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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条件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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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许早早来到机场,将行李托运。却久久不肯入关,直到广播不断点名催促 。
离境时依依不舍,一步三停;其实坐到座位,还在顾盼舱口。真正影视剧中毒:现实中哪有那么多机场截人?
茹许暗暗鄙视自己。
直至飞机起飞,一颗心方落地 。冷。
却不想关窗。茹许在渐渐远出视野的街道间,寻觅和他一起踏青的公园、第一次亲吻有蚊子的河边、常去吃的烤肉店、 他家在的街道。她想尽可能详尽地记住关于他的细节。茹许懂得,她该开始忘掉他。她只是不想,最后忘无可忘。
这是茹许最后一次,告别王一凡的城市。而王一凡,终归没来送别。
或许该为他骄傲:那个常被她嘲笑没有英文名、爱害羞、不坦率、一点都不像ABC的王一凡,冷到底酷到底,终归做了一回像样的ABC 。其实像不像,他根本就是。
从来都是,只是半年前起了隔阂。
茹许毕业将至。谈话中,王一凡开始频繁地问,将来什么打算;茹许总是说,回国吧,回国毕竟有家里关照,简单许多。
其实茹许并不那么想回国。她是想听王一凡挽留。
可是他从不。每每只是说:“我尊重你的决定。即使离开,你永远是我生命重要的一部分。”
之于生命,何谓重要?心重要、肝重要。心要衰竭、肝要坏死,不见谁动辄说,“我尊重你的决定”。
逼到情急处,那王一凡也只抛出一个假设从句:“如果我不是这么年轻,一定娶你要你留下。”
可他终究年轻。言外之意:你很好,可前方尚有更佳风景等我去瞧。撇清之意,溢于言表。
事实上,王一凡刚满二十一岁,又读牙科,面对七年抗战,毕业遥遥无期。若他真正求婚,怕换茹许想逃。只是言语间被逼到逼婚的身份,便随之生了相应的心寒。
隔阂一生,不得推心置腹,只剩推三阻四。转眼推至今日,茹许要归国。不同以往的,是此番不再买双程票;不同以往的,是王一凡不来送,甚至电话短信都无。茹许竟也不肯打回去。就是如此,你嫌隙、我狷介,什么联系都能断了。两年的感情不在话下。
是失恋了吧?即使谁都没说一句明确的分手,即使谁都没掉一滴明白的眼泪。
除开机舱内的婴儿。他因气压不适,哭得肝肠寸断。饥思食渴思饮,不舒服就哇哇大哭,真正随心所欲,也不过这么一段。
而成年人,肝肠寸断,也要顾及体面。讲体面,就要学会装模作样。不在乎,比起流眼泪,是更体面的方式吗?
那么,就装作不在乎吧。
从布利斯班到北京,中由新加坡转机。茹许给自己宽限:前八个小时用来缅怀王一凡;离开新加坡,王一凡,就只是一个并不脱俗的人名。
然而这个以新加坡为新开始的计划,一过新加坡就作废。八个小时,足以从南半球跨到北半球,足以东西向跨越一个时区,却不足以生疏一个耳鬓厮磨的名字。
茹许煽情地发现,愈是不去想王一凡,愈是想起他。
茹许想起王一凡将第一次铸成的牙模送给她作礼物时兴奋的脸,她稍有语塞他就别扭地一径说,扔了吧送这个好奇怪,最后还是她不断保证喜欢这份真得有些奇怪的礼物才算罢休。茹许想起王一凡曾拖延那么久不敢对她表白,却在夜店拉她跳贴面舞的陌生人面前,强硬地将她拉开,严肃地质问:“你不喜欢他,对不对?”茹许甚至想念王一凡不老实的睡姿总是将她踢下床、永恒主动却永恒刷不干净的碗,还有讲中文缓慢时而走音的语调。
茹许同王一凡在一起时怕矫情从不肯说爱;分开却发现,爱,岂是绝口不提就不存在?
感情从来不止黑或白那样决绝对立,而是线性渐变;当条件成立,即是爱;条件不成立,是无可奈何的爱。
于是,世间的故事,不仅仅是循着范式:公主与王子相爱了,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也有:中国平民茹许与澳籍平民王一凡相爱了,从今各奔东西。
讲条件,不是不肯付出,而是将回报、风险与投入权衡后,胜算无几。不得不一拍两散 。退缩,至少是全身而退。
这不是倍受颂扬的爱情。但,这也是爱情。
这样的茹许与王一凡,不是自私,他们只是普通人。
飞机落地时,茹许释然了。
她将手机换回国内的卡,准备拨电话给父母报平安。开机却收到一通陌生来电。犹豫地接通,那一端是激动溢于言表却依旧缓慢的语速。
是王一凡。
王一凡说,他在机场;王一凡说,他在北京机场;王一凡说,他在北京机场等接机她。
茹许微皱眉头:“别闹。”
茹许一直不相信,直到出关后,看到王一凡的脸。
他真得就站在那。
不是韩剧样亭亭净直、心无旁贷、绝代风华,茹许也没有好莱坞地慢动作奔向他,王一凡更不曾迪士尼地抱起她原地打圈圈。
他穿较之北京冬天不合时宜的单薄衣衫,鼻尖都通红,却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茹许愣怔地走过去,戳了戳,才傻乎乎地问:“你怎么在这?”
王一凡得意地答:“我搭早你两小时的班机来。”
“为什么?”
“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不容置疑,一个人肯飞十三个小时来接机,较之再见都不说一声的再见,确实是惊喜。
茹许却打不起精神:“哦。准备在北京待多久?”
“不走了。”
“不走了?”茹许机动地重复,声音升八度。
“恩,”王一凡笑,“我的惊喜可不是悄悄飞来北京等你;而是我参加了到北京大学医学部的交换项目……”
当然,王一凡参加的交换项目为期仅一年。说“不走了”未免夸大其词。但管它呢?到时一定另有办法。
茹许与王一凡,不是公主与王子,多了顾忌杂念,却也更强壮。
当爱变得世俗,它仍是爱。爱派生附加条款,它本身亦是催人满足附加条款的至大动机。
王一凡接过茹许的提箱,拖起她的手。他们还要一起走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