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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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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天生喜欢杀人和被杀,但如果剥夺一些人的生命可以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活下来,我们为什么不做呢?
——四大名捕
开封,作为泱泱天朝大国宋的都城,这里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任何可能的机会,有千金一掷的豪赌,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有睥睨天下、持正卫道的英雄,也有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奸佞。
市肆繁华而热闹,街边各种小摊小档林立。
此外还有雕梁画栋、或装饰奢华或古雅别致的酒楼,令无数富商巨贾、文人雅士逗留其间,寻欢作乐,消磨时光。
当贾善终于看见“一得居”的匾额,不由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路来,他扮作各种各样的人,有轿夫、小贩、农夫、仆妇甚至乞丐,昼夜不停地赶路,只为赶到这里。
到了这里,他才有可能躲过四大名捕中追命的追捕,在刑部的追捕檄文下逃出生天。
“一得居”外表看来只是一座酒楼,实则是江湖中一大神秘组织“无忧门”的总坛,“无忧门”向来做一些替人消灾解愁、杀人买命的无本生意。非但在江湖□□中享有极高威望,据说在官方上也有极厉害的靠山。
贾善之所以会来京城,就是因为有人告诉过他: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从四大名捕手下救人,那一定是“无忧门”。
所以他不惜一切要赶到这里。
他也终于来到了这里。
能从追命的追捕下数度脱身并不容易,其间艰险更非外人所能猜度。
但他来了这里,总算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贾善一只脚刚跨进酒楼门槛,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这里太静。
再风雅幽静的酒楼也不该这么静。
他警觉地想要退出,就有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你的路走到头了。”
属于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但却带着一般少年所没有的锐气。
贾善心中一惊,抬首望去——
说话的人跟他的声音一样年轻,冷峻,带着一丝遗憾,但却以十二分的冷冽向他解说道:“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一得居两天前已被我们查封,这座酒楼现在的主人是六迟居士,没有你要找的无忧门,也没有能救你的人。”
他的神色是冷的,眉宇间却飞起一抹小小的得色。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即使他冷下脸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是名清冽少年,说话神情间的稚气却是怎样也无法完全掩盖的。
“你是谁?”
少年唇角一牵,算是笑了,但他的笑却比不笑更冷:“别人都叫我无情。”
——无、情!
贾善听过这个名字。
他正在千方百计躲避的名捕追命据说非但跟这人师出同门,还是这人的师弟。
却想不到江湖传闻中冷面辣手的无情名捕竟只是名少年!
不管无情是否如传说中厉害,贾善都不欲与这个人对上。
他想退。
他也真的退了一步。
一道刀光陡然迎面而至,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回旋,险险贴着他前额划过,还一刀削落了他的发髻,才嗤地一声钉入他身后右侧的木柱中。
无情悠然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白皙、干净,那不像是拿刀拿剑拿暗器的手,可是他的暗器一出手,贾善就知道自己没可能从那样的暗器下脱身。
“你可以再退一步试试,我保证,下次射的不会只是你的头发。”
贾善当然不敢再试。
他已见识到这个残废人的厉害。
他更知道无情年纪轻轻却出手狠辣,素有冷脸无情之誉。
他现在反而觉得
——如果来的是铁手追命或许会好些。
——可是,无情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会不会也比较好说话?
想到这里,他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兄弟,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放我一马,日后好相见,莫要迫人于绝了。”
哪知这句话一出口,无情那原本只是冷冽的神色突然带上了一抹煞气,冷笑道:“谁跟你这种人称兄道弟来了!你在勾结奸商贩卖假药时,可曾想过放那些无辜的病人一马?你在联合盗匪滥杀无辜时,可有想过不要迫那些可怜的百姓于绝?善恶到头终有报,是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当然,你可以放心,我是捕快,不会现在杀你,我只是要把你带回刑部受审而已。”
他的话字字清晰。
说完这句话,他才出手。
仿佛只有宣判了对方的罪行,他才出手得理所当然。
他连出手都讲究公正。
——带回刑部受审?
听到这句话,贾善几乎没当场骂娘。
以他所犯的罪行,一旦被带回刑部,判上十次死刑也未必够。
若是以前,他犯下再大的罪,他在朝廷中的那位大靠山也自然有能力有办法替他脱罪。
可是现在……
可惜现在!
他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利欲熏心背叛了他,走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境地。
也许没等他被判刑,他原本的靠山已先将他灭了口。
贾善从来就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他更不想死。
只要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无情说话的同时,他目光四处一扫,突然眼睛一亮,向无情凌空虚攻一掌,身形遽然右掠,一把抓起墙角一名五六岁的小乞丐,挡在身前,厉声道:“无情,你再敢出手,我就先杀……”话未说完,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上。
原来无情的暗器还是准确地命中了他的双膝,可是他也成功地抓住了一面挡箭牌。
他知道那些侠义中人的弱点是什么,有了这小丐在手中,无情必然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至少,他在剧痛之余还是志得意满地这么想的。
那小丐每日都守候在酒楼外捡些残羹剩饭果腹,不料今日会飞来横祸,只是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抓住他的恶人,只觉那人披发带血,神情狰狞可怖。
贾善一手挟持小丐,恶狠狠向无情道:“你们这些人不是一向自命侠义吗?有胆你就出手,我反正已走投无路,不在乎多杀一人陪葬。”
无情觉得好笑。
——怎的所有走投无路的人都会用上这一招?
