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弯钩一月

1、第一章

　　正德年间，八月初三，晋王府。
　　紫竹萧萧，秋天的露水打在半枯的竹叶上，细碎的凉风阵阵吹来，披着斗篷来的朱婵媛不由打了个寒噤，继而迈着急碎的步子进了紫竹苑的上房。
　　斑竹屏风后，一张软榻上坐卧着一个极清瘦的青年，看见婵媛进来，不由浮现出一丝微笑道：“婵媛来了。”
　　朱婵媛眉头微微一凝，虽然眼前的大哥气色不错，但病中的容颜却益发苍白，已隐隐渗出一股青色，想及母亲去世前的光景，朱婵媛不由脚步一滞，鼻子微微有些酸意，勉强道：“大哥今日可好些。”
　　“好多了。”青年莫不在意道：“倒是你，背着众人跑来，可受了什么惊吓？”
　　“我还好。”将微凉的手放在大哥手中，朱婵媛凄迷的淡淡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没什么人是我可畏惧的。”
　　青年呵呵一笑，却不料引来一阵咳嗽，朱婵媛在旁好生替他捶了半日，青年缓过来才苦笑道：“让你忧心了，其实……”
　　“大哥，你何必瞒我。”朱婵媛的语气越发凄苦，“我知道你就要离我而去了。可是我却连见你一面都须这样……”
　　“婵媛。”青年打断她：“你既知道了，大哥也就劝你一句。我走后，千万别跟她们母子斗，不是你斗不过她们，而是父王的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他忽的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又道：“其实这样也好，什么世子之位，我是根本不在乎的。”
　　朱婵媛慢慢的听着，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愤恨的复杂表情，她轻轻抚着青年的背，半响忽道：“大哥，我可以答应你不跟她们斗，可是你和母妃郁郁得病连带我被拘禁之仇，我是不可不报的。”
　　青年轻咳一声，似是恍若未闻，只是忽然轻轻叹了一句：“婵媛，你知道我多想回到母妃的故乡吗？听说那里很美，尤其是在月夜在湖上泛舟，看月色照在湖水上，美轮美奂。”
　　“大哥。”朱婵媛发觉了大哥的恍惚失神，呆了一呆，忍住泪意道：“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洞庭湖边隐居，雇一艘小舟，然后在月夜下吟诗弹琴好不好。”
　　“好。婵媛的箫吹得最好，到时，大哥弹琴，你吹箫，我们琴箫合奏。你说好不好？”
　　“好。就依大哥所言，大哥弹琴，我吹箫。”
　　青年喃喃道：“真想立时过去那里啊，不过我的病。”青年目光微闪，顿了顿，忽而看向身边的婵媛，定定道：“婵媛，你答应大哥，我走后，你一定要一个人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朱婵媛低低的回应着。
　　在这低语中，青年慢慢合上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三日后，传来晋王府世子病危的消息，其时，朱婵媛正徘徊于一棵桂花树下，当晋王派来的太监传话让她走一趟时，朱婵媛微微一怔，但瞬间便恢复了如常淡淡的神色，以致身侧的太监以为看花了眼。
　　昔日清冷的紫竹苑中，如今因为晋王和晋王妃的到来，变得熙熙攘攘，到处是跟来的宫女和太监，婵媛随着太监走近那条幽静小路，脸色冷淡的犹如是一个陌生人将要过世。
　　好容易走到上房，晋王已和王妃坐在了青年榻旁，婵媛对王妃所生的二哥的招呼恍如未闻，直直的便走到了榻旁，右手立时伸向了弥留之际的青年。
　　“大哥。”她轻轻唤道，声音低微的像怕吵醒他一样。
　　微凉的手停在青年脸侧，他半开的眼睛睁大，眼光微亮，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道：“婵媛，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朱婵媛温声细语道：“我都答应你。”
　　看看身边的晋王和王妃，青年松了一口气，最后道：“父王，孩儿不孝……”
　　“王儿。”晋王心中一沉。
　　青年已将目光重新落到了朱婵媛身上，喃喃道：“洞庭湖……”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渐渐至无。
　　“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王妃滴下几滴泪水。
　　晋王重重叹一口气，看一眼身畔的女儿，忽然发觉自己身畔就只有这么一个亡妻的血脉了，不由语气温和了许多：“婵媛，你的一年禁足就免了吧。”
　　朱婵媛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似是将大哥的模样要牢牢刻在心里，听到晋王的话，几不可见的点了个头，忽低低道：“父王，大哥最后的心愿是想去洞庭湖。”
　　晋王看了一眼榻上的儿子，沉沉道：“过了丧日，我便命人送你。”
　　说完神情凄楚的走了，王妃抹抹眼泪，也跟着走了。立时紫竹苑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净，朱婵媛淡淡的看着青年，语气也是那样淡然：“大哥，他们都走了。终于剩下我陪你了，你放心，终有一日，你和母妃所受的苦，我会让她们母子一一偿还。”
　　院中的紫竹叶子沙沙的响着，似是在回应她的话，耳边忽而响起大哥的话：“婵媛，我走后，千万别跟她们母子斗，不是你斗不过她们，而是父王的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
　　朱婵媛望着榻上的大哥，坚决的摇了摇头：“可是我怎能忍受这生死分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