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其实分手也就分手了 ...
-
当我提起笔写下这一句时，已经能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了。六月的每一个清早，这些活泼的小家伙都会让你获得愉快的新鲜感，使疲惫了整整一夜的墨水和困塞的大脑一齐畅快淋漓；好一群抒情诗人。我伸个懒腰朝玻璃门外望去，似乎试图寻找到那“咕咕”叫着的布谷鸟的所在。灰亮的外面因喧闹而显祥静，一动即破的那种。对面小山显得些微苍茫，包括山脚下那所乳白色的小楼房，一切都让我的眼睛感到惬意。
彻夜的读写，恐怕会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习性了。我就如此跟彦说过，但她那时却自信满满地说等着瞧吧你这家伙我会让你乖乖地早早上床滴。当然，假设的语境是结婚以后。我想像得出电话线那头的一脸调皮，再麻木的心也不能承受这种可爱，于是我报之以微笑。想想，后来真的是我的错，每每她发短信过来问是否已经在床上，我都会“嗯”地应付。或许俩人同时在床上“私聊”会让女孩子倍感温馨吧，所以当我自以为坦诚地告诉她其实每一次都是哄她时，彦就不高兴了，赌气地推开我睡到另一边去。我立即开始忏悔，女孩子其实就应该哄着的，我想，即使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要揭破。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有些愧疚感。听说爱情里的双方没有谁对不起谁，但我总是觉得对不起彦。当我也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她便“嘿嘿”地笑道你知道了哇，姐姐给你记着帐咧以后罚你睡客厅！当然，假设的语境仍然是结婚以后。彦总是想到了以后，或者说女孩子的梦总是比棉花糖更轻盈、更甜蜜。我也想过。当彦说一定要个儿子，然后她和儿子一起走出去被人误当作儿子的女朋友时，我就想像怀里抱一个小巧的老婆脖子上架一个用小拳头捶着我头的小兔崽子……我们会在电话里越谈越兴奋，而且一兴奋就是三年多。
按我们说好的而我没有履行的那样，大三我就可以跟父母讲了，然后摆个坚决的寻死觅活的态度，这样老爸老妈大概就认了。为什么不认这么好的儿媳？人家长得漂亮，可爱善良，家里还相当有钱，哪找去？接下来便是我们可以从地下“转正”为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然后我要加油加油考到彦所在的N市N大读研，然后我们开始在一起同居，共筑爱的小巢。想像一下，一只公燕子一只母燕子衔着满口泥巴飞过去啊飞过来……最好三年就考上，“长夜漫漫啊”，彦一本正经地说道。
三年，第四年也就是今年，我如愿考上了比较文学研究生。但同时也宣告我的又一个谎言被自己揭穿——我读的是比念的大学的X市X大更北的C市C大的研究生，也就是说我用事实澄清了几年前的许诺不过仅是一张空头支票。确定录取消息后我忐忑地告诉了彦，她喃喃地说早就猜到你不会为了我改变什么的，你就是这样的人，然后沉默，然后说你早点睡觉吧。我想说你别难过了，但她已经挂了电话。我猜她应该是哭了，换做是我大概也会的。我没听到她的哭泣声，而我知道她开始哭时总是没有声响的，就像小孩子一样，蹲到墙角，张大嘴巴，紧紧闭着双眼（天呐，那么美丽的双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两腮滚落下来。两分钟后，彦的电话，她已经泣不成声了，一边抽泣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异常童真异常清晰地说你为什么呢你怎么这个样子你知道吗我难过死了抱抱我吧好吗。我“嗯”了两声，泪水爬到唇边上，习惯地轻轻叫唤，宝宝，乖，不哭了……而她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告诉她，我也哭了，她哽咽着说你承认了。这是暗示我以前也在她面前哭过一次，但那次我没承认。我们沉默着。沉默就是指不说话，不说话不代表没话说，只是没人想开口。
