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馆鬼谈》念念有鱼

2、绯漓

　　这里是坐落于上海法租界的老洋房，它有一片草木丛生的院落，一段绮丽动人的历史，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月下馆。
　　我，便是这座月下馆的馆主——苍穹。
　　月下馆的一楼是一间小型的书吧，也是我的书房。
　　我最喜欢坐在月牙茶几前，一杯咖啡，一本书，过一整个下午。
　　悠闲，自在。
　　困了就趴在茶几上打个盹，闻闻果木的香气，做个甜美的梦。
　　然而，梦也不是每次都旖旎醉人的。
　　中元节晚上的那个梦，至今回想起来，仍使我有种奇异的感觉。
　　梦的内容，时间越久越记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梦中自己身着红衣提着灯的模样。
　　还有那枚，依旧放在我书架上的龙形指环。
　　我本以为那是哪个客人遗落的，发布了失物招领的信息，却一直无人问津。
　　“究竟是谁的呢？”
　　我转动着手中的龙形指环，怎么也想不起见谁戴过。
　　仔细看来，这是枚做工相当精细的指环。
　　整个戒身是条盘起的龙，首尾相接。从衔着珍珠的龙牙，到镶着黑曜石的龙眼，甚至身上的每一片龙鳞，都雕刻精美，细致入微。
　　看得久了，会恍惚以为那条龙是真的，随时都会动起来飞走。
　　看着这龙吐珠，我疑惑的皱起了眉。
　　我怎么觉得那珍珠在发光呢？
　　还是微微的红光。
　　难道眼花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仍是看到红光闪现。
　　擦了擦那颗珠子，也没有任何变化。
　　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
　　不一会儿，我便一头倒在了茶几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全暗了，月下馆里也漆黑一片。
　　我爬起来去摸灯的开关，可按了老半天也没见灯亮。
　　坏了？
　　我不死心的一个个接着按，终于壁炉上方的壁灯闪烁了起来。
　　我盯着那闪得如风中残烛的灯泡，祈祷它千万别爆。
　　不辜负我的期许，壁灯亮了。可就在灯亮起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我惊得一动都不敢动，脑袋快速的运转着，思考刚才的一幕到底是幻觉，还是……幻觉？
　　我无法在第一时间说服自己承认那是真实的，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了只有在恐怖片中才会出现的女鬼，而且还是日版的。
　　披散着的长发，青得发黑的脸色，挂着血水的嘴角，以及，布满血丝圆瞪的双眼……
　　不是鬼是什么？
　　我知道自己的体质，生来就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如此鲜明又惊心的邂逅，生平还是头一遭，绝对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超负荷运作的心脏平静下来，这个部件要是出了问题，我就真的要去跟女鬼作伴了。
　　我迅速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生怕她又跳出来吓到我，可寻了老半天，哪里还有半个鬼影子。
　　难道当真是幻觉？
　　我按压着胸口，感觉到狂跳不已的心，正慢慢的趋于正常速率。
　　我最近是怎么了？又是奇怪的梦，又是不知是幻觉还是真撞鬼。
　　难不成我衰神附体，走背运吗？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壁灯突然跳了一跳，然后有负众望的，灭了。
　　此刻，我的心中，一群乌鸦“啊，啊”的集体飞过。
　　再次处身黑暗中，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听觉上，试图寻找些什么。可房间内，除了时钟的“滴答”声，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
　　不对！
　　怎么还有一个心跳声？
　　可屋子里分明只有我一人，那多出来的心跳声。
　　是谁？
　　谁……
　　我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颤抖着，我觉得，黑暗中有某种东西正在靠近，是刚才的女鬼吗？
　　我想逃，我在心里叫嚣着快逃，可却迈不动步子，连脚趾都僵硬得动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慌乱得找不到头绪，束手无措。
　　我是喜欢看恐怖片，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恐怖片的主角。
　　会就这样死掉吗？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我还没带妈妈去黄山看日出；还没陪爸爸去公园钓鱼；还没正正经经谈一次恋爱；还没替隔壁的猫咪洗过澡；还没向消保委投诉街口的便利店，每次买便当都不给我筷子……
　　…………
　　就在我数到人生第九十九个遗憾时，我突然感觉到后背一凉。
　　来了。
　　我立刻绷紧了神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背后。
　　我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在缓缓游离着。
　　从我的腰侧到后背，从后背到肩膀，再到脖子，到脸颊……
　　那双没有温度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耳朵。动作极轻也极慢，像是在勾勒我耳朵的形状，一遍，又一遍。
　　我想要呐喊，想要咆哮，想拍掉那双冷到骨子里的手，转身就跑。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楞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双干枯发青的手，从我的耳后，慢慢的，贴着我的脸颊，移动到我的眼前，最后，覆在我的眼睛上。
　　冰冷的触感，混着腐烂发霉的味道，我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仿佛也在一点点的剥落腐败。
　　“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忍不住，发狂似的叫了出来。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那双手，踉跄的向前跑了几步。
　　我跑到壁炉前，转过身紧紧的贴着壁炉，望向门口刚才女鬼出现的地方。
　　可，什么都没有……
　　我急促的呼吸着，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一切。眼睛已习惯了黑暗，屋里的布置也逐渐清晰起来。
　　空气安静得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古老的时钟躺在壁炉上，费力的走动着。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咯咯……咯咯……咯咯……
　　瞬间，我忘记了呼吸。
　　从头顶上传来的“咯咯”声，并不陌生，那是骨骼的声音。
　　是只有僵硬了的骨骼行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断断续续的呼吸着，听上去更像是在抽泣。我的理智提醒我不能抬头看，可我的脖子却在慢慢，慢慢的，后仰。
　　我的脑海里一边不断反复着“不能看”，一边我的头已经抬起。
　　如果我能事先知道我会看到什么，那么即使你折断我的脖子，我也绝不会抬头。
　　但我不是先知，所以我还是抬头了，看到了，震惊了……
　　那是怎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那披头散发的女鬼，此刻像只壁虎般趴在天花板上，仰着头正凝视着我，布满血丝的眼不断有血渗出来。
　　看到我抬头看她，便歪头咧嘴一笑。
　　大口大口的黑红色的血就这么从她嘴里流出，滴在我的脸上。
　　我虚脱的跌坐在地上，目光无法从那骇人的景象上移开，我只想昏死过去，也好过现在这般。
　　可那女鬼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我，竟向我爬了过来，速度之快，只一秒，已到我面前。
　　突然放大到眼前的可怖面庞，浓烈的恶臭直接钻入鼻腔，刺激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
　　晕倒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一片红光……

