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殁》涟殁

36、故乡

　　“二师兄，走，咱上大师兄那吃饭去，我可是带了好东西！”景之愚刚刚回谷便去寻了涟殁……
　　“阿蠢？这么快就回了？”涟殁烹茶的动作略略一顿，将脸转向景之愚。
　　“可不，这次顺利得很，没费口舌就成了，还是大买卖~”景之愚乐得露出小虎牙。
　　“嗯…你先去师兄那罢，待我烹完这壶茶便去…”涟殁手间茶具轻舞，不多会已嗅到茶香…
　　“我说，二师兄，你那茶哪有我这个好喝，快快熄了火跟我走罢！”景之愚边说边晃了晃手上的酒坛……
　　涟殁浅浅的笑了笑，手上也并未停下，缓缓开口说道：“这茶若是这会熄了火，便是糟蹋了，怪可惜的…你那楼上楼的五十年花雕却可再等几刻……”
　　景之愚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涟殁，讶然道：“厉害啊~二师兄，这坛子可封的实在…这也能嗅出是楼上楼的陈年花雕？”
　　涟殁脸上笑意更浓，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嗅出，而是听出，楼外楼的酒坛做的很讲究。你方才一晃，酒敲击到坛壁便发出声响，清越悠扬，还能有哪家酒楼使这样的酒坛子盛酒？”
　　“嘿~原来这也能听出？怪不得将酒卖的这样贵！原来成本都花在这口破坛子上了！”景之愚说着将酒坛提到面前仔细的端详起来，却横竖没看出有什么特别，黑乎乎的…只不过好像是比旁的酒坛精致些，细腻些……想到这酒一坛要五百两…给配个好些的酒坛也实在理所应当…
　　言语间，茶已烹得，涟殁先是盛出一碗，招呼坐在对面的景之愚。
　　景之愚也没推让，当初跟着云华习茶艺，学到最后就师傅跟二师兄算是出师了，现在师傅走了，也只有涟殁烹的茶能品出些回忆……
　　这头一道茶是极浓极香的，喝了会上瘾，说来也怪，有时茶瘾犯了会比酒瘾更难熬……
　　饮酒能让人忘掉好些事，而饮茶却能让人记起好些事……

　　“二师兄，赶紧的吧~”刚见涟殁茶碗见底，景之愚便嚷嚷起来。
　　“嗯…别让大师兄等急了…”涟殁说话间已麻利的将桌上收拾清爽。
　　“对对，我都等急了！想…喝酒了…..”景之愚硬生生的将“想他了”改成“想喝酒了…”，还好脸上窘态涟殁看不见……景之愚一直不是个有情调的人，觉得书上写的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纯属鬼扯...现在终于不得不叹这句话写得极妙，直直戳到他心坎里去了……

　　医阁里头，吴疾正看着医书，觉察有人进门，抬头一看，景之愚咧着嘴正冲他乐…
　　吴疾看到景之愚提早回来，其实心里很高兴，但脸上并不笑，他总是固执的隐藏自己的情绪，长年累月的习惯了，便不好改了……
　　景之愚将酒坛立在吴疾面前，说道：“大师兄，甭看了~咱喝几杯~”
　　吴疾斜他一眼，而后收了手上的书，接着起身去了内间，见他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三只酒杯。

　　觥筹交错间，不多时三人都已微醺，景之愚的话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往日里话就不少，这几杯酒下去俨然成了个说相声的…
　　话说景之愚酒量也不算好，少饮则醉，他还是那种特别跟着感觉走的，这样的人还未喝便已醉了三分，酒最多也只是起个辅助作用…其实景之愚醉了与否很难判断……喝一口跟喝一坛都是一副德性……
　　若说这景之愚是说相声的，这涟殁便是听相声的，安安静静在他边上仔仔细细的听，到该给反应的地方便很合时宜给予景之愚想要的反应，这算是一种默契吧…作为老听众的默契…听景之愚说单口相声也真真算是听了小十年……
　　吴疾当然不是听相声的，景之愚大段大段的故事只会让吴疾眼酸头疼还弄不清楚所以然，吴疾就是个喝酒的，他时不时的将眼光瞟向景之愚，景之愚微微泛着红晕的面颊很能吸引他……
　　“对了，二师兄，这名签给你，回头派个杀阁的弟子将这事办了吧~”景之愚忽而想起正事还没说，便马上交待了这次的任务。
　　涟殁有些为难，说道：“阿蠢，杀阁已没有闲着的杀手了，这次我去罢，是在哪？”
　　涟殁并没有接过名签，名签一向是白纸黑字的，他也摸不出是什么东西…倒不如直接问来的干脆。
　　“嗯…嗯……”景之愚嗯了半天，而后痴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嘿嘿…我也忘了，让我看看啊~”这厮…果然是喝大了…
　　景之愚抖开名签，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跟涟殁说：“嗯…对对对，是在霖城！”
　　涟殁听到“霖城”二字，便蹙起了眉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缓缓开口道：“‘霖城’…若我没记错，好像是大师兄的故乡……”
　　景之愚一惊，马上转头看向吴疾…吴疾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中的名签 …表情仿佛陷入了回忆…不好的回忆…他的唇抿的那么紧…
　　突然，吴疾一把抢过景之愚手中的名签，攥在手心，眼神冷峻的看向景之愚，吐出清楚且坚决的两个字“我去！”
　　无疑…霖城看来的确是吴疾的故乡…

