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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米雪的左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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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接待员乐琪的故事:
米雪小姐是高释文医师心理诊所的熟客。她是一般都市女孩子,姿容中上,待人接物,有礼而稍显隔阂。
高医师会特别留心米小姐,是她每逢周一三五也会准时赴约,风雨无阻。然而,一小时的就诊时间,每每只对着一柄玻璃碗空泣。着实奇怪。高医师最始尝试各个办法启发她吐露烦恼,终归无果。渐渐习惯由她去一言不发,只有眼泪投落水面吧嗒吧嗒的声音。三年来,泪水倒是快汲满碗。
她像有所失去,再无可补救。只能埋头在无可脱逃的伤感。
然而,记录上却显示,米小姐小康之家,事业顺遂,无恋爱经验。是个正常到乏味的人,全看不出半点需要心理辅导的痕迹。
若一定要寻她异于常人,只有每逢雨雪天气,她会走得慢些,隐隐蹒跚。经年累月,天气再热又不见她换下长裤或着露趾凉鞋。我们于是猜测,这位米小姐,或许腿脚稍有不便。是风湿,骨折过?她的腿上会不会有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各种捕风捉影纷至沓来时,居然给我们拣到一张她的照片。照片上,她着病员服,面无表情,最紧要的,左腿膝盖以下,空无一物。
真是可怜,原来是创伤后心理治疗。
后来,那个玻璃碗被眼泪装满,米雪小姐也不再来赴诊。
人一走,茶就凉。关于她的话题也告一段落。当我们都快淡忘这个人,她的名字却又出现。这一次,是在高释文医师的一旁,结婚喜帖上。
高释文医师三十出头,事业有成,英俊挺拔,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单身汉,身旁不时有娇花浪蝶投怀送抱。但他极心气高傲,每每不为所动。有不得逞者怀恨在心,暗暗揣测他站错队。
而今看来,哪里是站错队,只是没遇对人。
没有人知道米雪小姐的腿是怎样的事故,没有人知道她不肯提及又每每垂泣的过往究竟有怎样的哀伤,没有人知道她停止赴诊是否终于解开了心结。但如今,给她得到高医师这一佳婿。可见,上天是公平的。今时某刻的失意,指不定是为了伏笔他时某刻的福祉。
今天起要放假一个月,因为高医师和米小姐就要往南美度蜜月去。真替他们高兴,希望假期内我也能遇到天赐良缘。
M,米雪的秘密
与释文去晚餐时特意要同他交换座位,他任凭摆布却不知所为。我于是努嘴,教他朝两点钟方向去看。
两点钟方向,有一美女,冷清短裙,露出明晃晃大腿。
释文困窘地四下张望,只刻意避开两点钟方向。
我大笑:“安啦,我是很开放的。”
他沉静地握住我的手:“你不是。”
在释文眼中,我也许流于保守。
与同龄女孩没有不同,我也爱在阳光充沛的夏天露出雪白臂膀,引人眼球。但再热也不敢着短裙,凉鞋更是禁忌。我的左腿,是不能见人的秘密。
吃过晚饭,释文依例送我回家。只有几步路他也会下车陪我。他习惯在我左侧,拖着我的手臂,暗暗扶持。
走到楼下,道过再见,释文却不舍得松手:“还是不肯请我上去坐坐?”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我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释文却一笑置之:“没关系,我等你。”
我不敢请释文上门,也从来不去他家。唯一一次,是醉到不省,他送我回家。翌日醒来见他守在床边,惊得脏腑都要呕出来。好在衣冠整齐,我不愿意的地方,释文不曾碰我一碰。释文是正人君子。
也是一等一的好耐心。这件事我后来才知道。因为即便新婚夜,我依然咬定“还没准备好”,他也还是那一句“没关系,我等你。”
道别时,释文千叮万嘱,要我小心上楼 。
他关心我,因此总是担心我。因为我的身体,因为我的腿。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我的腿很正常。这才是我的秘密。
