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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悦君兮君不知 ...

  •   门是金钉朱漆,壁是砖石间甃。
      雕甍画栋,峻桷层榱。
      直至礼部衙门口,傅青溪才发觉这四周经过的无论大小官吏皆都看着自己,或者说,是以一种十分奇妙的瞩目着自己。
      他局促地俯首检视了一番,确认过并无甚不妥之处,复又抬起头来——但好奇的目光依然,毫无半分变化。
      拽住一个从身边经过且年纪稍长些的书吏,看着对方那略显僵硬的脸,傅青溪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紧张,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强自微笑问道:“实在是冒昧,只是……缘何各位都要这般盯视在下?”
      起先那人也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笑容微羞的轻年人,遽然嘴角一扯兀自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反问道:“你可是那个小傅大人?”
      傅青溪迟疑地缓缓颔首,接着又是满心的不解:“是又如何,你可是认得我?”
      那人笑得越发灿烂了些,两颊的老皮俱皱到了一处。这笑容于傅青溪看来略显些恐怖。“大概也还知道一点,要说现在朝中上下有人不识得小傅大人倒委实是不应该。”
      “哦?为何?”傅青溪感觉着这人说话蹊跷,说一半留一半地让人着恼。
      那书吏怔忡了半晌,张张嘴,却半天愣是没有说出话来,甚至还很隐蔽地往后缩了几步,不肯再多言,只说自己落了书稿急需去取,便匆匆告辞了。
      傅青溪无法,回过首,瞪眼瞧着似乎深不可测的森森礼部,眉峰一皱,将双袖一拂,就这样踏过高高的门槛,头也不回地往正堂方向走去。
      “停住!”
      一声厉喝传来。
      傅青溪一惊,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被突然出来的这么一声暴喝给怔住了。拦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双目深陷,鼻如鹰钩,看着阴鹜气十足。
      中年人神情异常严肃,一把推了过来,低声喝道:“速速退去,礼部重地,不得擅闯。”此人仅仅身着黛色常服,既不像衙门的守卫也并非礼部的官员,但说话语气倒是官味十足。
      看对方盯着自己,傅青溪心里有些不乐意,心想:你拦我做什么,可不是我自个愿意来的。你躲在门后吓人不说,还摆出这么一副老鹰搏兔的架势,这就很混蛋了。
      越想越不忿,于是狠狠地皱着眉,苦着脸道:“阁下声音这么大,也不怕把人耳朵震聋了。是你们家首辅大人让在下在这等他的。”
      话音刚落,傅青溪便发现对方的神情似乎不再是先前阴沉暴戾的模样,反而变得恭谨之余透着一丝畏惧,却仍作冷冷声说道:“就算如此,你也只能在此稍候,不予入内。”
       
      料峭寒风,夹裹着润骨的冷冽,傅青溪额间沁出了一层薄汗,原先倒也不觉得,站的时间一久,右脚脚踝处迭涌上来尖锐的疼痛就令人有些忍之不胜了。
      几近午时,空中的云翳堆腻得愈加沉重,彼此推搡着挤走了本就稀疏羸弱的日光,仿佛层叠汹涌的潮浪,又似紧紧团缩着的眉峰。远处信步徜徉的翩跹人影,洒脱适意,身形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沉凝起来,在迷蒙的天光下简直是纤毫毕现的清晰明亮。
      “我原是好意,只想着亲自去接了小溪往礼部来的。”万俟亦语带讥诮,又似回味。幽深黑眸笑意盈然,眸光流转间,恍如春日里的烟柳摇曳、风絮漫天,“却哪里知道小溪闹了脾气,不愿与本官同行,径自走了。”
      “你……”这人恁地没脸,没皮,什么好赖话都由他说了。想着自己现在疼得正发狠的脚踝,傅青溪就一阵地肝火直冒,甫一动作又牵连了伤处,趔趄着往前恰好扑进了温软的环抱。万俟亦万分利落地拧身、舒臂,素手划过傅青溪的腿弯一把将他抄起揽近了怀里。
      “呀!”受了惊吓,傅青溪发出短促且轻而尖细的声音。整整地高出小半个身子,由上自下以从未有过的角度俯视着万俟亦。古潭般幽深眸子微微有光芒闪动,一丝涟漪缓缓漾开,眉眼间浅淡得几乎难以觉察笑意,在那一瞬间生动了整个面庞。
      淡淡一笑,便是朗日,便是明月,清晖拂耀大地,令人无不目摇神移。
      “你放……”傅青溪自沉溺的美色中回神,便一通地乱扑腾。
      “嘘,你乖,手我是断然不放的,爱怎么蹦跶都由你,只不过徒惹人瞩意罢了。”那靡丽醇厚的耳语,看似宠溺纵容却令傅青溪噤若寒蝉。
      环顾四方,见得多是一副下巴颏磕在了地上震惊到不行的可笑模样。但凡遭受围观且还处境尴尬的不是自己,估计傅青溪也会觉得分外有趣。然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挖坑将自个儿埋了,懊恼羞怯如鹌鹑般蜷缩在万俟亦的臂弯里。
       
