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无期》羊咩殿下

1、第一章

　　[一]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曾几何时，有个人这么对他说。
　　他没有回答，泪湿了眼眶。
　　而当他透过一层层的水雾，想再看一眼那个人的脸时，却发现那人一度坚定的眼中，竟也盈满了泪。
　　他抿着唇，为那个人表现出的不舍欣喜，想笑；却又为那个人接下来的命运担忧，想哭。丝丝缕缕的情感交缠在一起，在他脸上织就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于是他把脸撇向窗外，自己这么难看的表情可不能让他看到。他有些难堪，脸红起来，头上有细细的汗，眼睛眨的快了些，想要把泪眨干。
　　离开他有什么不好？
　　自己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而没有机会吗？
　　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我离不开的是他的钱和权，现在他就快穷途末路，那我离开又有什么不好的？
　　类似的想法在他的脑中一个一个闪过，这才是他端木星应该有的想法吧。端木星还是端木星，那个会找靠山、会看人事、懂得权衡、老谋深算的端木星，那个能令宪兵司令部俯首听命、令上海市民闻风丧胆的端木队长，才应该是这个局里笑到最后的人啊。
　　可泪却几乎忍不住。
　　我的笑，被谁夺走了？脑海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有些纳闷，很快又恢复常态，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这点小事就哭？你还真是娘们。
　　那个人的眼睛亮亮的，就这么看着他。
　　他的眼睛亮亮的，映出窗外模糊的景色。
　　转过头，他望进那个人的眼中，深深地望。
　　那个人的目光中有抚慰，有期盼，甚至还有一点点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他微微一怔，随即在心底低咒一句。
　　可恶的中村功，竟当他累赘？
　　不过这确实是那个人要他离开这里的原因的一部分。那个人自己尚顾不暇，他如果再不走，两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抢劫大日本帝国通商银行的罪名没有人负担得起，况且这件事还是那个人的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只是由他来执行。
　　想到自己还曾经再三跟那个人要求要送他离开，他不禁暗骂自己蠢货。他早该想到，那个人不愿他被牵连啊。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引起的。如果他不是杜鹃，如果他不那么忠心于中共，如果他决定在这一切都来临之前就赶往新四军驻地……那么他们至少还有共同进退的余地。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他不免自嘲。自己早就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却仍然死心塌地跟在那个人身边。且不说那个人威严的气势、智慧的头脑和漂亮的手段，只是周身散发出的自信而坚定的气息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虽然他被那个人粗暴对待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但是他得到的安全感又是谁都无法给予的。尤其是，那个人的双眼在那些时候，只映出他一个人。
　　他的目光渐渐柔和，眼角的肌肉微微松弛，泪水有流下的趋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控制力不比那个人，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只能是他输，但他从来不愿，不愿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那个人面前。况且他们之间的输赢还是次要的，那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离开，好让那个人一心一意将这一切全部结束。
　　“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懂了吗？”
　　这是上一次那个人的“最后通牒”。自己当时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接道，“懂了。”
　　因为他明白，那一次并不是最后的告别。那个人还吩咐了一些事情让他去做，做好以后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可这一次……
　　也许此去，便是永别。
　　那个人不再说话，很自然地弯腰去拿办公桌上的东西，脸上古井无波。
　　端木星突然转身就走。
　　他妈的！他怎么能这么平静？老子都要哭出来了！
　　他试图用愤怒掩饰悲伤。
　　转身的一刹那，心里某处有断裂的声音，在他的五脏六腑中轰鸣，直蹿入脑海。
　　端木星的脸上泪水肆意。
　　看着端木星的身影在门口彻底消失，中村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下了头，目光迷离，眼中失了焦距。
　　许久未动。
　　此去莫忆，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