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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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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他们所“盼望”的时机来得并不算晚。在哈迪斯回到森德博格城堡后的第二年春天,皇帝安德鲁就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他赫然派兵残酷的镇压在朗厄兰游行的饥民,一夜之间,帝都就尸横遍野。此事一出,佩琴迦举境哗然,哈迪斯没有错失良机,他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严厉的谴责皇帝的恶行,同时以海因斯坦亲王的名义,带兵进攻朗厄兰。
哈迪斯一路所经之处,都有装备精良的骑兵等待着和他会合。米诺斯没有懈怠,他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如他自己所说,召集到了八千人马。这几千骑兵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其他的中间势力只是充当旁观者的角色,既没有阻拦哈迪斯,也没有加入他的队伍。不过,尽管这时候军队的数目没有显著的增加,各方支持哈迪斯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了。最先表示赞同海因斯坦亲王做法的,是以奥路菲和费伊为首的一群艺术家。他们公开发表意见,声称如果安德鲁继续称帝的话,所有艺术家将全部撤离佩琴迦境内,不再为安德鲁皇朝效力。紧随其后的,是教会的代言人沙加,他代表大主教在宗教圣地举行了长篇演讲,不仅厉声指责皇帝安德鲁惨无人道的行径,更是正面称赞了海因斯坦亲王在森德博格的善举。如此一来,有一些原本就想有所作为的中间派别也陆续做出了选择——成为哈迪斯的盟军。不单单如此,在沙加演讲之后没几天,史昂也出面代表所有学者,抨击皇帝安德鲁腐朽的统治,不留情面的揭露佩琴迦在其掌管下愈发颓败的局势。最后,史昂还向所有人提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是要继续维护所谓的‘正统皇权’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稍有反抗就会丧命的日子;还是要选择一个值得民众信赖和依靠的君主,安安心心的生活。”
史昂的这个问题让那些叫嚣着要打倒哈迪斯的反对派夹着尾巴不敢出声了。继他之后,艾亚哥斯率领佩琴迦的三千精英剑客归入了哈迪斯的军队。这样一来,哈迪斯更是如虎添翼,他的长剑直指朗厄兰的皇宫。皇帝安德鲁一下发现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他不禁狗急跳墙,召集在朗厄兰的所有外国使节,想要寻求别国的支持,好给哈迪斯施加压力。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在他会见过这些外国使节后不出三天,远在利马诺瓦的弗恩约岑大公拉达曼提斯就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向所有佩琴迦的周边国家发出布告。布告里不但严重声讨了皇帝安德鲁丧尽天良的作为,更明确表示了利马诺瓦将鼎力支持海因斯坦亲王;同时也向那些国家的民众讲述了海因斯坦亲王的人格魅力。佩琴迦周边国家的民众大多见过弗恩约岑大公夫人,也就是海因斯坦亲王的姐姐——潘多拉。他们对大公夫人都有极佳的印象,当然也就愿意相信拉达曼提斯所说。在这份布告的最后,利马诺瓦的王室还用出了经济制裁的手段——如果有哪个国家仍然支持安德鲁的皇权,那么利马诺瓦将召回自己的大使,并且取消一切和该国的贸易往来。这份布告一出,佩琴迦周边的那些国家也都噤声了。因为利马诺瓦虽然距离佩琴迦比较遥远,但其境内出产一种非常重要的矿物。佩琴迦周边各国都要靠从利马诺瓦大量买进这种稀有的矿产来维持自己的发展。他们才不会傻到为了一个穷途末路的老皇帝而损失本国的切身利益。
老皇帝安德鲁这才发觉自己已再没有任何退路了,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就是命令皇家骑兵部队把守住朗厄兰的城门,不让哈迪斯进入帝都。皇家骑兵队总共有五万人,全部都据守在通往朗厄兰的要道上。不过这对哈迪斯没有多大影响,因为当他终于率军来到朗厄兰城外的时候,他自己的人马加上盟军已经超过了八万人,更不用说,哈迪斯还有八方的声援。这让皇家骑兵队里的很多士兵也都惶惶不安,拿不定主意。哈迪斯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停在皇家骑兵队的阵前,等待亲王阁下的最终命令。
“阁下,”
骑马走在哈迪斯左边的米诺斯小声说:
“最前面那个就是皇家骑兵部队的鲁道夫将军,他人很迂腐,只要拿下他,剩下那些士兵是能够被劝服的。”
位于哈迪斯另一侧的米罗听后心里一惊,忙向对面望去。皇家骑兵队的马阵最前方立着一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一个灰色短发上了年纪的人,身材健硕,满面风霜,不过那人的眼神却让人相当不悦。他一眼就认出了米诺斯,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讥讽到:
“这不是米诺斯队长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违抗皇帝陛下,而且,还去助长这个什么海因斯坦亲王的威风!”
