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9、第 八 章

　　经由仆役的引领，穿梭在九曲十弯的长廊之下，微风撩动廊外新绿一片轻扬，姹紫嫣红的色彩在初春的娇阳下竞相绽放出迷人的姿态。水边的羽禽扇动着翅膀，打乱了一池的碧波清闲，激起一串细小的白色水花，翻腾着落进池塘之中，又变成一圈更大的涟漪，推着阳光的倒影消失在青草岸边……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让人陌生……害怕。
　　脚步在视线流连于庭院的迤逦美景时，不知不觉的慢下，一丝忧虑缠在眉间，没有因为眼前万般撩人的春色而舒解分毫。
　　“卫小姐，这边请。”仆役见卫唐玄驻足停下，失神般望着春意盎然的庭院，小声的提醒道。
　　微愣，随即微笑着跟上。
　　刚才仆役突然来传话，说柯顾要见她，草草的结束沐浴更衣的环节，卫唐玄带着一身还在微微作痛的新伤，跟随仆役在这座偌大的宅院中朝着前厅走去。
　　提到沐浴更衣，着实让她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站在巨大的木桶外，看着热气腾腾的白雾溢出足够坐下三个人的大桶，飘散在整个屋子的白烟缭绕在身边，宛若坠入云间，似茶如兰的味道从水中飘出，蔓延在呼吸之间，轻易就将身体里的疲惫驱赶殆尽。
　　犹豫了片刻，还是经不起这股温暖干净的热气蒸腾而出的诱惑，脱衣跨进水中。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中，四周缥缈的白色浮动着令人放松的气味，触摸着皮肤的热水将她的彷徨与脆弱阻挡在一片烟雾之外，温暖安全的令她想要永远躲在这块无形柔软的庇护所里。
　　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水珠打湿了额前的头发，纠缠着藏在眼角的一丝黯然神伤轻缓的流下，悄无声息，却很迅速。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水面，成圈的细小涟漪扩大在雾气缭绕的黑色眼底，层叠着消失在充满迷惘的心底。一声叹息，卫唐玄缓缓闭上眼，靠在桶边，感受着片刻的宁静。
　　泡了大约半个小时，水温逐渐凉下，有些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本想继续穿上自己的衣服，拿起来看了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满是血污不说，好多地方都在坠崖时被树枝和利石磨破了。偏着头，目光落在宽边镂雕的大床上，小香已经在她洗澡前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只是……
　　几件样式奇怪的褂子，整齐的叠放在床边，透着干净的气息。
　　又看了一眼手中脏污不堪的衣服，鼻息之中一丝汗味从衣服上传来，无奈的放下，朝着那张悬挂着富丽帐幔的大床走去。
　　拿起一件可能算是内衣的白色长衣前后看了看，幸好能够分出前后，系上侧襟的细带，再拎起一件，比划着前后，穿上。
　　卫唐玄觉得自己像个棕子似的，被这些面料精致柔软的衣服包了一个密密实实，甚至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全部穿好之后，她走到置于墙角的落地镜前，抬眸的瞬间，她愣愣的看着光滑镜面中映射而出的人影……
　　青蓝底色的长衫，下摆和袖口绣着精致细腻的暗蓝色花纹，恣意缠卷着一层隐约的金色浮光，白色腰带的正面嵌着一枚椭圆形的绿色玉石，温润的色泽在房内明亮的光线中，散发出温和迷人的光芒。
　　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曾经熟悉的自己，此刻竟然变得些许陌生，不仅仅是因为这身衣服装扮的人，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挥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门外小香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带了柯顾要见她的消息。
　　混沌一片的大脑，在廊外不断吹拂在脸上的微微热风里，渐渐清醒起来，脚边的阳光透着顽皮的味道，随着迈步时衣角的摇曳，轻快的闪烁跳跃着。
　　该来的总要来，逃也逃不掉，面对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这一直是她做人的准则，即使此时此刻，她也不会忘记这点。
　　她逃不掉命运的捉弄，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屈服于这个残酷的玩笑，如果上天需要一个人陪他玩这个游戏，而自己又是那个最不幸的幸运儿，那她会陪他玩到底。
　　就算，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也不会先说放弃。
　　她没有输过，至少，到今天为止，没有过。
　　★★★ ★★★ ★★★
　　来到前厅时，柯顾已经在那里等她了，视线一偏，看见一双溢满好奇的眼睛，藏在柯惑一带着些许惊艳的英俊面孔之下。
　　柯月心安静坐在一侧的小圆桌边，朝着迈进屋内的卫唐玄轻轻颔首，不语。
　　略一点头，卫唐玄转而看向柯顾，礼貌的开口。“柯老先生要见我？”
　　“是老夫要见你，快坐下”柯顾一笑，抬手示意她坐下。
