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集》辜云

19、舒荣 姐妹

　　1
　　我好喜欢姐姐，我好讨厌姐姐！

　　我好喜欢姐姐那么美丽的样子，她用纤巧的手把青丝只那么一挽，镜中就出现那么端庄的小淑女；
　　我好讨厌姐姐那么美丽的样子，我也学着象她那样挽发，但我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我的手指总是那么笨拙，无论我怎么打扮也做不到像那样；

　　我好喜欢姐姐那么温柔的样子，每次上街，她总是带些糕点给周围的穷孩子，温和地给他们讲故事，所有的孩子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她，叫她小姐姐；
　　我好讨厌姐姐那么温柔的样子，我不喜欢小孩，觉得他们好吵，但我还是带上糕点，还是学着她的笑，可他们看我的眼光都是那么怯怯的，让我觉得自己是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我好喜欢姐姐那么聪慧的样子，琴棋书画她一学就会，没事的时候她就端坐在那里绣花；
　　我好讨厌姐姐那么聪慧的样子，无论怎么努力，我总是让先生摇头叹息，没事的时候我无法克制地到处乱跑，弄得满脸满身是泥。

　　从小到大，我就这么悄悄的崇拜她，偷偷地摹仿她，暗暗地嫉妒她。

　　十四岁那年，爹爹娶了二娘。

　　我讨厌那个狐狸精，自以为长的漂亮，对我们姐妹嫌东嫌西，一脸的刻薄。姐姐脾气好，常常忍气吞声在那里暗自垂泪，我可受不了，就拿石子丢她，用恶毒的话骂她。那个狐狸精到爹爹那里告状，爹爹不问青红皂白地打我，把我关到柴房。
　　我听到窗外姐姐为我求情的哭声，这时候那个女人来了，她骂我贱货，说姐姐和我一样是个杂种，我气疯了，猛扑了上去，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贵府的二小姐恐怕是患了癫狂之症，”迷迷蒙蒙间我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这病天生天养无药可医，好在不是很严重，以后注意不要让她再受刺激就行了。”

　　爹爹没再罚我，只是让我搬到郊外的别院居住。出门的时候，大家看着我的眼神戒备地象是在看什么妖魔，上轿后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拿石块丢我，口中叫着“疯子，疯子！！！”
　　后来我才知道，我竟把二娘的脸生生扯烂。

　　2
　　和从小住惯的城镇相比，这个地方显得冷清。仆人们都很少搭理我，只是尽着本分，如果我有要求他们都尽力满足，有时候我想，他们其实是在怕着我吧。
　　姐姐时常会来看我，她对我一如既往地温柔，每到这时候我总是缠着让她和我多说一会儿话。这里什么都好，只是有些寂寞。

　　有一天姐姐来，脸上红润娇羞的神色让我吃惊。她吞吞吐吐地说爹爹准备让她相亲，她低着头拨弄着衣角“听说是很不错的人呢，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姐姐，”我哭起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我已经上完少学了，我会去找份工作，我们永远不分开。”
　　她错愕地看着我，眼神中竟有些戒备，我只觉得象是被当头淋了一瓢冰雪，连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不想离开姐姐。娘亲那么早就不在了，姐姐不会抛下我的，不可能的。”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离开她，我不要，我混乱地想着，无论怎么样，我一定不能离开她。
　　“姐姐，我们共事一夫吧，”我跪倒在她脚边，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只有个名分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她的手捋着我的发，叹道“傻孩子。”

　　姐姐的婚姻终归还是没成功，却不是因为我，而是“天意”。

　　“尊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圣命，誓约忠诚。”
　　那白色的，美到只能在梦中想见的神兽跪倒在姐姐的面前，以头触地，奉她为庆国之主。那年我十七岁，姐姐十八岁，还没有人知道将来的命运。

　　唉，如果现在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豁出命去也一定要把景麒赶跑，但那时我却很高兴，姐姐不会嫁人了，她还让我一起搬进金波宫里。

　　即位典礼极尽宏大奢华之能事，我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后面和百官一起向姐姐行伏地大礼，大殿中烛光摇曳，影射地姐姐的玉冠更为璀璨，恍惚间只觉得玉座上的那人清圣不可近亵。我心头隐约约觉得那光辉有些刺眼，象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我们之间。

　　象以往许许多多的君王一样，她为“我们”，我和所有无论有交情没交情，有来往没来往的大大小小亲戚们安排了官职，以便同享仙籍。

　　3
　　姐姐渐渐变了，一向温和但不失笑容的她现在却时常愁眉深锁，我大概也知道她的心思，新王刚立威信未树，但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亲眷眷已经急不可待想要一尝权力带来的荣华富贵了。

　　“我该怎么办好呢？阿荣？今天麦州候上奏说三叔克扣赈灾的粮饷，三叔告麦州候私藏冬器意图不轨，两人就这么在大殿上吵了起来，我怎么也劝不住。”
　　“那么他们都有证据吗？”
　　“也许有吧~~~~”她有些吞吞吐吐，我立刻明白了。
　　“那么是三叔克扣粮饷并且诬告了？”
　　“也~~~不能那么说，三叔的为人一向很好，小的时侯他还经常带我们去看花灯~~~~你应该还记得的。”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朝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而姐姐却顾念着往日的情谊迟迟不愿作决断，最后，竟变成一听到要上朝就惊恐地缩到寝宫里再也不愿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又不是我愿意作王的？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当景麒请她上朝时她哭叫着。