米诺斯瞥了那人一眼,闭着嘴没答话。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眼下,米诺斯说得越少越好。对面的人显然错以为米诺斯怕了他,放纵的大笑起来,问:
“堂堂的皇帝近卫队队长都不敢正视我,你们这群人还有哪个敢出来?海因斯坦亲王,你今天别想从我这里进入帝都,我会把你们这些谋反者一个个杀得精光!”
端坐在阿蒙森背上的哈迪斯厌烦得正要驳斥几句,他右手边的米罗就突然催着布雷肯跑了出去。哈迪斯心里一紧,伸手就想把米罗拉回来,一旁的米诺斯悄悄拦住了他,压低声音说:
“阁下,我想……执事先生有些个人恩怨要解决。”
“什么?”
哈迪斯心头一沉,他紧盯着米罗的一举一动,佩剑已然出鞘。只见米罗骑着马一步一步走近皇家骑兵部队的将军,抬手摘下自己的帽子,看似平静的问:
“鲁道夫将军,你能杀得了我么?”
米罗那头紫罗兰色的长卷发从头顶倾泻而下,他冷漠的瞧着那位年过半百的将军,再次淡淡的问:
“我的这张脸,能让你想起什么么?”
接下来的一幕,看在哈迪斯他们眼里,简直就像是戏剧舞台上夸张的场景。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鲁道夫将军,在见到米罗面目的那一刹那,身子一栽歪就从马上跌了下来,表情恐惧至极,仿佛是见到了死神。他一边狼狈的向后爬着,一边用变了调的声音颤抖的道:
“这不可能……公爵夫人……啊……不……是……是公爵……安塔里斯公爵……你……你应该早就死了……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真的是你……”
米罗低下头,拳头都能攥出血来,他慢慢得抽出自己的长刀,跳下马,刀尖垂地,走向快要魂飞魄散的将军。
“你居然能吓成这个样子……真是讽刺啊,想必你也清楚吧,八年前你在阿蒙森杀得根本就是无罪之人。”
“公爵……啊不……我……我只是听从皇帝的命令……”
神志不清的鲁道夫将军显然把米罗错认为安塔里斯公爵,他见躲不开米罗,忙痛哭流涕的跪在米罗脚前赔罪道:
“公爵阁下,我知道公爵阁下是被冤屈的……可是……可是我只是为了要完成皇帝陛下的命令而已……公爵阁下……”
米罗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刷的一声将自己的刀尖对准了鲁道夫将军的脖子,低声说:
“我等这一刻足足等了八年……你错就错在没有在逃跑的仆人们中间发现我!”
到最后,米罗的低语变成了嘶吼,他手腕外翻,横过刀刃,对准鲁道夫将军的要害就要一刀砍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飞矢从后面擦着米罗的手肘呼啸而至,刺进了鲁道夫将军的眉心。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喝住了,米罗也不例外,他的刀尖都已经碰到了老将军的皮肤。米罗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像死鱼一样把眼睛瞪得溜圆,一行血迹从眉心蜿蜒淌下,然后这位皇家骑兵部队的将军便像秤砣一样倒了下去,砸起一股尘烟。米罗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他茫然的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瞧去,哈迪斯在黑马背上举着一把长弓,右臂曲在胸侧,还停留在射完箭的姿势上。
“哈迪斯!”