这样的手法,在无情第一次抓捕犯人时就有人对他用过。
那次无情也真给胁迫得差点教对方脱了身,幸亏随后赶来的铁手跟他一起合力把犯人拿下了。
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无情就立誓苦练一种救人的暗器。
以他在暗器与机关上的天份,很快便学有所成。
由于他的出手光明正大,绝不似一般暗器行家那样畏畏缩缩、藏头露尾,江湖中人也尊称他的暗器为“明器”。
“你信不信,我可以在你出手前杀了你?如果你还不相信,不妨试试看。”
贾善愣住了。
无情神色中势在必得的镇定与自信让他捉摸不透。
信不信?他能不能试一试?
可是这一试的后果无疑要他自己承担。
那个后果,无疑就是——死。
奇怪,他想到一试的后果时,竟不是成功脱身,而是“死”。
莫非他在潜意识里已先失了信心、乱了阵脚?
偏他又不敢真的杀伤手中的小丐,依稀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喊:不伤这孩子下场会好些。
他心中犹疑,手上已不自觉放松了力道。
就在此际,一道剑光自楼上飞出,正中贾善心房。
快、准、狠、绝。
一剑致命,干净利落。
再看时,那钉在贾善心口的竟只是一支筷子。
那种最普通的、十间酒楼至少有九间会使用的筷子。
可是,这一支小小的筷子却以剑的凌厉剑的杀气剑的意境杀了贾善。
要使出这种凌空御剑手法的,在剑术上至少要有十载的修为。
无情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缓缓转向楼上。
出手的人在楼上。
楼上阁楼。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少年,除发冠上镶了一块翠玉外,全身上下绝没有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这时正看着他,微笑。
无情不笑。
他只冷冷地问:“人是你杀的?”
少年居然直认不讳:“是我。”
无情皱了皱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坦诚的犯人,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麻烦的人物。
可是无情从不怕麻烦,越麻烦棘手的事越能激起他应付难题的兴趣,他冷笑道:“很好。”
“确实好,”少年附声道,“这种人,早就该杀。”
他说“杀”字的时候,眉头也不皱一下,脸上的表情纯真得就像他刚刚只是拮了朵花、打了个呵欠。
“既然你也认了罪,我要拿你归案。”
站在少年身后的老者开口斥道:“我家公子什么身份,岂是你想抓就抓得的!?”
无情淡淡道:“在我眼里,没有尊不尊贵的身份,只有该不该抓的人。”
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之色,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贾善身为父母官,却勾结盗匪,敛聚私财,鱼肉百姓,如今更公然挟持无辜幼童要挟公差,我杀他,可算为民除害,有何不可?”
“律法是拿来大家共同遵守的,他犯了事,自然有我这公门中人来处置,将他带回刑部定罪,如果人人都顶着公道正义的幌子肆意殴斗厮杀,都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被杀的便是邪恶的,到后来只怕成了力量强大的便是正义的,弱小者只能被杀而冠以邪恶之名。”
少年笑问:“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如果有的律法非但不合情理,还十分无理不公,你又怎么办?也要遵守吗?”
无情摇了摇头:“我们朝廷的律法确实存在许多弊端,所以我也不是一味地死守律例,我只相信,好人该有好报,恶人得有恶报,公道在人心,更在我心。”
少年目中的欣赏之色更甚,忽道:“你坚持你的道,我也有我心中的道。”
无情剔眉:“你的道?”
“很简单,”少年扬了扬眉,“天若无道,则我为天道。”
无情一震。
这少年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非但野心极大,志气更高。
可是他说得那么坦荡且理所当然,一点都不似出自他这样一个温文谦和的少年口中。
更让无情震惊的是这句话的意思——
这简直已是大逆不道。
只这一句话已是死罪。
可是私心里无情又颇为赞同。
他亦曾不止一次自问:天,真的有道吗?如果有,为什么好人总是受屈、英才总易招妒?恶人为祸天下却大多数都可以命福两大长寿富贵?
他觉得不公。
所以他要以一己残弱之身来执行天所未行的道。
这时,整座酒楼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连少年身后出声喝斥过无情的老者也在二人交谈时被少年挥手呵退,显然他不欲任何人听到他的话。
可是他为什么单单对无情说这样的话?
