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从前》何离离

3、9-12

　　9.
　　烈火熊熊，喊声震天，我的宝剑架在她白玉般的脖颈，手却止不住发抖。
　　莱昂从外面走进来，叫喊嘶杀的声音瞬间充斥营帐，我的夜袭计划毫无意外地成功了，就像我痛苦预料到的一样。
　　伊亚特，为什么不杀了她？她是摩尔人的女王，杀了她，你就可以成为英雄。
　　莱昂冷冷地说。
　　她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从容而悲伤。她是那么圣洁，那么无辜，我多么想牵起她的手，逃离这一切，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小乡村，我打猎，她织布，每天在清晨的树林里漫步，唱最简单的歌，就这样快乐地厮守到老…………
　　为什么现实总是不能圆满，再勇敢的猛士都会在它的面前怯懦，上天给了我爱情，却吝啬得不肯让我拿走，我的理想，竟要由我最心爱的女子的血来祭祀，我又怎能下得了手？
　　我虚弱地闭上眼睛。

　　10.
　　这是最隆重的一次凯旋，整个国家都沸腾了。人们在道路上洒下七彩的花瓣，全国上下载歌载舞，神庙前举行宏大的庆典，祭司长微笑着为苏美女神献上祭礼和赞美词，感谢她对巴比伦的眷顾。连老国王一直病弱的愁容，也放出喜悦的光彩。
　　而我却丝毫没有感到欢喜。虽然一夜之间我已经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甚至威望与呼声超过了王子莱昂。这场征战让我实现了从小的梦想，再也不是那个无人注意的小小的祭司，然而，所有的辉煌，荣耀，都让我更加沉默。我看到远远的囚车上，捆棒着单薄的塞罗妮亚，金子般的发辫依旧熠熠生辉，沾着血迹的白裙子在风中飘动，她倔强地扬起苍白的脸颊，依然那么高贵美丽。
　　早知道爱情会带来这样的伤害，我从开始就应该远远的走开，像个懵懂的少年，至少不用面对苍凉的结局。
　　美西丝来到我的面前，给我戴上胜利的花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我的小妹妹。她又瘦了，脸色有点苍白，我激动地拉住她的手，美西丝，你还好吗？
　　她看到我，瞬间忽闪的大眼睛里就盈满了泪，脸上现出红晕，伊亚特，我好想你。
　　一只手强硬地将她拉到身后，莱昂怒气冲冲地对我说，她是我的未婚妻，伊亚特！就算你是战场上的英雄，却也还是我的臣民！
　　是的，我是他的臣民，国王宣布三天后就为他们举行盛大的婚礼，同时莱昂继承王位，成为巴比伦新的主人。
　　晚上一切庆功的喧闹过去后，我悄悄来到牢房，墙壁火把幽暗的光线中，塞罗妮亚坐在窗口泻入的宁静月光下，明天，她将被处以火刑。
　　我痛苦地几乎窒息。
　　伊亚特，如果你爱我，就请帮我一个忙。
　　她说，
　　帮我找一个叫辛迪娜的人。