　　然而，对着那样的姐姐，我，不自觉竟有些窃喜。

　　姐姐变得越来越依赖我了，对于那些贪得无厌的亲戚目中无人的大臣，她总于是死心，不愿见也不愿管了。而官员们要上奏也得事先通过我的筛选。我自以为是为她好，她只要坐在那里弹弹琴绣绣花无忧无虑打发时光就好了，她本就是那样的人，不是吗？

　　予青二年初，冢宰靖共提议我为天官内宰临朝议政，和她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真的要这样吗？”那时她叹息着“本来希望你能多陪陪我的。”
　　我象小时侯常常做的那样伏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我真想为你多分担些，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她的眼神那么孤独，就象，就象以前的我一样。

　　我是一个坏女人吗？这么说我当然会不甘心，但仔细想想又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个好女人。
　　起先只是单纯地为她着急，为她在各官员间奔走。但在重臣贵戚间周旋久了，回去看到在深宫困坐愁城的她不觉有种“原来也不过如此”感觉，有时会幻想如果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也许会做得更好，这种想法强烈时竟会膨胀到想对她取而代之的地步。但每到这个时候，良心之针总是适时刺穿这些幻想的泡沫，而心中有愧的我就会对她格外的好。

　　4.
　　景麒从蓬山回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但也不见得讨厌。
　　他总是一本正经板着一张脸，姐姐好象很怕他似的，但依我看其实也未必真有多大的威信。无法否认的，他很漂亮，可我也并不认为对一个男人来说脸蛋漂亮是很要紧的事。总而言之，尽管贵为台甫，我以前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变温柔了呀……”某天我在后花园里听见两个年轻的宫女在嬉笑，“台甫真是好漂亮，现在又变得那么亲切，你信不信，他今天竟对我笑了笑耶~~~~天啊，我觉得浑身都酥了，都挪不动步了~~~~”
　　“是呀是呀，你知道吗，刚才我端茶的时候，他碰到我的手了。呀呀~~~~我简直一辈子都不想洗手了~~~~~~”
　　她们彼此闹着离开了，丝毫没发觉到我的存在。
　　是吗？我听了反倒有些好奇，对那个人也开始注意起来。

　　唉，回过头来想想，那时的心情不过是象当年我还是个小孩子时，看到有件衣服，大家都说好看，于是就拼命想要，如果这件衣服恰巧是姐姐的，我想要的心情就会更强烈一百倍。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和景麒“偶遇”，朝会后，花园中，后殿里。开头我有点局促，常常只是问候一声，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也不见得好到那里，也是问候一声，看看没什么说的，于是拱拱手“在下告退了。”
　　我曾试着和他多说会儿话，比方有次我说“台甫大人最近身体可好~~~~”而后忽然想到只要不失道，麒麟是不会病的，一时间面红耳赤，好在他也没怎么注意到。

　　我偷偷地观察他的喜好，比方他喜欢的衣服式样，喜欢吃什么东西，平时都有些什么消遣~~~~可令我失望的是他好象没什么是特别在意的~~~~~只除了姐姐。

　　他越来越多地出入后宫，越来越多地留在内殿，越来越多地和姐姐谈笑风生~~~~~~我，我看在眼里，心就象被那条名为“妒忌”的毒蛇咬过一样。

　　5
　　真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我到今天仍想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我真是疯了。

　　“贱人，”姐姐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你，你竟敢勾引台甫！”
　　她拎起我的衣领，力道大得要把我整个人都抬起来。
　　“而且勾引不遂竟用水禺刀砍我的景麒。”

　　我~~~~有吗？我傻傻地望向地下。那里，水禺刀的刀刃已化为一摊水。
　　“主上，王妹只是一时冲动，相信她已悔过”
　　哦，景麒，你在帮我说话吗？还是想激怒姐姐杀了我？
　　果然，她一把把我推倒在地，狠命地用脚踹我，踹地我都要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
　　“叫你勾引，叫你勾引，你这不知感恩的死丫头，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贱人~~~景麒是我的！我的！！我的！！！”
　　她又揪住我的头发，拎着我的脑袋就往大理石的地板上撞，一下，两下，三下~~~~
　　我觉得两眼直冒金星，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哗~~~”地吐了她一身。

　　景麒邹着眉以袖掩鼻退后了一步，哈哈哈哈~~~~~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模样我狂笑了起来~~~~
　　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好丑，好丑~~~~~~~~~~

　　~~~~~~~~~~~~~~~~~~~~~~~~~~~~~~~~~~~~~~
　　“放逐令已经下了。”爹爹把一个包裹递给我，“你去巧国吧。”
　　我抬头望去，尧天山云遮雾掩，金波宫就被这云雾缠绕着，渐渐看不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