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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下 ...

  •   “什么?你哥?是嫡亲的吗?”周景露出完全不敢相信的脸色,“你哥那模样,都能赶上电影明星了。”注意到柳彦杰的眼神,周景闭上嘴没再说话,毕恭毕敬跟在后面。

      柳彦杰同样有一年多没见到柳晨曦,今天瞧见他站在窗边时,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柳晨曦是个喜欢做学问的人,有着知识分子对身份修养的执着。还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他总把自己裹得一丝不苟,爱穿白衬衫,扣子永远是扣到顶的,有种禁雨的味道。刚才,他随意地靠在窗边,套着一身松散的睡袍。俊秀的五官,光洁的脖子。

      一朵开在寒峰上危险的青色龙胆花。

      柳晨曦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放当,穿着睡袍开窗和不认识的男人说话?虽然他听说过西欧人都很放浪,特别是在上流社会,男人还会当众吻女人的手。但柳晨曦不是洋人,不能因为在外国呆了几年,就以为自己是洋货了。

      柳彦杰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柳大少,今后都要注意体统。

      “你怎么进租界的?”柳彦杰问。周景是沪西警察局下的警察。沪西警察局和日本人勾结,坏事做尽,在租界人口中称得上恶名昭著。周景为人大大咧咧,做事吊儿郎当。一周前陪着白三爷在苏州河旁晃了圈,把证件弄丢了。白三爷说他一定是把东西晃到苏州河里去了。

      “不就是一张通行证。爷我多得是。”周景从胸前的口袋摸出一个深驼荔枝皮的证件套,得意地翻开证件。周景轮廓分明身材高挑,头发刺硬透着刚健,很有北方人的豪迈。而证件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斯文温和,颇有名流风情。

      “白凌桀?”柳彦杰看了一眼通行证上的照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厅,两人都坐在沙发上。

      周景收起证件,小心地塞回口袋里,接着说:“正巧昨晚白三爷又到沪西来玩,我就向他借来用一下。”

      “沪西能玩什么,”柳彦杰不屑地说,“玩女人,吃鸦片?”

      “我能让他玩那些个?”周景差些跳起来,“当初我花了多大劲儿帮他戒了鸦片,还被他捅过一刀!心口到现在还疼着呢!”周景拨拉着沙发布,解释道,“他不就是上我那儿,找我帮他掌眼看看古董什么的。”

      周景是哈尔滨人,后来在北平读得大学。虽然用柳彦杰的话说,周景的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但他的确上过大学。周景祖上过去做官,一直做到他祖父那代,清皇朝关门才消停下来。之后,他父亲改投商界,开了家钟表店,生意还算过得去。直到日本人打进来,才逃到了上海。没想到,周景现在还是和日本人纠缠不清。

      白三爷是周景到了上海后认识的。白家在北平开钱庄。十年前白三爷到了上海,又在上海做洋行的生意。白三爷本名白凌桀,在家排行老三,是白家的三少爷,北方人爱称个“爷”,大家也就三爷三爷的叫。实际上他就只比周景大六岁。白三爷过去喜欢在欢场上混,染上了鸦片。犯瘾的时候就像个疯子,那时周景也差点制不住他。听说后来周景找了条绳子把他捆结实后就一直扔在床上,每天只给他送点水和饭。

      白三爷戒了鸦片后,收敛很多。以前他就喜欢摆弄瓷瓷片片,后来干脆收藏起古董。他看中了周景家逃跑时带到上海的那些家当。

      “他昨天跑来让我帮他估个东西,后来又看中我箱子底下一幅画,一直赖到晚上十一点,法租界门禁都过了。我只好让他留下来睡一晚。”周景说。

      “柳老板,今天我找你有正事。”周景收起不正经的神情,严肃道,“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胡辉的,在沪西替你看场子?”

