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殁》涟殁

32、云华（下）

　　“啥？失忆？”景之愚瞪圆了眼珠看向默十一….
　　“不错，正是失忆，许是跌落时撞击到了脑袋，这在《金匮要略》里有提及，只是篇幅较短，也并无医治之法…”默十一说道。
　　“那…这姑娘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又不知道家在何处，如何是好？……”发问的是涟殁……
　　“嗯…这倒能留她一命……”默十一淡淡说道…
　　“师傅，您这是何意？”景之愚惊道…
　　“她知道了默堂的所在，自然是不能放她走的，既然没去处便呆在默堂罢……”默十一仍旧是那副笑脸，说着不得了的话……
　　“喂喂…我说…你们几位…当我不存在吗？这讨论的可是我的问题，为何不问问我是想走想留？”失忆女子有些恼怒，这几个人是在耍她玩吗…
　　默十一微微移了视线，看了看女子，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你是想死着出去，还是活着留下？”
　　景之愚挤鼻弄眉，一时半会摆不好表情…师傅这是…好不容易将这垂死之人救活了这会又轻易的说出这样的话？他看向女子，女子正低头沉思…是惊是哀看不真切……景之愚觉得有必要为女子求求情，刚摆出说话之势吴疾就扯了扯他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再多事……
　　其实景之愚也能想通…救不救是一回事，杀不杀是另一回事，不能等同，当初他将女子弄出来让师傅医治，师傅也未多说一句，这是师傅的秉性；如今女子已无恙，不能放她出去，这是默堂的规矩…想来也的确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再矫情又能矫情出些什么呢？
　　沉默…景之愚最讨厌的沉默……
　　忽而女子抬头，她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既然这位公子都这么说了，在下肯定是得知趣的选后者啊，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我看这里并不差。”她竟没有一丝害怕哀怨…坦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接受了……女子的笑不娇媚，不造作，让人神清气爽…
　　景之愚、涟殁、吴疾全部将目光聚焦在这个奇怪的姑娘身上……
　　默十一满意的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女子也还以默十一微笑，道：“那个…看来你是这的老大？我似乎已躺了许多天，这会是又饿又渴，很需要祭祭五脏庙，不知可否……”
　　默十一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子，觉得她很有趣，笑道：“不错，我是这的‘老大’，我叫默十一，比十大一的十一，姑娘请跟我来，饭菜已备好。”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便跟在了默十一的后头…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愣住的另外仨人，说道：“你们仨以后甭一口一个姑娘的喊我，瞧着我也比你们长了不止三五岁，喊姐得了！”
　　景之愚眨巴眨巴眼，有些难以置信…而后又觉得有一丝不悦，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呐…就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连“谢”字都没说一个，还什么姐不姐的？刚要还口，那人已走出好远…这默堂继景之愚之后竟又来了个能说的……

　　饭后，默十一带女子逛了逛后园子。
　　这女子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的，见到什么都安然自若…这建在谷底的巨大宅院没惊到她，死了才能出谷的说辞没惊到她，一望无垠的园子当然也惊不到她，她就那么跟在默十一后头，随意的观赏着，似乎这满园子的奇花异果奇草异木都没能多赚得她眼光的一瞬停留……
　　忽而女子定在一戳不显眼的矮小灌木前，不再往前，只见她眼光中充满惊喜的直直盯着那树，伸手便摘下一片叶，先是嗅了嗅，而后放在嘴中嚼了嚼…兴奋的望向不知所以的默十一，明媚一笑，说道：“默兄！你这竟然有这样特别的茶树！”说完又低头研究起来，还喃喃自语道：“状似翠螺却又比崔螺多了一份甘甜，有些像白琳，而又不似白琳那般厚重……”
　　女子时而俯身近观，时而仰头思索，专注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雅致恬静…默十一呆呆的看着，不忍打断……
　　“我说，默兄，你也过来瞧瞧啊~愣那干嘛呢！有如此好的茶树为何不多培植一些？也好让大家都品品！我方才就想说了，你们这的茶饮起来可真不怎么样！”刚刚饭后那一杯茶，她确实只呷了一小口，原来是嫌味道不好……女子笑着对默十一说着，又回复了一贯的爽朗…这人…是平日里扮男人扮得多了吗…那份爽朗那份气势是有些过了头了…哪里还像是女子身上该有的气质？
　　“深夜数瓯唯柏叶，清晨一器是云华…”默十一答非所问，像是自语般低声吟了句诗…
　　“云华啊…茶的别名中我也最爱这个，山巅云雾处生出的茶一向味道最为醇美，云华云华，云雾中孕育之精华…不过没想到这谷底云雾处生出的茶也是这般的不俗！”女子双眼含笑看着痴痴的默十一。
　　“‘云华’可好？”默十一缓缓开口…
　　“什么？什么可好？”女子不解问道。
　　“名字，‘云华’作姑娘的名字可好？”默十一笑着解释。
　　女子笑意更浓，露出贝齿：“好啊，怎么不好！今天起我就叫云华了！”
　　“默兄，这茶我摘些回去成吧？”云华问道。
　　“当然可以。”默十一笑答。
　　“嗯…等炒得了我亲手烹给你们尝尝！好茶喝到口中，那味道可是一辈子难忘的，你瞧我，自个是谁都忘了，却还惦着茶，哈哈…”女子爽朗的笑容中夹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闷…
　　却被默十一看出来了，默十一被这丝小小的苦闷扰乱了无波无澜的心……
　　“我很期待云华姑娘烹的茶…”默十一温柔一笑，轻声说道。
　　“嗯！…那茶具呢，茶具有吗？”云华又问。
　　“茶具…还真有…许是还不错的玩意儿…有个人拿给我折价的…”默十一觉得有些好笑…那套东西他一次也没用过，看着就累…大大小小数十件，有些物件更是他琢磨不出用途的形状…没想到还有它从见天日的一天……
　　“哦，折价来的…对了，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那么神秘？该不会是杀人的吧…”云华玩笑道。
　　“云华姑娘聪慧，正是。”默十一浅笑，并没有遮遮掩掩，既然是要久居谷里，知道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默十一觉得这件事情根本不会让云华吃惊…
　　“呵~还真猜对了，不过倒是不难猜…”果然，云华很平静的接受了...