　　吴疾是一个小地方的三流小妓院里头的三流妓（和谐）女所生，而那个小地方便是霖城。
　　那个地方没给吴疾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他甚至十多年间都未曾想念过那个地方，只是今日看到“霖城”二字不知怎的却不能平静，想去，想再去看看那条谈不上繁华的街市…

　　名签上写的目标位于霖城近郊，是个简单的任务，吴疾没耽误什么功夫便完成了。
　　他凭着遥远的记忆找到了那个他生活了六年的街市…顿时记忆的阀门全部打开，回忆像洪水一般排山倒海向他涌来…
　　街头有家秀庄，那些“姐姐”们常爱光顾的，其实绣品都是极为俗气的，只是颜色艳丽非常，加之价格低廉，深得那一片青楼女子的欢迎，这家秀庄现在仍然是在的，只是掌柜不是原先那个色迷迷的半大老头，而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可能是老头的儿子罢…
　　街角的那个胭脂铺也还是在的，只是老板娘老了许多…已生了白发…
　　还有窜街卖糖葫芦的，老汉的糖葫芦看起来没有原先大了…
　　吴疾买了一串，吃了一口，发觉也没有原先好吃了…而后笑了笑…当年自己才五六岁，才会觉得糖葫芦大…一年才能吃上一两回…才会觉得糖葫芦好吃…
　　十多年了…糖葫芦还是糖葫芦，自己却已不再是那个小男孩了…

　　“百花楼”还叫“百花楼”……门口还是有三两个穿着露骨的女子拉客…
　　吴疾不想进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其中有个姑娘一身艳粉的半透明纱衣，走路扭捏，见到男子便迎上去嬉笑谄媚…她手上甩着一方纱巾，上面绣着一大朵菊花…很大的一朵，几乎占了纱巾的一大半…从秀工上看也是粗浅的可笑…
　　吴疾直直看着那方纱巾…他认得那方纱巾，其实他也认得用纱巾的那个人…她是小菊…很小就被卖到百花楼，成天哭哭闹闹寻死觅活，吴疾便绣了那方纱巾哄她…她告诉他，她长大了一定不让那些臭男子碰她……小菊的眉眼其实没怎么变，只是十多年足以将一个丫头变成一个女人…她看来也早已学会利用她的身子去诱惑男人…
　　不多时便有个肚大腰圆的男人搂着小菊的腰进到百花楼里头了…而后又换出个一身黄的女子…这百花楼的门口就这么一直的热热闹闹…
　　吴疾看了会便也走开了……有些恍惚的在那条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市间溜达……

　　在吴疾身后不远有个疯子模样的女人，她穿着颜色艳丽但破旧不堪的衣裙，发髻也是散乱的不成个样子，脸上有条长长的伤疤，从眉头一直延伸到嘴角，整张脸都因那条疤痕显得扭曲可怕…她眼神呆滞，总是在笑，露出一排黄牙，手舞足蹈又蹦又跳，见到男人便迎上去，故作婀娜的扭动身躯，向人家身上又靠又趁……所有人都躲着她…厌恶她…
　　这么一条长长的街市，总有几个乞丐，几个疯子…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故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关心……
　　这疯女人凑到包子铺，竟对着老板抛起了媚眼，还将衣领拉到了肩下，露出了大块肮脏的皮肤……声音娇柔的冲着老板说道；“老板~~你给我个包子，我让你睡我~~”
　　包子铺老板愤怒的拿着蒸笼盖向疯女子挥舞，试图将她赶走，嘴上骂道：“滚滚滚，你个贱货，别在我这发（和谐）浪！”
　　旁边有看热闹的小声叨咕起来：“你看那疯子，原先可当过百花楼的头牌，据说后来被男人骗了，疯的厉害，还将自己脸给划成了那样。”
　　“嘿~也真贱！我听说她原先还有个孩子？还是个男孩，你说我老婆怎么就生不出男孩呢！”
　　“可不是嘛~不过没养大听说就死了，人家那是妓院，要男的也没用啊，也不靠他传宗接代，人家可是得靠女的赚钱~哈哈…”
　　几个人肆意的嘲笑着疯女人…疯女人好像知道他们是在说她，龇着牙晃晃悠悠的便朝那几个人走去…看她逼近，那几个人便知趣的四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