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爱》左音

4、意外出现的江岩

　　车子开进了喜福来，离Q大不远的一个中低档饭店，Q大教师们请客办酒席的首选地。Q大教职工的子女几乎是吃着喜福来长大的。
　　喜福来老板是一个矮胖秃顶的快乐男人，典型的饭店经理形象，与他的传统外表不同的是，他有一个洋气的复姓，欧文。欧文老板与左教授关系要好，左安左音这一对轰动一时的龙凤胎在这里办满月酒时，他还戏言要认他们当干儿干女儿呢。不过当时抢着认干亲的人太多，左讲授一个都没当真，欧文真心喜欢左安左音，便自封了干爸，一见他们就以干爸自居，经常拿精美的糖果哄着他们叫干爸，小孩子对糖果免疫，就一口一个“干爸”叫得特热乎，久而久之，这一山寨干爸倒弄假成真，修成了正果。
　　左音出事那会儿，真正关心过她的人，也就欧文干爸了吧。在左音最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说过愿意帮助她的话。只是左音要强，太想离开这个充满耻辱与绝望的地方，婉拒了欧文，八年来，也不曾打过电话，因为，越是柔软记忆的地方，越是不愿碰触呵。
　　今日回到这里，她百感交集，吸吸鼻子竟有些忍不住了，安芝察觉到，投给她一笑。
　　欧文在第一时间冲出来，他粗短的手臂竟然一下子搂住了左安和左音两人，又是喜悦又是感动的，煽情了好一阵才平息。放开左音左安，他的目光落在瞪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的江儿身上，惊喜之下，脱口而出，“这难道就是那个孩子？”
　　这是左家的禁忌。不可轻易谈及的话题。哪怕是今天那种羞于启齿的感觉依然鲜明。左音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尴尬地咧着嘴怵在那里，瞬间像回到了从前，那个茫然无措被舆论的口水淹得抬不起头的时候。
　　空气突然变得浓稠而粘滞。众人皆觉呼吸吃紧。
　　“是啊，就是啊！”解围的竟然是老太。只见她喜上眉梢地引了江儿去欧文前，“来，江儿，叫声欧文爷爷。”
　　江儿恭恭敬敬地叫道，“欧文爷爷好！”
　　欧文与老太同时放声大笑。
　　欧文搓着手啧啧赞叹，“哎呀，多漂亮的孩子呀，是女孩儿吧？简直就跟小时候的音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三只乌鸦飞过左音额头，她刚要开口纠正，江儿自己开口了，“江儿感谢欧文爷爷的赞美，但还是得很遗憾地告诉你，我的性别跟你一样。”
　　“啊••••••”欧文被江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语塞，肥腻腻的脸庞上一双三角眼咕噜噜转过来又转过去，石化当场。
　　江儿不忍心看这慈祥的老爷爷发窘，便开口安慰道，“欧文爷爷放轻松，我并不介意的。”然后声音暗淡下去，“反正犯这种错误的又不止你一个。”
　　欧文点头连连说着“是”，趁江儿不备，一个倒拔萝卜把江儿拧起，抛出头去，江儿“咯咯”笑着，在场的人无不紧张不已，尤其是年龄大点的，吓得尖叫出声了，眼看要一个箭步冲上去时，江儿已经稳稳落入欧文的手中。
　　“好小子，胆子不小啊，走，跟干爷爷进去！”
　　说着，一行人涌进了事先备好的雅间。
　　乌鸦再一次飞过左音额头，要知道，二十年前欧文就是用这招，自作主张，神不知鬼不觉成了左音左安的干爸，现在他又如法炮制占了江儿的便宜。她朝左安看去，左安额头果然挂着乌鸦。
　　她跟着进去，突然，视线被落地窗前的那个背影撅了过去，那是——
　　不！不是的！她心里急急否定，怎么可能是他！
　　她骂自己神经质，一回到喜福来，往事跟着风卷残云地追来了，连这幅她场景都跟着奇怪地复苏了。
　　他喜欢站在落地窗前，只为每次饭局他都早她来到，他一个个电话催促，她仍不慌不忙，最后他不催了，就站在窗前守望，把窗帘大开，这样她一到楼下，一眼就看得到她了。起初她不知他用意，笑着取消他“忧郁王子”。
　　“忧郁症的人都喜欢临窗而望呀！”她笑得很没心肝，他也不辩解。他安静的风格让他辩解也无效。
　　后来她明白了，却到了大人视为“草木皆兵”的青春期，处处得提防着行为不能让大人心跳加速，任何一点不对劲的苗头都是万恶之源。所以，他还是看窗，还是等待，他们楼上楼下相望不语，他成了大人眼中名副其实的“忧郁孩子”。
　　她太习惯一进喜福来就看见他那挺拔的背影了。
　　今天，她吸吸鼻子，嘲笑自己这幻觉来得太过分了，过分真实，让她的漠然成了笑柄。原来，根本就做不到无动于衷！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