      “有什么问题?”柳彦杰将陈琦递来的烟叼在嘴边,陈琦上前替他点火。

      “他被人杀了。早上四点不到,我就被局里的电话召去办事。胡辉的尸体被发现浮在苏州河上。”周景点头谢过陈琦送来的烟。

      柳彦杰慢悠悠吐出一口烟。

      听到胡辉的死,他似乎并不是太惊讶,就是替老胡可惜了。

      沪西一向不太平。每天都有抢劫、暗杀,一般洁身自爱的普通民众都不敢轻易踏足沪西。有时柳彦杰从灯红酒绿的沪西回到租界,也会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今天,如果胡辉不是他柳彦杰的手下,又或者周景不是他柳彦杰的朋友,这具尸体可能会在苏州河上漂一周没人打理。

      “怎么死的?”柳彦杰问。

      “枪杀,对方一共开了三枪,两枪打在身上,”周景问,“你的场子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

      “那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周景又问。

      柳彦杰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总之你自己小心。要是对方是冲着给你威胁的,现在你回上海,矛头可就要到你身上了。”周景认真地说。

      柳彦杰叫刘福上几道点心。周景坐在一旁随手翻阅放在几柜上的申报,口里骂骂咧咧地说《社会版报》的主编两面三刀。

      周景突然翻到了一张报纸,凑到柳彦杰面前说:“这是什么?最近上海滩上死了不少人,怎么都死得奇奇怪怪的。你看这个,”周景指着大标题:“买办被刺之谜——神秘的瓷片。”

      柳彦杰没理会他,又问:“知道胡辉被杀的具体时间?”

      “我从局里出来的早。”周景见自己不受搭理,意兴珊阑地放下报纸,“确定完尸体身份后,就借了通行证过来找你。尸体还没检验过,初步估计被杀的时间是在三天前。”

      周景发现柳彦杰皱起眉头,又问,“怎么了?”

      “我在想,”柳彦杰吐了口烟,拖长口气缓缓道,“如果胡辉没有去接柳晨曦。缺了通行证,我大哥一个人是怎么从沪西进入法租界的?”

      “这还不容易,可能……”周景突然止住了话头,视线停在柳彦杰身后。

      柳彦杰回头。柳晨曦正站在楼梯上。

      “白三爷还在家等着。柳老板,我先回去了。”周景装模作样地起身。

      “你等下,过会儿一起走,”柳彦杰留住周景,“还要带老胡去局里认他的儿子。”

      柳晨曦向他俩走过来,明显梳洗过的样子,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灰色毛衣,上面露出浅蓝的衬衫领角,脖子看起来更显白净。柳彦杰心想,他果然还是这样学生式的模样看起来舒服。

      柳晨曦在他对面坐下,他望了一眼周景。最后还是先和柳彦杰打了招呼:“你回来了。”

      柳彦杰虽然还在为方才柳晨曦站在楼梯口的事不快意,但还是回了话。在他介绍周景时,发现柳晨曦的表情有些古怪。柳彦杰装作没注意,表示要先去楼上见一下父亲,再去沪西。

      此时,美娟替柳晨曦端上一份早茶。美娟送点心时碰到了柳晨曦的手,慌乱地差些打翻盘子。柳彦杰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她满脸潮红地低下头。柳彦杰越加得不快意。他用力在烟缸里拧灭了烟头,问柳晨曦:“你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有惊无险。”柳晨曦很老实地坦白了他在楼梯上听到的话,“三天前我回来时,没有遇到胡辉。”

      “你没有通行证!”柳彦杰加重了口气。

      “那天我在火车站等了不少时候。因为前几次回来都有人来接,我相信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柳晨曦一边说一边吃着早茶。他可能感受到了柳彦杰的火气,却依旧带了些笑容。

      一直等到站外的人都散去,没有等到人的柳晨曦准备自己回家。走了没多少路,就遇到了日本军,要他出示良民证。西站处于沪西,沪西曾是华界,沦陷后,暗地里控制沪西的是日本人。柳晨曦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耐心地与他们解释。几个日本兵那天可能心情不错,居然没太为难柳晨曦,只要他出了点钱,就把他放了。不过,那几个日本人说,到了租界没有租界的通行证一样不能进去。

