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司宴

1、第 1 章

　　他是个罪人，圣经里说，像他这样的罪人注定要下地狱。可是，他什么圣经邪经九阴真经他都没看过，他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玉帝，他记得，那个人也总是用那种无可奈何的语气感叹一声：“难道没有什么能让你相信的吗？”他点了支烟，想了想，他现在连自己是活是死都不敢相信，还有什么能相信的？

　　战争还在继续，嘶喊，践踏，哭啼，枪炮声，轰炸声，还有在头顶盘旋的飞机的螺旋桨发出刺耳的喧嚣。他觉得有些疲惫，手中的枪子弹已经尽数用完，他看着枪，就像看着恋人般，淡漠的眼里竟荡起了柔波。他把枪对准自己，他也觉得好笑，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忽然一个人影闪到他面前，夺过他的枪，甩出数米。他抬起头看着突如其来的来者，脸上满是污尘和鲜血，军服上的鲜血有些已经干透，变成紫黑色，有些还顺着下垂的衣摆一滴一滴地滑落，就像一个死者最后在眼角滚落的几滴不甘心的泪。

　　男子撕下一些布条，将他绑了起来，俘虏一个活的敌人是一个军人最好的邀功。他突然很想笑，但看到那个士兵还在想着怎么绑得更紧些时的严肃表情，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当时也像他那样，只想爬上更高的位置，在战场上毫无顾忌地杀人，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为了自己能坐上更高的位子，只是为了拥有更多的权利。现在想想，他真觉得自己好笑，三十七岁了，自己已经当了很久的兵了，这双手，曾握过多少把枪曾拿过多少把刀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此时如果还能动他一定会摊开自己的手看个清楚，他的手，是不是已经被鲜血染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士兵把他绑住，原本喧嚣不断的战场渐渐安静了下来，胜负已出，苏联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纳粹军，他输了，他输了。他突然很想笑，或许他自己本来就希望输掉早一点结束这场闹剧。

　　士兵看他几乎不能动弹，战场上的人慢慢地退走，谁也不愿多停留一秒在这个人间地狱。士兵蹲下去，将他背了起来。

　　他觉得有些诧异，自己只是一个俘虏，竟得到如此大的厚待。士兵的后背很温暖，就像一个天然的暖床，加上士兵在布满死尸的路上走得跌跌撞撞，他在摇摇晃晃中竟不知不觉睡着。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抹黑，小小的星星颤抖着。他看着还背着自己四处乱撞的士兵，在陌生的树林里，偶尔有几只鸟被惊醒蹿出来，惊落几片树叶。他的头靠在士兵的脖子上，甚至还能闻到士兵身上那淡淡的汗味，充满着勃勃生机。

　　夜里的露水很重，凝在他微翘的睫毛，他用力一眨，冰凉的露水渗进眼里，他难受得流出了泪。一个军人，流泪无论是以何种理由，都是一种耻辱。士兵不小心踩到一个坑，背上的他感受着这平衡被突如其来地打破，重重地摔下来。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知道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抓住。现在的他，这是一个俘虏，不是高高在上的军官K。

　　士兵看着他僵了很久，才吐出一句俄语，K是德国人，但从小就被训练为战争最好的牺牲品的一员的他，在十八岁之前就学会流利地说出八国语言。他佯装听不懂士兵的话，皱着眉，用德语自言自语说了几句，士兵看着他，满脸疑惑，显然不懂得德语。他笑了笑，冲着士兵比手势，指着那被树影遮住半边的教堂，夜里黑色的树林摇曳着婆娑树影以及突然透过茂密的草丛对他们俯视耽耽的猛兽，眼里还闪着幽绿色的光，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可不想被那种畜生撕碎吞下肚子。士兵明白了他的意思，背起他，往教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还不时用俄语骂他几句，他趴在他肩上，顿时觉得这年轻的士兵变得有趣起来。听说人在寂寞的时候即使是再无聊的人在他眼里只要能说上几句都会变得异常亲切，他想，或许他对这士兵就是这种感觉。

　　士兵背着他，风拂去他额间的汗，清爽的空气冲淡了白日里的倦意。士兵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一座哥特式的中世纪教堂出现在他面前，古朴庄重的教堂犹如沉睡在黑夜中的老者，即使是战争的硝烟在他身边不断轰鸣也无法惊醒这位安详的老人。

　　士兵将他扶进教堂，空荡荡的教堂里传来两人的喘息声，他忽然伸出手替士兵拭去额间的汗，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士兵微微愕然，虽然无法看到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但K猜想，他一定是红着脸，俊朗的男子脸上红晕肆虐，会是这么样的情景呢？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突然一丝淡黄色的暖光撞入他眼中，他看过去，一个神父拿着一盏蜡烛，不断颤抖的灯光打在他干瘪的脸上和卷曲的胡子，周身晕开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K不信神，可是他现在竟觉得这个老神父就像一个神，拿着圣洁的光线，为那些邪恶而无知的人除去罪恶。他闭上眼，他那么肮脏，就连看一眼那样洁净的光线都是一种罪过。

　　“我仁慈的主啊，上帝引导你们到了这里，请你们跟我到后面休息吧。”老神父没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血迹，对他来说，每一个人都一样，上帝都没有放弃过。

　　K被士兵扶着，他给士兵起了个名字，叫G，他很喜欢这个字母，说起来就像在喊一个很熟悉的人，绕于齿间，那么亲近。

　　神父给他们先整理出一个房间，太久时间很人居住的房间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K躺在木板上，稍微一动就咯咯作响，G靠着窗睡着，柔美的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白色的柔光。

　　K在木板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G的嘴巴微张，K实在很佩服这个贸然大胆的士兵，居然自由放任着俘虏，如果他想杀他的话，他此时绝对不会再呼吸到这个世界的一口气。可爱的士兵，迷糊的士兵，他在做什么梦呢？K想了想，或许梦中他受到了嘉奖，得到了很高的报酬，或许也会有一个贵族的姑娘答应下嫁给他，他正满怀欣喜地准备拥抱那准新娘。看，他笑得多么惬意。

　　曾经的自己，也这么想过。

　　士兵突然睁开眼，冲着K嘀咕几句，K笑了笑，他在警告K不要轻举妄动。K觉得这士兵实在太可爱了，即使明明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气势上也不肯输给对方。K转过身，背对着士兵睡着。

作者有话说

　　这篇有些人可能会因为时代关系不大喜欢，不过我本人很喜欢，没有任何限制，在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人开展一段不可思议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