　　微笑着坐在一侧，正好与柯惑一面对面，当彼此的视线相遇时，他还没有来的及收回刚才闪烁在眼底的惊艳之色，显得有些局措不安的偏开脸，卫唐玄淡然一笑。
　　“听月心说，你身上的伤并无不碍，老夫就放心了。月心为你配制了一些疗效很好的草药，五六日内便能助你全愈。”伸手一捋下巴的寸长短须，他看了一眼静坐于偏桌的柯月心，微笑。
　　目光带着感激望向柯月心，笑的真诚。
　　相视无语，看见柯月心也展开一抹艳若朝阳般的笑容。卫唐玄唇边的弧度又扬了几分。
　　“玄，有些事情，恐怕老夫还是要问一问，希望你不要介意。”
　　收回视线，笑容依旧。“您请问。”
　　点头，瞅了一眼柯惑一，柯顾正色说道：“你为何要来室城？”
　　敛眼，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个惘然的笑，连带着眼底那片黑色也变得更加深沉，暗淡无光的让人心尖一揪。
　　“我不知道。”
　　见他们的脸色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变得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卫唐玄的笑容不达眼底，一丝黯然停留其间，总觉得有些刺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她的话，无疑是最具有震撼力的解释，在场三人的脸色从疑惑到诧异，也就在瞬息之间。
　　还是柯顾最先冷静下来，他琢磨着卫唐玄所说的可信度，锐利如鹰的目光，几乎能将无奈浅笑的卫唐玄穿透，沉吟半晌，他悠悠的开口。“那你记得来室城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坠崖了，因为车祸。”简单的回答，省略了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环节。
　　皱眉，继续捋了捋胡须，他沉下脸，思忖着什么。
　　“车祸？”提问的换成了柯惑一。
　　点头，“嗯，车子掉下了悬崖，我可能是昏过去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等醒来后，就在你说的□□里，之后听见你们的声音，然后就是看见那个怪物，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才一身擦伤，都是坠崖而来的。”柯顾半是询问，半是肯定的说道。
　　“是。”
　　与柯惑一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同样的不解，原本想问清楚卫唐玄的来意，没想到越问反而越糊涂。柯顾低头默不作声的沉思着，一时间，阳光充沛的房间里，安静的有些令人尴尬。
　　“惑一、月心，你们先出去，为父要和玄单独聊聊。”忽尔，他对他们说，面色平淡瞧不出端倪。
　　微微一愣，同时。
　　“是。”
　　起身行礼，抬眸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卫唐玄，柯月心眉间的担忧很明显，安静的跟在柯惑一身后静静的离开了房间，仆役在门外轻轻将门合上。
　　柯顾的视线从紧闭的门边移向脸色进门后一直淡然的卫唐玄，略略沉默，率先起身，说道：“玄，与我去后堂。”
　　“是。”恭顺的颔首，站起身，绕过一排红木桌椅，跟在柯顾的身后朝左侧的圆月小门走去。
　　后堂与前厅只有一墙之隔，却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了前厅严肃生硬的气势，后堂的方寸之间尽显主人的兴趣爱好，字画和古董明显少了一些，更多的则是大大小小千姿百态的盆景。
　　这些浓缩了庭院一隅的盆栽植物给这间不大的雅室，带来了些许盎然的趣味，令人宛若置身于精致小巧的庭院之中，心神舒畅。
　　“老夫能看出，你并非四国人士，而你来的甚是蹊跷，有些事情的确耐人寻味。城外发现牛兽，你又正好出现在那里……”他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质疑的眼神却已经将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泄露出来。
　　明白柯顾话里的意思，卫唐玄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的确不是四国人，但我和那个怪物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如果不是惑一告诉我它叫‘牛兽’，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阴郁的面孔下有丝犹豫，似乎对于卫唐玄的说词，柯顾有些摇摆不定，思忖，沉默。
　　眼见他沉默不语的神情里透着半分不信，卫唐玄也不想多做解释，正所谓越描越黑，他的信任并不是她此刻急切需的东西，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回家的……方法。
　　“柯先生，您现在也许还不能完全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澄清你心中的疑惑。此刻，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我需要尽快离开，如果您有办法让我回去，我会很感激。”皱眉，一片愁云始终在眉间缭绕，将那双黑亮的眼睛笼罩在光芒全无的忧心忡忡之间。