几天后彦说我们分手吧，我太累了。我“嗯”了一声，好吧。又过了几天，深夜两点多的时候她发来了几天以来的第一条短信：我想你了。我说，睡吧宝宝，我今天就去你那儿，下午接我好吗？我把钢笔套好放回笔筒，望着一桌到处都是的诗稿，不想动。其实床上还有一堆书，米开朗琪罗、陀斯妥耶夫斯基、老子、余华、博尔赫斯……通通等我回来再说吧。当我咬着面包照镜子时才知道，这几天我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洗了头发刮了胡子刷了牙洗了脸换T恤，老兄，你从此没有爱情了。
八点半左右买到9：20的车票，45元，然后坐22路车去火车站，剪票入站，随着一堆黑色的蚂蚁头涌进站台，然后和所有人一样忘我地挤进车厢，然后坐在命运已经为我安排好的靠窗的11号座位上。11号，这让我想起大一时的11月11号，有个朋友说难得一年一度光棍节他们已经相约几个到哪哪玩喝点酒，考虑到本人已有家室就不邀请了，如此云云。想想那时初入大学，就像一傻逼似的满怀梦想。我以为命运总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当辅导员动员大家考研并找我谈话问为什么说不考时，我一本正经地说道，前几年本科生还吃香，到现在已经没人要了，满大街都是大学生，等咱四年本科三年硕士读下来，七年，七年后硕士的命运难道不会变成如今的大学生这样？再读博？后来辅导员说了些好自为之的话，也些许透出些矛盾心情。今天再想起这件事时我已经真的考上研究生了，无可奈何。
但今天我对这些毫不关心，我只在乎我的目的地。几年里我经常到N市去，夏天短袖，冬天长袄，夏天牵着彦，冬天抱着彦，彦、彦、彦、彦……等我醒来才发现，对面那个胖男孩桌前已经堆积了好多食品包装袋，而他正在用肥肥的爪子掏“乐事”往嘴里送。我突然想笑。记得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和爸爸一起坐长途汽车去哪的，我就坐在爸爸腿上一边吃啊一边唱，特别好玩。但初中起我就寄宿读书了，到现在唯有生活费最频繁地介于我们之间。我一直试图自己养活自己，因为家里并没有钱，而我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当彦说我们以后可以有自己的小公司时，我说，钱哪来？她说她爸爸早就给她留了少说也两三百万。我想告诉她我不要，但是我还是“呵呵”地应付过去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有自己标榜的那样前卫，我们这一代都仅仅是行为上的前卫者，绝非精神。我不想是我嫁给她而非她嫁给我。彦，你不知道，我每个月做一份家教15块钱一小时一个月360块，打份零工一个月200块，拼命写小说或多或少一个月也不过150块，我要吃饭洗澡理发跟公交都要钱，但我去你那儿一次吃饭加订旅馆加其他至少也要四五百，而我几乎每两个月都要去一趟，就因为想你想看看你而已。我不说，不代表这些事实就不存在。
但彦是个好女孩，但彦付出的远远比我多太多，但彦……为什么一开始她就那么爱我而我却慢慢地才爱上她？为什么到现在却都已力不从心？大一时我告诉她男人只有初恋才会真正投入，彦像个小宝宝一样趴在我胸口呜咽着说你喜欢我吧好不好？大二时彦兴高采烈地说她以前暗恋过一个男生怎样怎样，她突然停下来问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在抹眼泪呢啊？我说，哪啊你继续，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床单。大三时我已经不再想做什么了，心灰意冷地全力投入考研战役，彦总是被我忽略，短信包月从1000条减到600条减到400条甚至还用不完。她说你也有用功学习的时候啊，我是该高兴哩还是该不高兴？
彦说她没法改变我，所以只好顺受。她在默默地付出着，对我说是“精神的煎熬”。过去的青春里，我都为自己忙碌着。先是沉迷于文学的象牙塔，和同学组建了文学社团，招人马、开例会、拉赞助、做杂志，从无到有，我们燃烧着创造着，比布什可忙多了。当我午夜启动方正飞腾的时候根本就忘了手机没开，结果她的短信第二天就一下子涌出几十条在我手机上；当我用尺子和铅笔画版画到手都酸了，我会故意不去接她的电话；当我在社团网页上高谈论阔大举纯文学、大文化之旗帜，大讲所谓“诗质”与“悲剧性”甚至讽刺文坛时，居然忘了去火车站接她……而当我的梦彻底醒了，当我发现我只是一个人在呐喊而其他人对于纯文学及诗歌之类毫无兴趣并且一直在用矫情的粗糙文字蹂躏着文学，当我发现我对一切无能为力，当我发现当代人拒绝救世形象出现，我撑不住了，甚至想垮。彦说，抱抱我吧，于是我们拥抱，仿佛这个时候我才感受到她的分量。