无情冷冷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你还是要跟我去刑部走一趟。”
少年微笑同意:“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你所遵循的律法制不了我,刑部也办不了我。”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无情把少年带回刑部的当天,顺道去交接了一件案子,离开时正碰上了一大群人簇拥在一辆奢华已极的马车前,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武艺高强的绝顶高手,也有武功平平但身份尊贵的朝廷大员,当中更还有刑部老总朱月明。
这些人明显都围绕着一个人。
以一个人为中心。
就是那少年。
朱月明站在马车旁,一味地陪着笑,少年的举止还是那么温文得体,既不会因本身所具有的高贵气质而拒人千里,也不会因谦恭自敛的仪态而令人忽视他的身份。
——方应看。
那时无情才知道这少年就是大侠方歌吟的义子,当今皇上御笔亲封的神枪血剑方小侯爷。
看见无情,方应看突然转首,向他笑了一笑:“其实,我们见过。”
说罢也不管无情是否听到,能否听懂,便矮身钻入车中。
无风,白衣却在转身的一刹翩然飞扬。
无情心下一动,他记起他是谁了。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无情刚出任六扇门捕快一职,随诸葛入宫受封,后因皇上与诸葛、蔡京二人有事相商——其实无非也就是这位荒诞皇帝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要二人出力替他达成,诸葛便安排无情在宣德门等候。
无情自然也无意留在那个虚伪得只剩阿谀奉承来装点的殿堂,当下一个人推动着轮椅向宫门外行去。
转出一道曲栏,六个人拦住了他。
六道身影像一面恶意的高墙,站在不良于行的无情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也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无情皱了皱眉,他知道他们。
这六人是元十三限新收的弟子,诗书棋文各有所长,武艺更得元限真传,在京师中外号“六合青龙”。
元限与诸葛虽曾同门学艺,往日却颇有一段旧怨。后更投身蔡氏一党,于大是大非上虽未有失,往日报国救民的壮志却俱已抛诸脑后,且时时、事事针对诸葛,与诸葛作对。
六合青龙皮笑肉不笑地挡在无情面前,眼睛更有意无意地盯着无情双腿瞧个不停。
“咦,这不是三师伯的高足嘛?”
“三师伯真是眼光独到,收的徒弟原来是个没腿的。”
“老六你别看他是个残废,听说这位小捕爷本事可不小呢!”
“那是!名师出高徒,咱兄弟几个可未必够人家秤的。”
六人嘴上说着客气恭维的话,神色间却俱是不怀好意的挑衅。
无情端坐如故,冷然望着言语刻薄的六人。
他的神情冷得来带着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定。
甚至还有几分刀光映照冰雪的清煞。
六合青龙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周身一冷,挑衅的言语说到一半不由顿住了。
无情知道六合青龙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他从不无故惹事,但也绝不怕人找上麻烦。
如果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狙袭,他也不妨尽全力去面对。
六合青龙互望一眼,缓缓将无情围了起来。
身后忽有一个声音道:“原来六位在这里,元老正找呢。”
声音温雅如玉,却未脱稚气。
六人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恭声道:“小侯爷。”
起身迎上来人,从无情身边经过时,仍不忘忿忿不甘地盯了无情一眼。
无情不知道当时如果他跟六合青龙交上手,能有几分胜算,或者说几分活命的机会,但他知道如果没有那个人适时的出现打断,他跟六合青龙的一战将势所难免。
无情转身时,那人已与六合青龙言笑晏晏地离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白衣的身影,看身形虽然高挑颀长,却分明还是个孩子。
望着对方转身离去时衣袂翩飞的背影,无情突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总有一天会翱翔于九天之上。
——虽然即便他的背影看上去也是那么温文谦恭,举止得体,还带着一点点内敛的自信,予人莫大好感。
那一次,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面也没照过一个,但无情却记住了他肆意张扬的背影。
只是无情不知道对方竟然也记得他,且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然,事后朱月明也给了神侯府一个交待:贾善确然恶贯满盈,即便带回刑部定罪也是一死,并且方应看身为御封的神通侯,本就有权力处置五品以下犯法的官员。
事情不但合理合法,甚至也合乎“道义”——方应看是为民除害。
但无情觉得他绝不是个会为民请命的人。并且,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名危险的敌人,也是最好的对手。
他不放弃。
经过多方调查,果然发现:贾善原为“有桥集团”效力,他每年所敛聚的钱财,半数以上都入了有桥的账,且暗中为有桥集团收罗了不少江湖上的亡命好手,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投靠了梁师成,不久即有人将他营私舞弊的罪证悄悄送至刑部,转由四大名捕接下了这件案子,连同“无忧门”的密址,也是对方提供的。
回想前后,无情隐隐猜估到了一些事——那个谈笑间杀人取命的小侯爷,很可能跟这件事有莫大关联。
可是,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相遇之后,他们间还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相遇,以后的很多事或许也都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也肯定有所不同。
宿命这东西就是那么奇怪,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你与我、他与他都已被卷进一个看不见的漩涡,无从逃避。
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