      深深庭院,珠翠流锦,空气中摇曳着幽香,馥郁而不浓俗。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范金为柱础。桌椅皆以小叶紫檀所雕镂,贵重尤甚同等重量的黄金。紫檀包金雕花书架倚墙而立,架上放置各类古籍,偶见名家字画。幔帐重重,一丈千金的顶级紫色缀珠鲛绡遍绣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一应物事极尽奢糜。
      荏弱怜人的少年人此时尚不知所措地缩在雕工细致的紫檀椅上,低敛了双目。
      “自己擦上。”立在桌上的润白色瓷瓶有着曲线优美的颈弧和烟青色的浅浅纹络。傅青溪并没有去听,小小的瓷瓶似乎吸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再没什么能影响他。
      万俟亦半支着脸颊低头看着面前近在咫尺却心不在焉的傅青溪,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极淡的不悦。低低嗤笑一声,忽然单手挑起他的下巴,顺势向下一掠,直接探进了他的衣襟里一抚。万俟亦的动作优雅却极快,傅青溪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梭地被那冰冷的手指摸得一惊,猛然抬头瞪着对方,正巧对上对方一双似喜非喜实含煞的美眸,“去你娘的!”四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吞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万俟亦满意地撤回手,挑了挑。托起白玉茶盏略作端详,微晗起双目来,似有笑意, 继续小口抿着,“我这并不缺小厮,不过——贴身丫鬟倒还正缺着。”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万俟亦状似随意地摩挲着右手,似回味流连着那份滑腻绝妙的触感。
      “……”傅青溪恨的双目泛赤,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袂,也不知是想拆了那绉纱,还是拗断自己的手指。
      “说说你的理由如何?”
      万俟亦似乎是对她的沉默感觉有趣,一直懒洋洋的目光变得有若实质终于落在她身上,仿佛有华丽而冰冷的生物游动过背脊,让傅青溪心中不由暗自一紧,脸上颜色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因为有所求,有所怨。”
      万俟亦看着她一脸温婉地说出这样锐利的话,像一把冰冷而淬了毒的剑。
      “哦?难道你不怕本座将你剥皮拆骨?”
      傅青溪知道,对方说剥皮,便是真的剥皮。  她垂眸,轻叹:“当然怕,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呵呵,倒是个实诚心眼的孩子。”万俟亦的唇角微微勾起,绽开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承托得他仿佛眉目生香,勾魂摄魄。
      “那么,敢问首辅大人,手感如何?”傅青溪问得轻缈,眼下的那一颗泪痣盈盈,配着如玉雕般通透澄澈的肌肤,明眸善睐间突然也发散有一股极为动人的妩媚神韵。
      艳色流离的笑靥,哪怕万俟亦也是一愣。微微眯起了眼,邪肆地一笑:“还不错,丫头你倒是雪润光滑,肤质细腻……。”
      “我也觉得不错,首辅大人的口感一定很好。”傅青溪甜蜜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忽然一呲牙,恶狠狠地一口猛咬在万俟亦雪白细致的手背上,血色瞬间淌了出来,淡淡蔓延开,可见用力之大,直破对方肌理。
      “咬够了没有?”蹊跷的是万俟亦此刻不仅表情平常,语气也同样平常,似乎并不怎么感觉到疼。
      等傅青溪出去以后,万俟亦捉了只果盘里的小石榴在手里把玩摩挲,石榴是贡品,皮嫩薄而色泽嫣红美丽,像少女娇嫩的肌肤,优雅地划开手上的石榴皮,看着一道鲜血似红艳的汁液缓缓流下。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极长的睫毛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落下诡谲的阴影,“这小孩儿实在有趣,有趣得很么。 ”
      青灰瓦片罅隙里的草籽,在深秋的某一场雨后终于窜出了头,悄悄地绿着,渐渐地浓翠,又缓缓地枯萎,一切都透着宁静平和的气息。“ 啧,这石榴可真酸,难吃死了。”屋内传来万俟亦抱怨似的挑剔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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