而当彦以为我会安静下来，我却又开始与朋友合办商业网站。同样的付出汗水，同样的殚精竭虑，同样的冷落了彦。彦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无言以对，只是无力的说，我是爱你的。但是，语句苍白。之后网站被封了，朋友手里持着我的那份钱久久没有归还的意思，朋友也最终不再是朋友。
但是彦来了X市我在的X大，她带来了一个手掌大的小花盆，里面是一棵精致小巧的许愿树，树枝上满是夹子，夹满了可爱的粉色小纸条，每一张上都写满了爱与思念的私语。彦说，我每天睡觉前都写下一张的，怎么样，佩服吧，哈哈！
我带她去爬山，我带她去森林公园，我带她去买衣服，我带她去淘书，我带她去……都是我带她，她在一旁看着听着我用行为和话语发泄苦闷与难受。我说这是缺乏英雄主义的时代，她说不懂；我说我们无可奈何地被塞进发展的牢笼，她说也许吧；我说成长的代价就是撕破纯洁的性灵，她说你还是别想这些了我们去吃饭吧。于是我们就此打住到附近麦当劳吃鸡翅去了。下午我们经过学校的篮球场，她笑道你们学校的篮球场咋像鸟笼似的咧。下面正好缺一个，我说我下去打一会儿。她说，你去吧我等你。我叫她进来，她不肯，宁肯在外面等。我想打两场就好了，别让彦在外面等急了。三打三下，我想控球，但有个染红头发的小个子总是粘着球，我只好打内线。这就算了，这小子唧唧歪歪地不停叫嚷着插右边，溜底线，进去啊，投啊，传，再传……本来就比较不爽才出来玩的，打第二场时我就火了，真TMD欠揍！当红毛小矮子见我突破没分球时又左路大叫“分球”，我已经跨第三步腾空了，心里一火就把球朝他砸过去。小子懵了，场上场下的人立即都上来劝架。我朝那崽子吼了一句，我日，你他妈给我少说点屁话别惹毛我！见他傻逼似的站着不知所措，我也没了劲，干脆径自走了，没心情再玩了。出去见彦不在外面，唤了一声，她的声音便从附近一家小书店里传过来。我走过去，她见我不开心，问，怎么了？我笑笑，没事。她“哼”了一声，总是不跟我讲！
那是去年的事情，记忆犹新。我日！那个胖子居然又叫了份列车上的炒饭吃！丫真的是太牛叉了！我看了下手机，12：29，还有一个半钟头。我拖着下巴望着车窗外，感觉到了最切实际的中国。商业楼群的半成品在城市中喧嚣，吊车有力的臂膀撑着落后的天堂；矮破的平房和杂乱的草场证明着农村劳动力的外流，仅仅剩下鸡狗老小留守。我们向工业文明进军着，把所有的民族底蕴都一棍子打成“□□”说是落后的农业文明，崇洋媚外，处处如此，文学也不例外。在我做杂志时就见过一首诗描述文学大小家们的所谓学习西方：
不爱神哲，不爱世俗，那就去爱一个女孩
同样纯粹，同样炽烈，同样难过
有一天天上飘过一朵淡淡的云彩，淡淡淡淡
你和她的交合将满足的汗水浇往大禹的土地
天呐！（为什么不惊奇？）数千年后的中国开心地生长的居然是
一个亚当，一个夏娃
这里的“女孩”当然指纯粹的文学，而“大禹的土地”上，人们与文学交合的后代居然是“亚当”和“夏娃”的西化信仰的文学，并且“开心地生长”。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但愤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期待的或者说不期待甚至莫名害怕的，就是彦在车站出口处等着我，然后我们见了面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两点火车准时到站后我被人群挤下车来，不由自主地见了彦。换种说法即我走出出站口就往左边四十五度角处望去，同时彦也在第二个小门那儿找到了我，她挥起手来，“这儿”。都是习惯。我走过去忽然用手拍了拍她的头，她笑着握了两个小拳头，别拍啦我很强悍的呢！我说你就是个小宝宝。
“我们还是去‘大娘水饺’吧？”