米罗失控得挥舞着长刀冲哈迪斯声嘶力竭的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米罗……”
哈迪斯把弓扔给旁边的米诺斯,跳下马奔过来,巧妙的卸下了他手中的刀,而后一把抱住米罗,在他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劝慰着:
“你不是杀人犯,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何况,那个真正的凶手现在还在皇宫里苟延残喘,你不能在这里失去理智。”
“我……”
米罗痛苦得抓着哈迪斯的手臂,深深的抠了下去,忽然间,他仰起头带着哭腔发泄一样的大叫:
“啊啊——!啊——!”
哈迪斯只是拥紧了他,缄默无言,他明白此时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无力的。还是没有人能抚平米罗心中的那道裂痕,哈迪斯能做的,只有防止米罗不要被自己的仇恨吞噬,堕落成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米诺斯这时策马上前,面对那些皇家骑兵,理直气壮的大声说:
“鲁道夫将军在八年前安塔里斯公爵谋反事件中,残害了安塔里斯公爵和公爵夫人。但是,我相信安塔里斯公爵和公爵夫人是清白的,不然,刚刚鲁道夫将军也不会吓得魂不附体。皇帝安德鲁连公爵都敢肆意陷害,更不要说一介平民了!朗厄兰那些游行的民众是怎么死的你们恐怕比我还清楚!我曾经身为皇帝近卫队的队长,也因为没能讨好皇帝陛下而被解职。不要以为你们贵为皇家骑兵就能幸免,那么如此,你们还愿意拿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来给皇帝安德鲁陪葬么!”
说到这米诺斯停顿了一下,凌厉的目光一一看过那些踟蹰不定的骑兵。然后他趁着骑兵们六神无主的时候,猛地大喝道:
“不想陪葬的话,就赶快给海因斯坦亲王让开道路!”
骑兵们彼此左看右看,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本来就不情愿和海因斯坦亲王开兵见仗,试想谁愿意得罪一个民心所向的人物呢。米诺斯话音才落,前排的骑兵们就自发的向两旁退去,将中间的主路让了出来。后排的骑兵见状,也不想多问什么,都接二连三的向旁侧退开。五万骑兵像波浪一样稀稀疏疏了一阵子之后,帝都的门槛就呈现在这条通路的尽头,似乎在等待着哈迪斯的到来。
“阁下,请上马。”
米诺斯轻声提醒了一句。哈迪斯点点头,环紧胳膊抱了抱米罗,说:
“我们还要继续前进,米罗。”
“是……我知道了……”
米罗吸了吸鼻子,捂着眼睛胡乱擦了两把,红着眼圈跑回去,窜到布雷肯的背上向前走来,并且将阿蒙森牵至哈迪斯跟前。哈迪斯亦翻身上马,手握长剑,在米罗,艾亚哥斯,米诺斯,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的拥护下,威风凛凛的昂首挺进朗厄兰。
哈迪斯之前从未到过帝都,即便是游历途中,他也一直在绕着朗厄兰的外围转。在他的印象中,这里应该是佩琴迦最奢华最繁盛的地方。可是当他亲自踏进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之后,却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震惊得怒火中烧。朗厄兰的大街小巷都呈破败之象,所有公共设施看上去很久没有人维护了,就那么歪歪斜斜的支棱着。地上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死尸,散发着恶臭。乌鸦就明目张胆的落在那上面啄食,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虽然是万物复苏的春季,然而街道两旁的树木大半都枯死了,只有那么零星几株还在勉强冒着新芽。整个都城给哈迪斯的感觉只有死寂,无边的死寂,灰色,漫天的灰色。米罗他们也相当惊愕,他们没有预料这个帝国的心脏之城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哈迪斯不由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巍峨的阿尔萨普卢格皇宫越来越近。皇宫里的那些守卫早就放弃了抵抗,他们望见海因斯坦亲王的旗帜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其通过。哈迪斯一行人也因此畅通无阻的径直冲到皇宫的正殿前。哈迪斯下了马,带上米罗和塔纳托斯兄弟,以及十几个剑客进入皇宫内部,并吩咐米诺斯和艾亚哥斯留在原地警戒。阿尔萨普卢格皇宫纵深很大,修普诺斯一直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他们爬上几层楼梯,穿过无数富丽堂皇的门廊。皇宫内的侍仆们见到哈迪斯全都吓得屈膝跪地,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而丢了小命。哈迪斯也懒得顾及这些侍仆,跟在修普诺斯身后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终于,他们在一间宽敞的宴会厅内找到了孑然一身的老皇帝安德鲁。听到脚步声,老皇帝缓缓的转过他微微佝偻的身躯,咧开嘴干巴巴的笑着:
“啊……海因斯坦亲王,你来的好啊……你就这么急于夺取我的皇位么?”