　　云华入谷转眼已半月有余，这日她颇为神秘的将默十一、景之愚、吴疾、涟殁全部喊到她的房间…但她人却并不在，只见到满桌子的茶具…
　　过了半晌才听到门外的动静，推门而入的……正是云华，却又有些不像……她…柔顺的长发散落齐腰……她平日里总是胡乱的挽个发髻，第一次见她将头发散下，居然这样长，这样直啊…换了件雪白的纱衣，是吴疾才按她的身形给她做的，入谷这么久都是将就着穿男装，大小不合适就将腰带紧一紧，拖拖捞捞的她也并不在意，只是看来的确有些邋遢，今天换了件合身的还真叫人不敢认了！皮肤也是说不出的水嫩，像是…嗨，发梢还滴着水，甭像了，就是刚刚沐浴过…此刻的云华用“出水芙蓉”形容就最恰当不过了。
　　“各位久等了…”云华今日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了，步子也跨得秀气…轻移莲步走至桌前，微笑着施上一礼才撩开衣摆坐下。
　　接着…接着桌上那大大小小形状怪异的茶具像是活了一般，在桌上舞蹈，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叫人赏心悦目，赞叹不绝…就连看不见的涟殁都一脸的陶醉…是啊，光是听这水声，嗅这茶香便也足够了……
　　云华烹得茶，盛出四碗分别送到四人面前，而后又回去坐下，见四人都端着茶碗没有动作，便莞尔一笑，说道：“请。”
　　四人才陆续品起茶来……其实他们四个都谈不上会品，景之愚一鼓作气牛饮而尽，凑到云华跟前要再来一碗，吴疾盯着翠绿的茶色看了好半天而后尝了一小口又盯着看，涟殁敛着双目将茶碗搁在鼻下嗅了又嗅…默十一品了一口则摆出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好像思绪已经飘了很远……
　　待他们都略正常了些，云华开口问道；“如何？”眼神中充满期待。
　　然而这四人却除了“好”之外也不能说出别的评语……不懂茶的人喝茶…也只能如此了……
　　云华恼了，怒道：“哼~亏我还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一帮粗人！竟丝毫不懂！”一激动…刚刚建立起的完美形象又荡然无存，恢复到平日的云华...不过这反倒让那四人还自在了些…
　　甜嘴的景之愚先接了话：“云华姐，别气别气，咱们刚刚看烹茶那可是惊的目瞪口呆，美，太美了！那动作那神情，我觉得吧，这世上你要排第二估计没人能排第一！”
　　云华被他逗乐了，虽然嘴上说了句“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那心里可乐坏了，女人总是爱别人夸她美…
　　“云华，之愚说的在理，咱们现在是不懂，但不懂总是可以学的，只要有人教……”默十一诚恳的说。
　　“嗯~默兄所言极是！我看你们都需要好好学学，这好茶孬茶都分不出还不得贻笑大方了！”云华托着下巴思忖着什么……“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起每日两个时辰，我教你们，教会为止！”云华朗声道。
　　景之愚惊得嘴都合不上了…两个时辰…学这个？他刚要抗议看看身边的二位师兄跟师傅…居然是一脸满意的笑容……这…算了，只好忍住，师傅都这么乐呵…说了就是自讨没趣…叹了口气赶紧的赔上不情愿的笑脸…

　　云华是个好老师，将四个学生教的都很好，就连景之愚都能像模像样的烹一手好茶…这其中又属默十一学的最好，好学生总是最得老师喜爱，云华自是没少夸奖默十一，从刚刚开始的“准确”，“流畅”到最后的“惊若天人”…
　　“我说默兄，你这是有超过我这个师傅的势头啊~”某日云华玩笑。
　　“岂敢，学生这还差得远呢…不及师傅之万一”默十一也笑，故作卑谦。
　　默十一当然不会说他为了当个好学生暗地里到底下了多少功夫…总之是比杀个人是难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