认识释文是在大学,几乎一见就倾心,他却连我存在都不知道。我欲罢不能,依然定期寻看他的豆瓣人人,努力结识他的相识。以为一辈子也只能远远地观望,如果不是那天在酒吧遇到齐兰答,释文的前女友。
那一天,齐兰答的三五闺蜜簇着她:“高释文条件那么好,你还赌气和他分手。小心你一转身,便宜就给旁人拣了去。”
齐兰答满脸不屑:“你们知道什么?他是变态的。”
她吸一口凉气,继续说:“以前一起出街,就觉得遇上残疾人他总要多看两眼,也只当自己多心。谁知今天加班临时取消,早回到家给我撞到他对着电脑□□,屏幕上居然是个没有腿的姑娘。亏他是心理医生,自己首先是心理变态。”她们三五成群,惊讶、鄙夷、心惶惶了一会儿终于四散。
很奇怪,对于高释文的心理病,我一点儿不惊不鄙也不害怕,事实上很多心理专家都是寻求解决自身问题才研究心理。我只庆幸给我撞破这个秘密,就懂得从何处下手投其所好。这是最好的礼物。
我丢掉了所有的裙装和凉鞋,用了三年的时间布饵。用装眼泪的玻璃碗吸引他的注意,用雨雪天缓慢不稳的脚步引他怀疑,又假装遗失ps出来的照片使他确认那份嫌疑。但关于左腿,一个字不说。这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即使有天事发,他也怨不得我撒谎。我不曾撒谎,全是他自行想像。
计划按步就班。在我停止赴诊一周后,释文捧着汲满眼泪的玻璃碗,在我家楼下等我。他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
从那一刻到现在坐在与释文同赴哥伦比亚蜜月的班机上,我得偿所愿,我欢喜结局,我相信释文讲那一句誓言的诚意,我以为他说的会是真的。
只可惜生活不是故事,到了结局还不算完。落地许久一颗心还悬在半空,我以为机关算尽,唯独算漏了就算释文没有理由怨我,当他发现我的左腿健在,他怎会不怨我?他会怎样做?马上提出离婚,抑或将我如死人一般不再理睬?新婚夜给我躲过,就算蜜月都挨过,我还能藏多久?
也许是看我无精打采,释文要我在路边的树下歇息,等他去买饮料。我胡思乱想,心猿意马,听到周围尖叫时已经不及闪避,一辆卡车向我冲来。
再醒来时,被消毒水的气味淹没。我的左腿疼得撕筋裂骨,欲生欲死。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我不顾一切地要坐起来,却被释文抱在怀里。我挣开他,一下下地锤打、执拗地尖叫:“我要看我的腿,我要看我的腿!”
释文将我的手攥在怀中:“小雪,你别这样……你的左腿,……没有了……”
犹如五雷轰顶,我停了全部动作。
释文关切的脸映入我的眼帘:“小雪,你别伤心。我发誓我会照顾你,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
我丝毫不想哭。我该伤心吗,毕竟我才丢了一条腿?抑或该庆幸,这一场事故替我圆了谎?这是报应吗?抑或真得是求仁得仁?
这么多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X,卡车司机夏威尔的证词
我午饭时喝了点酒,看到树下站了一个女人时已经太晚。我认罪。
J,司机妻子胡安妮塔的家教
加布里埃进了家门将书包扔在地上,一脚踢出老远。
我将书包捡回来,默默放到桌上:“不顺利的一天?”
“我恨学校,我恨同学,我恨被叫做‘囚犯’的儿子。这都怪爸爸。”加布里埃嘟囔着说。
“你爸爸再不好,至少还生了你。你是该对他心存感激的。”我将加布里埃搂在怀中,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如果不是他爸爸接了那单丧尽天良的生意,我们怎么还得清为爷爷治病欠下的债,又怎么付得起他的学费呢?
G,高释文的日记
小雪喝醉了,我送她回家。被我发现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已经厌倦了等。如果她不是我要等的人,我就改变她,把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决定了。
未来不在眼前,是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