“夺取?”
哈迪斯轻蔑的鄙视道:
“我只不过是想在你那腐朽的屁股把皇位坐烂之前,将佩琴迦拯救出来!”
“哦哦……哼哼……”
老皇帝穿着他最华丽的皇袍,戴着帝王之冠,依旧气定神闲的站在哈迪斯面前。阳光从他身后那半月形的连片落地窗外照射进来,却只让人感到死气沉沉,丝毫没有明媚的喜悦。
“说得好听,说得真好听啊……海因斯坦亲王……这个帝国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都要服从我的命令我的命令!”
老皇帝忽然激动起来,将干枯的双臂举到半空乱挥。哈迪斯不屑的冷笑到:
“你的帝国?你睁开你那浑浊的两眼看看,你把好好的一个帝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当年如果是安塔里斯公爵继承皇位的话,佩琴迦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哈迪斯……”
米罗的身子陡然一颤,塔纳托斯忙扶了他一把。然而米罗推开塔纳托斯的手,步履蹒跚的挪到哈迪斯身前,仿佛听到噩耗一样睁大眼睛望着他,艰难的发问:
“你……你在说什么?”
“米罗……”
哈迪斯一时语塞,他无法直视米罗那质问的眼神,只好张了张口,敷衍道: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还不行……对不起……”
“我要你现在就说清楚!为什么说我父亲会继承皇位?”
米罗不依不饶的揪住哈迪斯的前襟,濒临崩溃似的紧闭双眼浑身战栗。他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极端的情绪。他见到了杀父仇人,可是没能亲手为父母报仇雪恨。他也终于见到了这个老迈无能的皇帝,可是哈迪斯却说出另一种让他难以承受的可能。
“米罗……这……”
哈迪斯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言,他正在想怎么能让米罗平静下来,就听老皇帝安德鲁欢喜的朝米罗叫着:
“哦哦……伊莎贝拉……你……你终于回来了么……”
哈迪斯和其他人都被老皇帝这句话说得一愣,除了米罗。他霎时气急败坏的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老皇帝,一把抓住他皇袍的领子,狠命向前推搡着。老皇帝被米罗推得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帝冠“当”的一声掉在了乳酪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米罗完全像变了个人,他双目赤红,粗暴的摇晃着老皇帝干瘪的身体,怒吼道:
“你这个刽子手怎么还有脸叫我母亲的名字!你怎么还能这样厚颜无耻!”
“哦哦……伊……伊莎贝拉……”
老皇帝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扣住了米罗的腕子,疯疯癫癫的喊:
“你来陪我一起去天堂吧!”
哈迪斯闻此瞬间大惊失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都变了:
“米罗危险!快躲开!”
然而老皇帝安德鲁比他快了一分,他疯狂的尖声大笑,抓着米罗的腕子带着他一起,整个人卯足力气撞向仅有一步之遥的落地窗,坠下足有三层楼高的阳台。哈迪斯痛心疾首嘶哑的呼喊声顿时响彻整个皇宫:
“米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