　　她的语气很恳切，听不出丝毫的欺骗之意，柯顾暂且放下心中的疑虑，问道：“不知你想回哪里？”
　　“中国。”
　　“中国？”复念了一遍，指尖在桌面轻轻扣响，一下一下。“恕老夫学识浅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压抑不住呼吸之间的浅浅失望，淡笑着掩饰心底的不安，看了一眼窗外绿意暖暖的天地，忽尔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望着青灰交织的地面。
　　她的寂然很清楚的披在那幅突然垂下的肩膀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挫败感将卫唐玄重重包围着，令窗边明媚的微风都无法接近的生硬死寂。
　　感受到这个年轻女子突然黯然沉下的灵魂，仿佛是被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打入了地狱，柯顾有些歉意的说道：“你也不要难过，虽然我从未听说过你提及的地方，但是天下之大，想必定会有人知道。”
　　眼神轻闪，一丝浮光瞬息划过墨色浓郁的眼底，只是瞬间又消失湮灭在一片夜色深茫之中，没了踪影。“您是一城之主，见多识厂，连您都不知道的事情，还会有谁知道呢？”低声，透着茫然。
　　笑，摇头，抬手轻捋胡虚，神色显出一些神秘。“此言差矣，老夫痴活五十有余，却还是不能通知天下之事，更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一丝希望在眼底出现，如同暗夜里一簇点亮天空的星光。抬眸，焦急的问道：“柯先生，难道您知道谁能帮我吗？”
　　“四国之土，四灵置上。如果说，这天下谁能帮你，恐怕只有他们了。但是，四灵皆是半人半神的尊主，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况且你身份不明，恐怕很难见到四灵。”
　　忽的起身，有些激动的情绪连带着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目光炯炯的看着柯顾，刚才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闪烁着摄人的光芒，宛若汹涌的海面，澎湃着令人之为一震的坚定。
　　“我会见到他们，不管多难。请柯老先生告诉我怎么做，我立刻就出发。”
　　笑出声，伸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别急，别急，让我把话说完。四灵分别在四个国家之中，除了五年一次的‘无雨汇’，他们基本不会见面。既然你已经来到北武国，那还是先去见见我们北武国的灵主，也许她能帮你。只是……”柯顾犹豫的顿下，瞥了一眼卫唐玄焦急万状的脸色，一声低叹。
　　“只是什么？柯老先生有什么尽管说，不必担心。”瞧出了柯顾有所为难，她急着开口。如果他说的灵主真能帮她，就算再难她也要试一试。
　　眼神闪烁，说道：“玄，你不是四国之人，所以不知道四国的规矩，想见灵主谈何容易。每国之中，除了帝王将相之外，平民是不可能见到灵主本人的，就算是祭祀这种大事，灵主也只是在皇宫之中主持神祭，绝对不会抛头露面。而且，就算我们有事需要晋见灵主，也需要经过繁琐的过程，还有极其严格的检查，丝毫有可能危及或者伤害灵主的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都城，就算侥幸逃出了都城，也会受到其他六城的全力追捕，绝对逃不出北武国，你明白吗？”
　　他似乎意有所指，话语之中的警告之意溢于言表，卫唐玄轻笑出声，引来柯顾的侧目。
　　“柯老先生，如果你担心我是去伤害你们灵主的，那你大可放心。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与他就是陌生人，为什么要去伤害他？再说了，如果他能帮我回到自己的国家，我感激他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做出危害他的事情，请您放心吧。”
　　伴着微风四下窜动的香气，在日头拉长的光影中，流动在两人之间略微紧张的温度缓慢的沉淀而下，柯顾审视的目光再次深深投射在卫唐玄浅笑微扬的脸上，如剑般锋利的视线，轻易的穿透浮动的光线。
　　半晌，他悠悠一声，打破了沉默。“明日，惑一会带上我的书信前往北武国的都城……虚城，晋见北帝。你便与他同行前去，也好有个照顾。”
　　一丝惊喜跃然眸间，起身，颔首。“谢谢您。”
　　“玄，此行凶险不知，你要好自为之。进入虚城之后，尽量听惑一的安排，他会帮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见到灵主。”
　　“是，您放心吧。”
　　点头，一缕笑容回到那张饱经世故的脸上，道：“能不能见到灵主，就全看你的造化了，不要勉强，知道吗？”
　　“我知道。”
　　她会见到柯顾口中那个神秘又尊贵的灵主，不论需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因为，那位北武国不可一视的灵主很可能掌握着那条引领着自己回家的重要讯息，他是自己最大的希望所在，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回家的欲望，任何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