一分一分地还给你。
各怀心事的三人安静伫立于纷闹的酒会中,不知谁的表情是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