　　11.
　　我苦苦哀求母亲，她却只是沉默。
　　我发现我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既不明白母亲那神秘的也许隐藏着巨大秘密的过去，也不知道我即将面对的无法掌控的将来。只是在此时此刻，固执地想完成自己不知对错的承诺。
　　母亲还是沉默，织机上的麻布一尺一尺增长。
　　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森林，河流，房屋，神庙全部染上了庄重的色彩，我背起弓箭，拿起宝剑，离开家门。我将要去解救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从今以后，也许我此刻迈出的简朴的小屋我将不会再回来。突然发现也许我并不适合当一个英雄，因为我还不够镇定，能够镇定地看着我爱的人在我眼前死去。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那还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勇士。原来理想也需要许多东西去交换，它的代价太昂贵。
　　而我还是太贫穷，无法出卖自己最后的一点珍贵的爱。
　　靴子穿过路旁的荆棘，眼角有些伤痛的湿润。我曾经想成为一个那样高贵不凡的王者，可是如今，终于选择了放弃，无数的壮志雄心已经都化做义无返顾的悲壮。再见了我的祖国，她很快就会发现，原来她刚刚英勇凯旋的战士，马上就要背叛她。
　　刑场上，柴堆高高架起，塞罗妮亚迎风而立，像幼发拉底河畔最美丽的白莲。我穿过人群，向她走去。火刑即将开始，王座上是老国王，莱昂，美西丝，和祭司长。人群莫名其妙地兴奋欢呼，像在看一场热闹的表演。
　　仪式结束，行刑者举起火把，塞罗妮亚静静地闭上眼睛。就在柴堆点燃的一刹那，我拉开长弓木箭疾弛，火把瞬间射飞。人们惊叫起来，老国王从王座上站起来。我跳上高台，一剑绽断了缚住塞罗妮亚的绳子。她吃惊地看着我，伊亚特……
　　莱昂高声叫，抓住他们！
　　我一把把弓箭塞在她的手里，她灵巧地转身，娴熟地击退了几个爬上柴堆的士兵。
　　快走！我拉起她的手，抽出宝剑，跳下高台。
　　可军队已如潮水般将我们包围。祭司长拉住想冲过来的美西丝，她在大声喊我的名字。
　　莱昂嘲讽地走到我面前，你在干什么，伊亚特？你将和这个女人一样得到死罪！
　　不，放开他们！
　　这熟悉的声音？塞罗妮亚浑身一震，眼睛发出惊喜的光芒。母亲走进来。
　　塞罗妮亚，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母亲慈祥地看着她，平静地说。
　　塞罗妮亚脸色苍白，突然跪倒在母亲的脚下。
　　王，我终于找到了您！
　　变故出人意料，我惊呆了，接着身后传来老国王嘶哑的声音，
　　辛迪娜，你，原来没有死…………

　　12
　　原来我，是巴比伦王国的另一个王子。
　　事实来的太.出人意料，我的思维已经全乱了套。
　　原来我和莱昂，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原来我的母亲，并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我的母亲，曾经是巴比伦几百年来最伟大的女祭司的母亲，其实才是摩尔人真正的女王，拥有最纯正的血统。
　　只因二十年前一场偶然的相遇，她爱上了还风华正貌的国王，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来到巴比伦，成为一个出色的神秘的女祭司，她生下了我，却被国王抛弃，从此默默无闻地生活在王国安静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他欢笑着将她遗忘，而她已被自己的国家唾弃，无法再回头。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夕之间我的身份天翻地覆。
　　国王老泪纵横，辛迪娜，你没有死，为什么躲开我？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母亲冷冷地说，尊敬的陛下，您恐怕早已把我忘了吧，我只是您身边出现的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得不到您骄傲的真心。
　　不，辛迪娜，你走之后我没有再娶，王后的宝座一直为你而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是的，他为了她，如今已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憔悴老人，早已不复当年风采。
　　塞罗妮亚亲吻母亲的双手，陛下，请您跟我回去，摩尔需要您。
　　无数吵杂的声音让我头晕眼花，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美西丝快乐地望着我，莱昂则面如死灰。
　　当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皇宫宽敞屋子里的栀子花香和富丽堂皇的屋顶让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侍女为我穿起华丽的王室的长袍，她们叫我，王子。
　　王子，我竟然真的有了这样尊贵的地位，像一直以来所憧憬的荣耀高贵，不久前我还站在祭司的队伍中，远远地低微地遥望着至高无上的莱昂，命运真的让人无法想象。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当梦想一朝成为现实，反而让人想逃跑。
　　而那天早上之后，母亲和塞罗妮亚都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们。也许这是她们忠诚于信仰的选择，或者是对过往的无奈和无望的将来的作别。
　　我在梦境与现实间，这样不小心丢失了我的爱，她就像一场月光下的梦，来去不留痕迹。
　　老国王，我的父亲，一夜白头，再也经受不住失去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