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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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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一身穿华袍的中年男子正背对他的妻子仰面叹息,面上表情因历尽了无数政治斗争而显得十分平静,可从他背手而立却拳头紧握的姿势来看,他心中仍是十分挣扎的。他正是当今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闻忠成。
闻夫人见闻忠成半晌不说话,也不敢开口打扰,只在一旁暗自抹泪。
今日,皇上在朝堂上下了旨意,将丞相的五女儿闻仲笙许配给赵王爷之子赵仁谦。本来对方是王爷的儿子,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这赵仁谦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成天出入妓院酒楼,怎么会有良家闺女愿意嫁他呢。闻忠成当时征仲了许久才接下旨意,回到府里将此事与夫人一说,闻夫人当即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已是满脸泪痕。
许久,闻忠成才缓缓开口:“皇上既已下了旨意,这女儿不嫁是不成了。只是你当真愿意让叙川代替仲笙去嫁给那赵家公子么?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也是我的骨肉。毕竟,她也在你的眼里活了十九年。你对她竟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闻夫人愣了愣,却竟然没有犹豫,道:“叙川生母身份卑贱,让她去替代仲笙出嫁,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闻忠成轻微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叙川母亲的模样,仍是当年少女时的绿鬓红颜,而今日的叙川,竟与她的母亲何其相似。他扬了扬宽大的衣袖,对上前躬身的奴仆吩咐道:“去叫四公子过来。”
奴仆应了声是,便速速离开了。不一会儿,闻寺华就大步流星地迈入堂内。他在父亲身前恭敬地作了个揖,唤道:“爹。”
闻忠成这才转身打量起自己的儿子。长子,次子都已身居官位,在外成家立业,惟有寺华仍在家中。那时还曾在母亲怀中咿呀学语的孩子,此刻已长成了剑眉星目的俊秀少年。他感叹似地拍了拍闻寺华的臂膀,道:“寺华,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再过两年,便要加冠了。”
闻寺华点头道:“是的。我只比三姐小了一岁。”接着顿了一顿,好奇地问道:“父亲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闻忠成迈出两步,正好望得见屋外的天空。他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闻寺华猛然一惊。
“今日皇上下了旨,要你五妹嫁给赵王爷的公子赵仁谦。但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一下,觉得仲笙年纪尚小,不懂规矩,便决定向皇上提议,让你三姐叙川代嫁。”
闻寺华此刻已经面色发白,也顾不上合理与否,便替闻叙川辩解道:“赵家要娶的是五妹,关三姐什么事。爹你怎么能害了三姐啊。”
话一说完就遭到了闻夫人的呵斥:“寺华,你闭嘴。仲笙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反倒帮起外人来。”
闻寺华气愤道:“三姐怎么会是外人,她也是爹的女儿呀。”
闻夫人顿时气急败坏,她刚要开口,却被闻忠成喝道:“够了。”
堂内立即噤声。
闻忠成看了看儿子忿忿不平的脸,并不责怪,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交于闻寺华。
闻寺华仔细端详这块玉,发现样式浑圆剔透,是块罕玉,想来应价值连城,原来是当年皇上赐给父亲的平安扣。他好奇道:“爹,您这是?”
闻忠成脸上寂寥的神情一闪而过。他答道:“这平安扣是当年为父赠给叙川母亲的,她去世后便又回到我手上。现在你把它转交给你三姐,就当是为父送她的嫁礼吧。”
闻寺华默然接过。思虑半晌,才又黯然问道:“爹,您当真不再为三姐考虑考虑么?”
闻忠成闻言挥袖转身,闭上双目。片刻后,不容置疑道:“你从小就和叙川感情好。快去同她说说准备嫁人的事吧。”
闻寺华知道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父亲的心意,便无奈地退下了。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闻叙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闻寺华叹了口气,满心焦急地朝三姐的卧室走去。
闻叙川的居所在府中比较偏僻的院落,因着母亲是奴婢的缘故,平常她这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几个定时来打扫的奴仆,还有就是从小走得近的闻寺华会来。见此情景,闻寺华也问过,要不要搬过去和他同住一个院子。可每次闻叙川都是摇摇头,说她舍不得院里种下的药草。
确实,院子里没有种树种花的土地,都被闻叙川种了各色各样的草药。每当微风来袭,药草的香气总能飘过院墙,沁人心脾。
是日,当闻寺华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这里时,闻叙川正在房里研读医书。隔着门窗,依旧能隐约地听见里头的人在背诵的方子。
“荆防败毒散,用于“流感”、感冒等病证初起,出现恶寒、发热、无汗、剧烈头痛、肌肉关节酸痛,舌苔白腻,脉浮或浮数者。本方亦可用于痢疾、疮痈初起而有表寒证者——”
声音不知怎的忽然断了。闻寺华正感到奇怪,却不知自己在门上的投影已被偶然抬头的闻叙川发觉,此刻正缓步走到门前。
“咻”的一声,门开了。
闻寺华对着突然出现的闻叙川促不及防地怔仲半晌,忽而又咧嘴笑了起来,唤道:“三姐。”
闻叙川问他:“你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说着又走回到桌前,收拾刚才阅读的医书。
闻寺华不知该怎么把父亲交代的事和盘托出,便胡乱塘塞道:“我看你在研究医书,就没敢打扰你呗。”
闻叙川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打量起闻寺华的脸。闻寺华被看得好不自在,又怕被姐姐看出什么端倪,急忙打岔道:“三姐,别这样若有其事地看着我,我又不是你的病人。”
闻叙川断言道:“你神色紧张,目光流转,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果然,闻寺华面色一暗。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闻叙川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面露难色地开口:“三姐,不是我想瞒着你,确实是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闻叙川问道:“与我有关?”
