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清语》慕离兮

3、 第 3 章

　　方兰生和襄铃跑到家门口，守在门边的家丁便迎上来向方兰生行礼，一揖过后才发现自家公子身边还有一位清甜可爱的小姑娘，好奇地问道：“少爷，这位姑娘是……”
　　方兰生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介绍襄铃，只说了句“她是我朋友”，便拉着襄铃向里走去。
　　他浑然不觉，自己竟然将这个只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姑娘当作了亲昵的朋友，甚至不顾礼数地去拉她的手。襄铃茫然地被他拉着，脸上渐渐漾出了红晕。
　　一路绕过前院回廊，方兰生决定还是先带襄铃找二姐方如沁，看看怎样安排房间给她。
　　“二姐，我回……”方兰生一边踏进前厅一边说道，却不料被方如沁劈头盖脸地连喝好几句。“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买包针线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外面电闪雷鸣的知不知道娘在家念你念了多久！你和你爹一样，整天就知道让娘担惊受怕！”
　　方兰生听着嘟囔了一句：“我爹……不就是你爹……”
　　方如沁才不管方兰生嘀咕着什么，双眼直直地盯着襄铃看。她确定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姑娘，下意识地问出口：“这位是？”
　　襄铃犹犹豫豫地想要开口，方如沁却已抢先冲着方兰生又是一顿怒喝：“好啊你方兰生，让你去买个东西，你倒好，去谈情说爱了！？”
　　看襄铃被二姐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不轻，方兰生无奈地垂下脑袋解释着：“我哪有谈情说爱……二姐，我只是看外面雨那么大，这几天琴川来往的商贩又多，客栈早就满了，我才带襄铃来避雨的。”他看了看襄铃，“还有，我跟她根本不熟……”
　　方如沁狐疑地瞪着方兰生，扬声道：“是吗？”
　　襄铃看方兰生一脸的无奈，开口替他解释：“方家二姐，不要怪兰生。我们……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巧遇见……”
　　方如沁见襄铃目光澄澈，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说起话来明显得有些犹豫难言，忿忿地抬手点上方兰生的鼻尖：“碰巧遇见？小姑娘你别被他给唬住了，我看这猴儿是故意……”
　　方兰生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和方如沁到底是不是亲生姐弟，无奈地摇摇头瞅了襄铃一眼。心想着二姐发一顿脾气大抵就完事儿了，干脆闷不吭声任凭处置了。
　　只是忘了家里除了主心骨的方家二小姐方如沁，还有一位特别疼他的三姐方如吟。约莫是听见前厅的谈话声，方如吟急匆匆地从后院赶来，拉开方如沁和方兰生，右手轻轻一带拉住了方如沁的手，笑吟吟地冲众人一笑：“好了二姐，兰生这也是心善为了这位姑娘好呀，你也别多想了。你要是真不放心，这小姑娘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方如吟上下打量了襄铃几眼，越看越觉着顺眼满意，微笑：“你叫襄铃是吗？”
　　襄铃点头。方如吟看起来很亲切，没有方二姐那般强势。记得多年以前有人把家中的趣事说给她听，对方家四位姐姐早有拜访之心。只可惜彼时琴川闹起了瘟疫，他们匆匆赶去青玉坛，再见到方家二姐时，已然物是人非。
　　往事果然只适合缅怀，而不适合回忆。
　　见襄铃有些许呆怔，方如吟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方兰生的腰：“还不把襄铃姑娘带去四妹房间休息，磨蹭啥呢。”
　　方兰生早就等着溜之大吉，连招呼都没打就拉着襄铃一溜小跑奔去了后院。方如吟无奈地看着自家弟弟这副永远长不大的模样，摇头看了看方如沁。只有方如沁若有所思地看着襄铃和方兰生交错的指尖，唇边弯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推开四姐方如瑾的房门，方兰生总算松了口气。
　　襄铃看着方兰生涨红的脸，心里起了些内疚，“襄铃……好像给兰生添麻烦了……”
　　看着襄铃失落的样子，方兰生不知道为何自心底泛出深深的痛，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肩：“没，没事儿……”襄铃抬头，往自己的肩上看去，方兰生惊觉自己的唐突，猛地缩回了手。“啊，对……对不起。”
　　“……兰生……”
　　方兰生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很熟悉，却又说不出究竟相熟在哪里。她发间的一对儿金色铃铛随着她的四顾而发出清脆的声响。金色的，铃铛？
　　“襄铃，你……怎么知道我叫兰生？”
