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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9愿用吾生换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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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遥万没料到燕惜羽竟会提出这个话题来,所以当下神情就为之一愣。见到隽遥的表情,燕惜羽还以为他说错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公子,我知道这是你教中的事务,外人是无权过问的。是惜羽造次了,公子不必答我。”
隽遥盯着看了燕惜羽一会,然后轻轻浅笑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都问了,何必还收回去。关于此事,阿羽,我倒也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燕惜羽的话语中带上了小小的惊异,“公子,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对这些□□势没什么见解。公子想听惜羽说什么?”
“就说你心里想的就行。”隽遥不愿放弃地循循诱导,想要挖掘出燕惜羽对“鸿正教”以及他这个教主身份的真正看法。
燕惜羽轻轻蹙眉思量了一番,然后正襟危坐地望向了隽遥,开口道:“公子,你若是真要听惜羽的意见,那我也就有话直言了。其实惜羽心里不希望公子去做些劳民伤财,违背天下百姓意愿的事。”
“噢?此言何解?”
“公子,你看。”燕惜羽指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道,“古往今来,老百姓求的就只是个安定的生活环境。不光是这里,我们曾经过不少的城镇,那里的百姓也都乐于现状,日子过得如火如荼。这就证明了,殷室王朝根基稳固,管理有方,让天下人都能甘于被其统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惜羽不认为,在这种局势下还会有人愿意起兵谋反。”
“而且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路边多弃儿!一旦硝烟四起,受苦受难的就一定是我们眼前这些只求生活太平,不奢荣华富贵的布衣平民。惜羽虽非生于斯,长于斯,但两世为人,皆与富贵权势无缘。作为他们中的一份子,我实在是不愿见到有人因战祸流离失所,死亡迫颈的场面。”
“再则,不谈大众,只论私心。就算让公子你筹措到了可以与珉国朝廷抗衡的兵力粮草,有能力起事造反。可是打仗就一定会所损伤。倘若公子在战场上有个山高水低的,岂不是让身边的人痛心疾首吗?所以,如果可以,惜羽恳求公子你能替大多数人着想,不要为了一己之欲,发动叛乱,成为千古罪人。”
隽遥静静地看着燕惜羽,眼中闪动着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轻声问道:“阿羽,撇开那尚不知会在何时发生的战火不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了意外,那么,那些会为我痛心疾首的人当中,可会有你?”
燕惜羽闻言顿时愕然,旋即便不甚明了又带着些许在意地望着隽遥:“公子,你为什么这么问?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隽遥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燕惜羽,似乎他不回答,隽遥就不会罢休。无奈之下,燕惜羽只得说道:“会,一定会。公子为惜羽所做的所虑的,惜羽铭感五内,怕是一生也还不起了。如果公子真的有了差池,那惜羽一定会伤怀难过,悲恸不已。”
听到燕惜羽的话,隽遥慢慢展颜一笑,伸手轻轻握住了燕惜羽放在桌上的右手,道:“阿羽,为了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好好保重我自己,不会让你有机会去伤怀难过,悲恸不已。同样的,阿羽,你也要答应我,不论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做出些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来。因为看见你受伤,我会比你更痛。”
“公子!”感觉到隽遥掌心透出的温度,燕惜羽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虽说隽遥早就对他坦明了心意,可是那日燕惜羽心绪纷乱混杂,五味遍尝,所以隽遥的话有多少存进了脑中,他自己也说不清。而日后,除了那次在马车上的深情畅述外,隽遥就没有说过别的露骨的言辞。
即便是两人天天同塌而寝,他们也是分别躺在各自的被窝中。而日间接触之间,隽遥则是中规中举,绝没让燕惜羽感到半分的暧昧不妥。所以,燕惜羽几乎就快要忘记了,此人对自己抱有的不仅仅是主仆之情,朋友之意。
但此刻,就算是未经恋事之人都能看得出,隽遥晶莹的眸子中情爱如渊,简直就是想把人活生生得吸入其内,不再给出逃离躲避的机会。所以燕惜羽慌乱之下便急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来。不料隽遥发现了他的挣脱后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量,将燕惜羽的右手牢牢禁锢于自己的掌中。
两人这来回一使劲,燕惜羽的手腕处不可避免地传来了一波疼痛,使得一声细微的呻吟从唇间飞快溢出。隽遥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哼惊到,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弄痛了眼前人,吓得他连忙松开了手去,随即焦急地问道:“对不起,阿羽,是不是我弄痛你了?快让我看看伤口,可是裂开了?”
