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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胜利的唐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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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此处,追逐自己最深切的渴望。你追逐的愿望曾经只是一片寂静,寂静……”他把皮安吉的颤舌音学得惟妙惟肖,剧院中的人并未觉察到任何异样,但是熟知剧情的我很清楚,那一定是他。
我禁不住站起身回头望向他,只见他手执金色酒杯,整个身体都隐藏在黑色斗篷之下,张开臂膀向我走来:“我为你带来彼此融为一体的热情,在你心中已经卸下防备向我屈膝臣服。”
他一手夺过我正在把玩着的水果,一手将酒杯递到我的唇边:“如今你来到我身边,别无他想,你已作出决定…作出决定……”
我怔怔地接过酒杯。
舞台上,埃里克的歌声在继续,借由唐璜这个角色,他将自己激烈的情感全然唱了出来。
“你已然踏上不归路,无法再回头,我们之间信任与虚妄的游戏到了尽头。”埃里克用手固定住我的下巴,然后托起酒杯底部,做出向我灌酒的动作。
我乖顺地假装喝下,抹抹嘴。忽的被他大力抓住手腕,我们的脸几乎贴到一起。他的嗓音轻狂而张扬,这是久违了的霸道:“无须多费思量,放弃无谓抵抗。抛开所有念头,就让梦肆意降临!”
他放开我,我围着桌子一圈一圈旋转,重新坐上长凳,聆听着埃里克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声音:“怎样的烈火将吞噬灵魂?多强的欲望敞开了心扉?何等甜蜜的诱惑在我们面前等待?”
然后他一甩披风,干脆坐到了我的旁边。手掌不安份地顺着我腰间缓缓上移,游移到胸前,抚摸过脖颈:“踏上这条不归路,跨越最后的界限。怎样温暖而无法言喻的秘密,在那不归路的尽头等待着我们?”
他想干什么?台下还有那么多人正在看着我们!太过香艳的动作让名流们大感意外,许多贵族小姐面红耳赤地用扇子遮住眼。我几乎是从他怀里跳起来的!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接下去轮到我唱了。
“你把我带来这里,此时此刻言语已经失效。千言万语已化为沉默,沉默……我来到这里,却不知为何而来。我心中已能想象,我们身体毫无防备地相互缠绕。如今我来到你身边,别无他想,我已作出决定…作出决定……”
紧张的歌声随着音乐的变化而变化,变得婉转、妖娆。我将背靠在桌子上,声音越攀越高:“踏上这条不归路,无法再回头,我们的激情游戏终于开始。抛下顾虑,不问对错,只剩最后一个疑问。要等多久我们才能结合?满腔热血何时沸腾?沉睡的花蕾何时绽放?何时火焰会将我们焚烧殆尽?”
埃里克一个反手把我捉了回来,十指交缠。我想把他拉下台,远离那些无情的枪口,可他不明白。我拉着他向后走,他又把我拉回来,于是我们只好在台上拉拉扯扯着合唱。
“踏上这条不归路,跨越最后的界限。越过了桥梁,只能眼见它被焚毁,我们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唱下去了……
我无数次在内心对他尖叫,他却听不到。我一把掀开遮盖住他整张脸的斗篷帽子,心想这下他总该逃了吧?
帽子下的这张脸让我傻傻看了片刻。由于掀得太快了,几根发丝凌乱地翘起,却丝毫不损他的威严。白色面具覆盖了大半个右脸,面具下还是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他下意识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我,用孤独的声音唱起我们在天台定情时所唱的歌:“说你愿用一生来与我分享真爱,指引我、拯救我走出内心的孤独。说你需要我时刻陪伴在你身边……”
埃里克非但没逃走,唱到此处还一步步向我逼近。我看见包厢里的菲利普和拉奥尔都在对领队的警察打手势了!
他们要杀你了……我不要你死……
我噙着泪对埃里克连连摇头,却见他从小指上捋下了一枚钻石戒指,抓过我的左手就套到了无名指上:“不论你去何方,请让我紧紧相随。”
包厢里和乐池里的所有警察,同时把枪举起,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了明目张胆出现在台上的歌剧院幽灵,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歌声的意思!