　　襄铃正在仔细打量着方如瑾的房间，方兰生这冷不丁的一问倒是让她忽得呆怔住。她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他叫兰生？
　　方，兰，生。这三个字，她怎么会忘掉？
　　“兰生……就是兰生啊……”她记忆里那个无论前路多么艰险都会扬起一张笑脸的兰生，那个会在吵嘴的时候让着她的兰生，那个在雷云之海信誓旦旦要保护她的兰生。
　　那个……她一辈子记得的兰生啊。
　　方兰生自然是不明白襄铃在想些什么，他茫然而无奈，也自知问不出所以然来。毕竟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算了，你渴不？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无法想起，只能强迫自己去逃避。襄铃默默地合上眼，轻声应了一句。
　　“好。”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襄铃不知为何眼眶里忽然有些湿润。
　　是啊，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啊……他转世再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啊。
　　襄铃还没有来得及顾影自怜，便听见身后有人轻笑调侃：“哟，想不到这百年过去，猴儿还是如此贤惠。”
　　她猛然回头，那一身明艳的红衣，不正是红玉？
　　容姿端华，眉目如画。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不曾改变一丝容貌。她，晴雪，红玉，不老，不死的寿数，为谁而生，又为谁而活？
　　红玉看得出襄铃的心情不好，弯下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细语：“好久不见，小铃儿怎地不在青丘，跑来琴川作甚？怎么还来了猴儿的府上？”
　　上一次与红玉倾诉心事还是在三百年前的那个红枫之秋，襄铃抬起头望着红玉澄澈的双眸，低声喃喃：“红玉姐姐，以前你让我想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那时候襄铃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直到那天，在青龙镇上，兰生对襄铃说他要娶孙小姐为妻，襄铃忽然觉得……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红玉姐姐，你说，襄铃真正喜欢的，是不是兰生呢？”
　　红玉看着襄铃，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这一路看着方兰生和襄铃之间的情感经历，虽然从未介入其中，但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悉心指点着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初初见面的喜欢太轻薄无力，在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伤痛之后，才能真正的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也许她用了三百年来看清这个事实，也许她已经想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从青丘偷跑出来，不远万里赶到青丘来见那个人一面。
　　她，终于懂得为自己去争取了吧。
　　“我……不想像晴雪那样，找不到屠苏哥哥……”
　　红玉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跑去沏茶的方兰生推开了房门，一边跨进门一边念念：“襄铃，来尝尝，这可是我……”不经意地抬眼，正巧撞见红玉那探究的眼眸，被这忽然冒出来的人吓得连连退了几步。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鬼？！”
　　红玉忍俊不禁，掩唇轻笑：“猴儿果真讨打，以前说我是女妖，现在又说我是女鬼？这性子倒是没怎么变。”她又看了一眼襄铃，暗暗摇头，“也罢，我也不叨扰了，主人托我办得事都已办妥，我也该回昆仑山了。”
　　方兰生眼睁睁地看着红玉自他眼前消失，饶是他素来心脏承受能力颇为强大也承受不了这般折腾。襄铃见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手上的茶盘几乎就要翻倒，急忙出声提醒他：“那个，兰生……”
　　连着唤了好几声，方兰生终于回魂：“啊？……哦！对了！快来尝尝我泡得这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襄铃忽然觉得，是她太过唐突了。
　　她忘记了，方兰生已经不在是曾经那个人了……她，不应该把这些前世的回忆，再带到他身边来。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