得到了自由后,燕惜羽暗中吁了口气,微微笑道:“公子别紧张,我没事的,不用看了。”
“不行,我不放心!”隽遥的语气虽然含着霸道,但是捧起燕惜羽右腕的动作却是轻柔小心到了极至。慢慢打开裹缠的白棉布,隽遥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直到确定伤口没有一丝的渗血之后,他才露出了些许放心。
“公子,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吧。”经历了刚才的波动,燕惜羽突然觉得,虽然开着窗,但包间里仍是有些闷热。
隽遥见燕惜羽透出了局促不安,神色不由为之一黯。但是很快淡静的表情又回归到了他的脸上:“也好。这里的点心不错,不如我们带着回去吧。”
坐上马车,两人回到住处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偏。“鸿正教”的落脚处是个有着三进庭院的大宅豪门,燕惜羽和隽遥居住的地方在第二进的东厢房。他们在回房的途中,要经过一个修建着假山石径,曲水凉亭的花园。
就当两人走在半道之时,就听从花园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遥儿,你回来了!”
隽遥和燕惜羽听见那声,同时停下了脚步。虽然燕惜羽还没有看见说话之人,但那声“遥儿”却令他轻易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等了走几步路的时间,一个身着淡鹅黄百褶长裙的挽髻女子便缓缓行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女子头戴百步金摇簪,发髻上配着淡色素花。眼角虽已有了些细纹,不过脸上和颈部的肌肤仍是很有光泽。隽遥见她走进,连忙迎了上去:“娘,我还打算过会儿去看您呢,没料想竟在这里遇上了。您找我有事吗?”
文婉华带着满眼的宠爱,看着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笑得亲切温和:“没什么事,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而已。遥儿,这位公子是谁,怎么不替为娘介绍一下?”
燕惜羽见她提到了自己,连忙走上两步,躬身道:“小人燕惜羽见过老夫人。”
文婉华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道:“原来你就是燕惜羽公子,自打我回来后遥儿老在我面前提起你。听说你身受重伤,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将养了这些日子,身子是否好些了?”
“多谢老夫人关怀。小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燕公子即为遥儿的好友,就不用自称小人了。身体康复就好,这样遥儿也可以放心些。”说着,文婉华别有深意得看了眼隽遥。
燕惜羽听见这似有所指的话语,原本血色不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隽遥一见就知这话使他觉到了窘迫,所以连忙扯开了话题道:“娘,刚才我们在出门去‘香满楼’买了些点心回来,我这就陪您回房食用可好?”
“这样啊!那不如让燕公子一起来吧。”文婉华善意地邀请道。
“不必了,娘!阿羽的伤还没痊愈,先前又同我出门走了段时间,所以早已有些疲乏了,现在还是让他回房休息吧。”还没等燕惜羽想好拒绝的话语,隽遥便体贴地帮着说出了他的心思。
回到自己的房中,燕惜羽让童尔替自己脱去了出门穿着的锦服,换上了件半旧的绵袍,然后独自坐在半敞开的窗前的软塌上,随手拿过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只是燕惜羽虽然盯着扉页许久,却没继续向后翻看。因为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
今天会突然邂逅文婉华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而且从对方的神情言谈上来看,似乎是已经知道了隽遥对自己的爱意。但从寥寥的几句客套话中,燕惜羽很难猜到这位老夫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其实燕惜羽担心的倒不是文婉华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怕隽遥脾气太过执扭,如果文婉华不认同隽遥的这份感情,按他的性子,铁定会为了自己与文婉华闹出些不愉快。那样的话,自己就太对不起他们母子了……
正想着,有人从他手上将书轻轻抽了出去。燕惜羽猛然抬头,就见隽遥面带温柔地站在塌前,手里拿着自己方才翻了一页的书册问道:“怎么一回来就看书,你不累吗?”
“还好。公子,刚才老夫人她……,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燕惜羽与居高临下的隽遥对视着,心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说什么?”隽遥似乎愣了一下,“娘她就是夸了夸那家茶楼的点心美味可口,其他的便只是闲话了几句家常。怎么了?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哦,没事!没事!”燕惜羽听说一切正常,稍稍放宽了心。
隽遥双眼微眯,旋即便欢喜地轻笑出声:“阿羽,你是在担心我吗?”
“没有,公子,你多心了!”燕惜羽匆匆低头,想掩盖住脸上的尴尬。都怪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此刻竟然想要探究人家母子间的私房话来了,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杞人忧天了?
“是吗?”隽遥蹲下身子,用手将燕惜羽别开了脸庞又转了回来,半是强迫地让燕惜羽的视线与自己的目光胶着,“阿羽,难道你不是在担心,万一我娘她知道了我喜欢一个男人,会不会生气,甚至因此叱责于我?”