“克里斯汀,这是我对你唯一的……”
情急之下我别无选择,只好揭下他戴在脸上的面具!没想到用力过猛,竟然像原剧里一样把他的黑色假发也一并扯落下来!
畸形,怪物,都不足以形容这张脸的残缺。鼻子凹陷得近乎没有,嘴唇肿胀,头顶垂着几缕稀疏的毛发呈现出斑驳的灰白。最恐怖的是他的右边额头,那里有一块鸡蛋大小的伤疤,连着血,连着肉。
这才是深埋在潘多拉的魔盒之下,埃里克的真实面貌。魔盒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丑恶,它们仿佛都汇聚于这张脸上。台下的观众也看见了,他们鬼哭狼嚎。
埃里克凄厉地惨叫一声,狼狈不堪地触发了舞台上的机关。我们身后的地板随即裂开了一个大洞。面具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区,埃里克一定是对一再挑战他权威的我绝望透顶了,才会孤身一人跳进洞去。
不,剧情不该是这样的,除非他不要我了。
我如坠冰窖,浑身冰冷快要窒息。
在这紧要关头我终于听见自己的心声:除了他,没人能给我温暖。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眼看洞口就要关上了,来不及细想,我就奋不顾身地跟着他跳了进去。如果他是地狱里燃烧不熄的熊熊业火,永远无法从深渊里脱身,那就将我化为扑火的飞蛾,陪他重回绝望的地牢、坠入心灵的牢笼、没入地狱一样深的黑暗中,一起万劫不复吧。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感觉到自己的坠落,恍惚中真的有种掉入地狱的错觉。幸好,很快就到底了。背部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坚硬又温暖。
耳后响起一声闷哼,传来了湿热的气息。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那是属于埃里克独有的味道。我摔在了他的身上,他成了一个纯天然真皮肉垫!
“对……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也站起来,开口就是勉强的自嘲,声音酸涩:“你跟着一个怪物做什么?”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我看到他脸上神情复杂。我不安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由他亲手为我戴上的钻戒,想从这枚华美的戒指中寻找一点勇气。
半晌,我鼓足勇气看着他:“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他被我的回答弄糊涂了,眼眸里浮现出错愕。
“你为什么又要杀拉奥尔?为什么把天台上许下的诺言抛在脑后?”日思夜想的未解之谜,我以为再也没可能得到答案的疑问,终究还是问出口。
……难道这才是她疏远自己的真正原因?怪不得。埃里克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正是因为想起了对你的承诺才没有杀他,你会相信吗?”
我释然。有一丝暖意从心底洋溢出来,没料到答案竟会是这样。我轻轻点头,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喃喃问他:“那么,皮安吉……?”
“你放心,我没有伤他,”埃里克的眼睛里全是坦诚,并不像在说谎:“皮安吉被我用胶带贴住嘴绑在椅子上,这会儿上面的人该发现他了。”
剧情真的改变了,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徒劳、无用功,布凯还活着,就连我以为必死无疑的皮安吉也还活着!我张大口,不可置信。
能与相爱之人彼此共处的时光是如此宝贵,而我们竟在彼此误会中虚度了整整一个月。
想起一个月来的伤心、痛苦、委屈,我扁扁嘴就哭了:“你怎么忍得下心把我当作猎物对待?”
“对不起,”他的道歉是真挚的,我第一次从他眼底看见深深的后悔与怜惜:“这张脸把我推进血海,也向我禁止了□□的欢愉。那时我以为你会跟小白脸跑了,再也不回来,所以……”他没有说下去,把唇贴向我的脸颊,用亲吻拭去泪水。
我捶了他一下,断断续续地抽噎:“你不是说…不会再帮…帮我擦眼泪了吗……”
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庞,再擦掉剩余的泪花,叹声说:“克里斯汀,别把气话也当真。”
我伸出双臂环绕住埃里克的脖子,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