      “在法租界门口,确实遇到了问题。”柳晨曦说。

      “唔。”柳彦杰又让陈琦点了根烟,他吐出烟雾,看着柳晨曦。

      “正在我一筹莫展时,有个男人上来和我搭话。”他说。

      柳彦杰皱眉,身边周景想笑不笑的样子再次令他不快。

      “那男人问我是不是想进租界,我说是。他又问我是不是没有通行证,我说是。”柳晨曦回忆,当时那男人笑着说,他身边有张通行证,可以给柳晨曦,“‘通行证轻易不能给人,所以不能用钱买。不过我看你在外面绕了那么久,你一定很诚心地想进去。老实说,你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愿意拿来换,我倒是可以把通行证给你。’那男人这么说。”

      “他想要什么?”周景问得比柳彦杰快,他贼贼的眼神又将柳晨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柳晨曦放下餐盘,接过美娟递来的茶。罩着朦胧雾气的柳晨曦,眼睛是明亮的,特别是笑得时候,亮得伤人眼。“周先生觉得他会想从我身上拿什么?”柳晨曦不答反问。此刻,他嘴角的弧度又是带着坏的,柳彦杰极不喜欢他这样子。

      “这真不好说啊……”周景摸着下巴窃笑。

      柳晨曦转回认真的神色,继续道:“他看中了我皮箱上系的平安结。”

      柳彦杰知道,柳晨曦是个做事极心细的人,他时常在随身箱子上做记号,以免车站人多时与人搞错。柳彦杰曾笑他像个女人。

      “虽然平安结上穿的是早些时代的通宝,但我不是懂行的,也看不出它是不是值钱。”柳晨曦说这通宝还是他在北平替一户老人家看病时,病人家为了谢他给的,“那男人要换,我就拿它换了通行证。通宝和回家之间,我觉得还是回家更值得。之后,那男人就带我进了租界。”

      柳晨曦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我进来后就没有再出过法租界。一怕出去了进不来,二怕撞见通行证的主人。”柳晨曦望着周景笑:“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今早看到周先生在门口站着,我还以为你是来取通行证的。”

      柳彦杰见周景神情尴尬,想必这位流氓警察心里已经窝了一肚子火。柳彦杰替他问:“知道那男的叫什么?”

      “那男人让我管他叫‘三爷’。”

      美娟收拾完所有用过的餐具,小步退走。

      柳彦杰是笑着上楼见父亲的,留周景和柳晨曦两人在客厅。他最后瞧他们的时候,周景还激动地向柳晨曦问东问西。

      父亲和四天前相比,没太大变化。与他料想的一样,柳晨曦向父亲提出了要收回华丹医院。关于这件事,柳彦杰认为还是需要考虑的。他对柳桥涵说了这次去长兴办事的情况,也捎带提了那件不幸的事。

      “妥善处理吧。老胡也不容易。”柳桥涵只留了这句话给他。

      没有在二楼停留多少时间,柳彦杰带着陈琦、老胡以及周景离开租界去了沪西警察局。这次是陈琦开的车。

      老胡自始至终都挺直了身子坐着,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坐的那么累过。这种丧事虽然在晚上睡觉时偶尔想到过,能预料到的,但不是能接受的。

      车外又起了冷风,刮得比前几天更猛。

      “这天是在作雪。”周景最近学了几句上海话。

      柳彦杰抬头,西边是灰黑色压得很低的云层。想到过会儿要和老胡一起去认尸,他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但认还是一定要认的,他是个对下人很好的主子。老胡肯定是要伤心地哭一场,毕竟儿子是他的命。怎么安抚他,柳彦杰也是有考虑的。善后的事,之后就交给陈琦。

      他希望能在天黑前回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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