见隽遥猜中了自己的心思,燕惜羽更是顶受不住他灼灼的眼神,慌忙半垂下了眼帘,将自己眸中的情绪都遮挡了起来:“对不起,公子,我不该管这些的,是我逾越了。惜羽上一世就是个孤儿,所以打小就很羡慕那些有娘亲疼爱的孩子。我实不愿见到你和老夫人会因为我而不和。公子,你能不能答应我,若要是老夫人不想见到我在公子身边出入,那就请公子一定要对惜羽坦言。”
隽遥细微的轻叹蕴含着满溢的怜惜,被吹入的微风瞬间带走。他左膝一屈,直接单腿跪到了地上,双手同时搭住了燕惜羽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羽,你太多虑了。娘她从没对我说过讨厌你的话,甚至连一句微辞也没有。而且我可以保证,这样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娘她很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她也会喜欢。所以,你别再为这事忧心了,好吗?”
听见隽遥如此肯定的语气,燕惜羽心湖的水纹不由也跟着平静了下来。不过只一会儿后,他就又因为隽遥脱口而出的询问起了波澜:“阿羽,你这么在乎这件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为我们两人的将来而担心?在你的心里,我已经有了一席不可忽视的位置?或者说,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隽遥如此大胆的试探使得燕惜羽不禁为之一惊。真是这样吗?燕惜羽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会这么重视老夫人的看法,其原因就正是隽遥所说的那些吗?
不,不是的。燕惜羽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将眼前这人当成了黑暗中那一盏可以支撑着自己继续向前的灯火。在自己最为无助和失意的时候,他选择逃避到了隽遥为他营造出的那个温暖的角落,让自己可以安心的舔拭伤口,暂时不用担心会有人在即将溃烂的伤处上撒盐。
只是,自己在隽遥示爱后的沉默,加上这些日子的言行似乎都引起了隽遥不小的误会。既如此,他不能再这么混沌不明地过下去了——自身的疮口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如果他自私地只顾忌到自己的锥痛,那么就在他肆无忌惮地汲取隽遥温柔的同时,他也会成为又一个制造伤痛的凶手。而被他伤害到的,正是眼前这个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当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燕惜羽慌忙摇头道:“公子,你误会了。惜羽对公子是有着情意,但那只是感激之情。惜羽多谢公子,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倘若日后公子有能用到惜羽的地方,就算是牵马坠凳,我也绝不会推辞。至于其他的,老实说,公子生得玉树临风,天人之姿,我不过是一介下人,容貌丑陋,行为粗鄙,又是……,所以惜羽绝不敢宵想什么。还请公子莫要再提此事了。”
即便现下天色暗淡,燕惜羽还是看见了隽遥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眼里闪过的失望和落寞——莫不是,伤害已经造成了?燕惜羽不敢再往下想了。
隽遥沉默了一会,仍是展出了一丝的微笑:“阿羽,我知道现在就要求你接受我是太快了些,你放心,我绝不会逼你。对你,我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时间,我们慢慢来吧。”
其实,燕惜羽并不想听到隽遥如此的保证。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勇气和精力去担负这份浓烈的感情:“公子,你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份情,我怕是永远也回应不了的。”
“没关系,阿羽。只要面对的人是你,那么付出也会是一种得到。所以,即使你不会真的钟情于我,我也不会怪你。而且,你目前的唯一的任务就是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终于,在几番对话之后,燕惜羽还是抵不过隽遥的固执,放弃了劝说他的机会。
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了段日子,公子见自己仍没有回应,就会自动放弃了。这是那晚燕惜羽在坠入梦乡之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而身边躺着的那人,却在燕惜羽呼吸平稳低缓之后,睁开了晶亮的双眸。
隽遥也不知今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要逼着燕惜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只知道,在早上接到消息,说是林双龙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经死了之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崩的状态。其实,在他下定决心,断不让林双龙和燕惜羽有机会再度碰面的时候,隽遥就知道,只怕这人是要终老于山庄之内了。
但是,令隽遥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林双龙死得太快了。虽然“风衍山庄”一直压着这个消息不发,即便有熟人问起,也宣称周泰是突染恶疾,暴毙而亡。不过隽遥心里清楚,林双龙一定是被查出了底细,所以才会命丧黄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伯赏闻玗和连庭秋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是他带走了燕惜羽,而他真正的身份也不再是个秘密。一想到燕惜羽可能再一次被他们从自己的身边夺走,隽遥就没办法冷静下来,循序渐进地接近燕惜羽那颗难承重负的心。
自己之所以会接受长老们的提议,一是为了能与自己的母亲重逢。更重要的是,隽遥明白,仅凭他自身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将燕惜羽顺利带出“风衍山庄”,并藏匿起来的。所以他才选择回到了这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只是,没想到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接触后,燕惜羽还是宁愿独自疗伤,而将自己的一番情意关在了门外。
确定了燕惜羽的熟睡,隽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像是触碰到易折的蝉翼般,轻轻抚摸着燕惜羽额头未消的伤疤:阿羽,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对我敞开全部的心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