　　“啊——”
　　我尖叫着从茶几上跳了起来，撞到书架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我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极度狼狈。
　　我惊恐的打量着周围。
　　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难道又是梦？
　　我费力的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下意识的去擦额头的汗，却触到一点粘腻……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
　　颤抖着放下手。
　　果然，一抹红色浮在手指上。
　　不是梦！
　　我眩晕得站不稳脚，晃晃悠悠的坐下来，却仍止不住身体的抖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醒了？”
　　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在我的心上重重的补了一记。
　　因为那个人，居然有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惊惧的看着他向我缓缓走来，在我的面前跪坐下来，对我浅浅一笑。
　　彼岸，引渡人……
　　那是梦中的我，却又有些不同。
　　他的袍子也是黑红相间的，衣身黑色，袖子火红，立领长袍直垂脚面。
　　他并没有束起半边头发，也没有提着黑色的灯笼，更没有戴着那枚龙形指环。
　　那他，还是那个引渡人吗？
　　不对。
　　什么引渡人，不只是我做的梦吗，怎么会变成现实？
　　可如果真的只是梦，那眼前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我快被自己给绕进去了。
　　“呵呵……”
　　那个“我”轻笑了一声，手靠上茶几，轻支着下巴，挑着眉望着我，似乎对我自寻烦恼的样子很受用。
　　我沉下脸来，不满的回望着他。也学他挑了挑眉，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很奇怪，我觉得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即使不说话。
　　“你当真不记得我？”他敛了笑容，正色道。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又很淡定的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在梦境之外的你，到底是谁。
　　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罢，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我又怎能指望你还认得我？”
　　喂喂，谁不知道自己是谁啦？
　　“我叫苍穹，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认定他是个难缠的人，所以决定不跟他多纠缠，问清我想知道的，就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他站起身来，立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带着一丝冷漠。
　　“绯漓。”
　　绯漓？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我皱眉。
　　想不起来。
　　“那……”
　　“你先前和今天遇到的都不是梦，是真的。”
　　绯漓没等我问出口，就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你这的结界弱了不少，不再补一下的话，下次就该给吃了。”
　　他环视着四周，喃喃的说着。
　　“啊，原来今天那鬼是要吃我啊。”
　　我作恍然大悟状，却被绯漓狠狠刮了一眼。
　　“猪啊你！你见过鬼长成那样的？你先前不是遇到过一只，有长成这德行吗？”
　　我原以为他是个很淡漠的人，没想到也会这样有活力的骂人啊。
　　看到我惊奇的看着他，绯漓无力的垮下了肩。
　　“你的神经怎么这么粗，才虎口脱险，不知道害怕吗？”
　　怕啊，可是看到你就不怕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出“绯漓”时，我的心就安了。
　　我定定的看着绯漓，我觉得，我该认识他。可我苍穹长这么大，遇到的人就那么几个，确实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何况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若是遇见过，谁会忘？
　　“这阵子，我住你这。”
　　哈？
　　“修补结界需要一段时间，也要耗费不少元气，你负责给我进补。”
　　喂喂！
　　“我不喜欢睡硬的地方，所以我睡床，你睡地板。”
　　………………
　　“就这么定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说完，绯漓以一脸敢有意见就废了你的表情瞪着我。
　　“没，没有。”
　　“很好。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苍——穹。”
　　绯漓笑得很可爱，我却笑得很悲壮。
　　为什么我有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鬼啊，还是请你来吃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