　　但很快，左音就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千真万确的江岩。她最避之不急的人物，之一（只能算之一，算不上唯一，因为她要避开的人实在太多了，上到Q大所有教职工，下到Q大外小吃一条街的三姑六婆，保不住谁才是最会掀开那难堪伤疤的人，哼，他们可比她记得清楚）。
　　只见江岩转过身，对大家轻轻一笑，啊，这笑，是了，的确是他，只有他才有这种笑，淡漠的，客观的，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笑。她老取消他笑得虚伪来着。
　　居然是他！他回来了！
　　他怎么在这里？
　　他跟二老——江岩拉开座椅，伺候二老坐下，端茶倒水，贴耳笑语，热乎着呢。相比之下，左音左安这对亲生的倒比外人生疏。
　　左音第一感觉是：他搞什么把戏？
　　二老不知道他跟左音的那一腿儿，加上他又是大人口中那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所以二老一直都喜欢他。但••••••但••••••现在••••••这种场合他出现算的哪门子事？
　　“坐下呀，你愣着干什么？”老太太嗔怒地对她吼道，言词里竟透着一股久违的亲昵。
　　左音鼻子发酸，从惊疑中回醒，打算无论他玩什么把戏，她都奉陪到底，因为她有——咦，江儿哪里去了？
　　左音汗，这老太太下手快，在她失神发愣的一会儿功夫就把江儿骗顺溜了，这会儿一老一少玩得正欢呢。
　　照这样子看来，二老是真正原谅她了。她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受。当初二老给了她后路，流掉江儿依然把她当女儿，她拒绝了，以她的全部换了江儿。如今呢，那个谁也容不下的肉块又替她把全部换了回来么？怎么想都觉讽刺呐。
　　“他来干什么？”左音问安芝。
　　安芝摇摇头，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跟左安两个人浓情蜜意秋波频频。
　　左音火大，猛踹她一脚。
　　“你干什么啊？”安芝疼得龇牙咧嘴的，中气十足地冲她凶道，放佛回到了她们上学那会儿，聊八卦聊到对方雷区互掐，一点形象也不顾。
　　是了，安芝的生命力回来了。
　　左音低叹，用眼神指了老太太身边的江岩又问道，“他来干什么？”
　　安芝看到江岩，也很意外，用胳膊肘捅了捅左安，说道，“是江岩。”
　　左安清楚他与左音的事，是他们那档子孽缘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后来还替他们背了黑锅，此刻也睁了眼珠子意外。左安芝两人窃窃私语嘀咕了好一阵子心里的疑窦，然后安芝对左音努努嘴，“不知道！”继而又与左安贴耳细语良久，才又把头转向左音。
　　“原来他真的逢年过节去你家啊！”安芝说道。
　　“什么意思？”
　　安芝顿顿，才说，“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年过年我去Q大看望左教授的么？我遇到了他。”
　　安芝是左教授的得意门生，每年都会去拜访左教授。
　　“然后？”
　　“刚才左安说，他经常去看望二老。”
　　“什么？”左音惊得跳起，幸好安芝及时摁住了她。“他搞什么啊？”
　　“听我说••••••”安芝被她吓好一跳，“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江岩至今未婚，不对，应该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曾一度被怀疑性取向有问题呢，直到，直达他对人说他在等你。”
　　“••••••”
　　“起初我听到也只当这些人电视剧看多了，但那次，我开始怀疑了，但••••••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安芝说着面带惭愧。
　　左音理解，这些年安芝是什么事都不怎么往心里去的。
　　“他留学归来在Q大任教。”左安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说道，“是个物理学家了。主研量子物理，颇有建树，在学术界引起过不小轰动。有人就说，如果21世纪有人造得了时光机，那一定就是江大教授了。”
　　左音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说

　　~~~音子，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