闻寺华微微地点了点头。
闻叙川有些惊讶,毕竟因她身份的缘故,她不出门,也并不惹人注意,谁会想到这都会有事找上门来呢。但从四弟的表情看来,这件事似乎还非同小可。随即她又开始好奇这会是一件怎样的事。于是,闻叙川强忍住不安的情绪,开口道:“你说吧。”
闻寺华便将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话娓娓道来,而闻叙川的脸色也逐渐从愕然变为惨白。当闻寺华全部说完的时候,屋内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还是闻寺华担忧地问道:“三姐,你还好么?”
闻叙川兀自征仲,片刻才意识到四弟的叫唤,抬起头来,目光仍是没有焦点。忽地,一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流了下来。原本清秀隽永的脸已失去血色。她冷冷地讽刺道:“我原以为我对他而言是杂草般的性命,没想到,如今他为了保五妹的一生安康,才把我看作是他的女儿。我不明白,这种人,我娘为何还等了他一生。”
闻寺华也觉得这次爹实在是太狠心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三姐。踌躇半晌,才想起来先前爹让他转交的平安扣。他连忙把平安扣拿出来,道:“我差点忘了,爹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娘留下来的东西。”
闻叙川木讷地接过,目光这才渐渐聚焦在平安扣上。突然,她又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下站起,接着便开始匆忙地收拾衣物。
闻寺华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三两步跟到忙碌的三姐身后,不解地问道:“三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闻叙川一边往包袱里装衣服,又塞上一些急用的药瓶,一边回答他:“我要离开,我不能像我娘那样,在被安排的命运里结束一生。”
闻寺华讶道:“你是要离家出走?”
闻叙川苦笑道:“若这真是个家,我又何必逃。”
闻寺华沉思片刻,忽而道了一句“你等等,我马上回来”就冲了出去。闻叙川没来得及喊住四弟,往门外看了一眼,又继续收拾。没一会儿,等闻寺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他手上忽的多了一袋银两。他把银两往闻叙川正收拾着的包袱里一塞,见三姐愣愣地看着他,便伸手接过包袱替她收拾,还道:“出门在外,身上总是要带些钱的。我这就只有这么多,要是不够你到时就让人给我捎个信,我想办法帮你凑去。外面可不比家里,你一个人要注意身体,别着凉了,不要一看起医书来就忘了吃饭。还有——”
闻寺华偶一抬头,却发现三姐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笑了笑,道:“还有就是不要整天哭鼻子。那么大的人了,除了弟弟我,别人看了会笑话的。”
闻叙川闻言莞尔一笑。
闻寺华见三姐好不容易笑了一回,才又忧心重重道:“其实这样也好,我倒宁愿你走,也不想看到你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闻叙川低头不语,默默地从桌上拿了几本医书,放进了包袱。
入夜,见丞相府中各房里的灯都熄了,闻寺华才拉着闻叙川偷偷地朝后门跑去。一路上,两人都小心翼翼的。谁知经过书房时,闻叙川却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在暗夜里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于是两人立即警惕地蹲在原地留意屋内的情况。
书房内的灯火通常要亮到半夜,因为闻忠成有夜里读书的习惯。此时他也已注意到门外的声响,略一沉思,却还是继续看书。
守在一旁的奴仆问道:“要不奴才出去看看?”
闻忠成摆手,道:“兴许只是一只野猫窜了进来,无须在意。”
听及此处,门外的两人才安心地吐了口气,各自庆幸居然没有被父亲发现。
闻寺华指了指远处,示意闻叙川继续走。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后门。
秋夜风凉。出门前闻寺华提醒闻叙川多加件衣袍,而自己却还是白天的衣裳,看起来有些单薄。他将包袱递给闻叙川,本以为还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却沉默不语。
风吹落了一旁树枝上的叶,更增添了离别的味道。
闻叙川催促道:“你快回去吧。夜里凉。”
说完便要离开,却被闻寺华叫住了。
他轻声道:“三姐,你还会回来么?”
闻叙川的眼睛忽的莫名掉下一滴泪。可惜落在暗夜里,谁也没来得及看见。她没有回头,只轻轻道了声:“会。”
闻寺华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门一开一关,直到闻叙川的身影在他眼里消失,他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