“行。”我把背包卸下拎手上，顺手把她的粉色Hello Kity的包接过来拎。她撑开伞,想想又收起来,否则不好和我牵手。我们牵着手进了靠火车站的那家“大娘水饺”店。我第一次来N市时彦来接我，我们就在这儿坐了好久。那次彦神秘地从包里取出一个小饭盒，铛铛铛铛，哈哈是一盒寿司。我问是你亲手做的啊？彦拍着胸脯，那个当然啦，本姑娘可是温柔体贴冰雪聪明哩！那个自信哦，汗！
这次我说我不想吃东西，我们喝点什么吧。我要了杯卡布奇诺，她要了杯冰柠檬，居然笑话我在这里喝卡布奇诺是注定喝不到正宗的滴，我说我文盲我乐意。然后突然没话说了。
“这里还真热哦？”我只好用这么土的话打破僵局。
“嗯呢。”彦答道，“去找家旅馆吧？”
“还是‘金盛’好了。”“金盛旅社”是彦学校旁边的一家旅馆。
“好的。”
我们坐1路车到了彦的学校的大门口，绕过对面的小街便到了“金盛旅社”。老板说没有50的了只有80的标准间。我们准备走，老板又说今个都星期六了哪还有空房啊，我这间还是人家今天才退的房。我们不信，又到了几家旅社结果果然家家爆满，只好又回到“金盛”。
交了160块钱房钱和10块钱钥匙押金，我们便进了202的房间。一切都太熟悉了。我把包放电视下柜子里，立即跳到床上。累死了。彦说你还是先洗个澡再睡吧，我“嗯”了一声便进去洗澡。看着镜子里憔悴的神色，自己吓了自己一跳。穿着睡衣出去时彦已经开了空调在那儿叠我带来换的衣服。
“看你累成这样，先睡会儿吧。”彦边叠边说着，“呆会我也洗一下，晚上喊你起来吃晚饭。”
“好的。”我应声道。
等我一觉醒来，彦正坐在床边上翻一本书。我斜过身子搂住她的腰，彦一惊，随后书放床上，转过身来，手抚我背上。
“不睡了？”
“不想睡了。”
“饿不饿？你中午没吃。”
“嗯。”
“起来吃晚饭吧？”
“几点了啊？”
“八点二十吧大概。”彦抚着我的头发，“起床啦小小猪！”
我笑了，起来，换了衣服洗了脸。彦穿着白色的短T恤，下身着牛仔短裙。这使我想起有一次我在她耳边咬过一句“小心色狼哦”，同时手放她腿上慢慢上移。她轻轻地推我一下，真的一样叹口气，哎，防不住这只小小小色狼呢！我说，错，是大的！
我们仍然决定去“七里香”吃盖浇饭，十块钱足够喂饱我们。
N市的脏乱不减，青年男女搂搂抱抱走去走来，而我们在“七里香”一边用小勺子吃饭一边数有多少对。后来厌烦了，只好沉默。彦突然说要不就不分吧？我抬头看了一下，正好与她的目光短兵交接，她的目光躲闪开去。我也低下头继续吃饭。好啊。
随后一切又恢复“正常”。喧闹的街依然喧闹，而我们俩格外喧闹。经过“家乐福”时我又想起一件比较好玩的事情。有一次我们在里面买水果，结帐时我突然在柜台边嗤笑起来，彦鄙视地瞪了我一眼不解地问，怎么了啊同志？我小声说啊真贵真贵！她问，什么贵啊？我示意她看柜台旁的商品：19元/盒；34元/盒；27元/盒……好贵的避孕套啊。
接下来的时光似乎又十分愉快，我们像初恋的情人一样又温习了一遍又一遍的谎言。我们谈笑，她撒娇，我也跟着闹。星期一中午我们吃过饭彦就说你自己走吧。她从来没送我去过车站，说因为怕忍不住哭。我说好的。在路边买了瓶矿泉水扔包里，我说你快回去吧，记得退房。她说“哦”。我登上开过来的1路车坐下，她却收起伞仍旧站在站台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后来就都看不见了。
候车室里人山人海，即将剪票，一大滩黑色涌向一点。我夹在令人窒息的汗臭之间收到了彦的短信：其实分了就是分了，不是吗？我回道：我清楚的，记得好好活着！涌动的挤压让我难受而无奈，当闸门开启，我们像久久压抑的□□一样喷射而出，开出一大朵黑色的花。我在火车上呼呼大睡，下午五点多到了X市（再过几天就离校了，可以永世不必再来此地），坐22路车回X大，结果昏昏沉沉地多坐了两站，只好再下来坐56路回头。回到住处，一身疲惫。杂乱的桌子还是杂乱的桌子。爬上床就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感觉好多了。出去打了会球，洗了澡，吃得饱饱的，回来收拾好桌子，整理已经整理过几十遍而出版却是遥遥无期的诗集。一坐又是一夜。我想，还是好好活着吧，老实做人，诚实写作，反正青春已经几乎没有了。而当我提笔写下本文的第一句时，已经能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其实分手也就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