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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素描年华 ...

  •   刚刚的梦,还清晰的盘桓在眼前,不忍离去。

      阳光透过青绿的梧桐叶斑驳的撒下,她画不好的素描,苹果乱七八糟。便有人从她身后倾下身来,纤长而苍白的手指包着她的。握笔的手心汗湿,他毫不知晓。然后凌乱的线渐渐变成银灰一片。

      如同指尖的烟灰。

      秋忆想的入神,没有察觉到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她就一颤,银灰色的烟灰四下纷飞,湮灭于黑暗。

      她突然开始想念沈陆凉,无法抑制的想念。想见他,她就抓起外套,冲出门去。路过惨白的路灯,晃着清冷的影。

      沈陆凉习惯夜里画画,亦如他早已习惯她的到来。递给她一杯绿茶,轻轻的开口:“又睡不着?”秋忆好象依恋他棉布般干燥而温暖的嗓音,眯着有些迷蒙的眼,漫不经心的“恩?”他笑,放下了画笔,轻拍一下她的头。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总像个孩子。”她抬起头,拉住他的衣角,他错愕的回头,碰上她晶亮的眸,她说:“沈陆凉,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可不可以让我爱你?”他不开口,皱了好看的眉,眼角似乎有了隐约的纹路。他抚过她的发,转身去拿杯子。声音模糊,他说:“小忆,你太年轻,你爱的人从来都不应该是我。”

      她面前是他未完成的油画,百合和雏菊在夜色里安静的绽放,大片大片的暗色,花朵压抑而舒展,看起来诡异而美好。他在她身后,于是那些光亮延伸出来,只能隐约感受到那些花的存在。

      秋忆转过身去,沈陆凉就在她的面前,他的发应该很久没剪,头发柔软的垂下来,低头的时候会被遮住一只眼睛。她爱极他画画时的样子,在灯光下他的睫毛会眼睑处投下浅浅的阴影,纤细的手指握住笔,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阡陌交错。他总是安静的,熬夜多时,偶尔会在下巴上留下青色的胡碴,忧伤的,她甚至会感觉到有些潦倒。时间好象眷顾他,这么多年他并没什么改变。

      如秋忆的梦里,她从未告诉过他,她总是梦到他们的初遇。

      母亲白荻儿在她七岁的时候去世,父亲秋林一年后去了西藏。八岁的秋忆竟先后被最亲的人抛弃,她借宿在姑妈家。姑父是美院的老师,她从小也看父母画画,早已和美术结缘。父母离开后,她总是呆在姑父的画室,似乎只有在那些熟悉的铅笔,颜料,还有永远弥漫的松节油的味道里她才能心安。那天阳光正好,她抱了一堆苹果走出门去。初夏的阳光开始迷乱,她画的焦躁,梧桐叶的阴影开始摇晃,她不耐的揉眼,正要取画。一只手就毫无预兆的伸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惊讶的回头,那人的头发柔软。他笑,有着棉布般干燥而温暖的嗓音,他说:“不急,这样画。”她看他眯了好看的眉眼,梧桐叶在他身后绿的耀眼,他的手包着她的,手指苍白而纤长。

      他是姑父的朋友,她倚在门口。看见姑父招呼他,叫他,沈陆凉。姑妈冲她招手,说:“快过来啊,小忆。”沈陆凉问:“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姑父笑笑,说:“秋忆是白荻儿和秋林的女儿,白荻儿去世后秋林就去了西藏。”他惊讶的问:“她叫秋忆?”秋忆看他皱起眉,有些恍惚。

      秋忆扭头跑开,谢小年正带着一帮小孩在院子里闹的热火朝天,调皮的谢小年戴着柳条挥着木刀,见到了秋忆就大声的叫:“快过来一起玩啊!”孩子的游戏无非追逐打闹,她不小心就被树根绊倒,膝盖破了皮,鲜血不断的渗出来。高寒冲过来,一把把谢小年推倒,说:“不许欺负我妹妹!”谢小年涨红了小脸,大叫:“我没有!是她自己摔倒的!”秋忆不去理会他们,自己用手绢盖住了伤口,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姑父正送沈陆凉出来,初夏的阳光温暖而迷离。她就躲在梧桐树后,看到他高瘦的背影在阳光中渐渐消失不见。
      姑父在饭桌上提起沈陆凉,他说,沈陆凉要举行一次个人画展,说他和秋林一样,大一时就进了全国美展,如今早已毕业留校。姑妈往高寒碗里夹了块排骨,说,以前就见过他,是秋林的朋友,都不简单。又给秋忆夹了菜,说,可怜荻儿走的早。

      秋忆正听的入神,突然听见姑妈提到母亲,心里没有来由的一阵委屈。

      当秋色越来越浓厚的时候。秋忆走进美术馆的大厅。一幅一幅的看过去,初升的朝阳奋力从蓝紫的云层中释放金黄;暴雨前的天空,暮沉沉的云朵,宛若透明的闪电喷薄而出;白色的蔷薇;水草中纠缠的鲤鱼。走到最后,她终于在这个展厅看见了一张有人物的油画。姑父说沈陆凉极少画人,她看见画面里的女子在初秋清晨的薄雾里模糊的微笑,她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秋忆驻足在那幅画前很久,直到高寒还拖她的手,她好象从茫然中清醒过来,眨了眨晶亮的眼,回头看到沈陆凉。他客气的和其他人交谈,明明是笑的,却那么落寞。秋忆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却想不起为什么。

      初雪的那天,已经快要到新年。秋忆在家里剪纸,突然听到高寒惊喜的叫了一声,是雪啊!南方的城市极少下雪。高寒说着打开了窗户,用手去接白色的雪花,谢小年带领了一帮小孩在窗下,叫喊,高寒,秋忆快出来看雪啊!高寒兴奋的抓起秋忆冲去门去,才到门口,一阵寒气就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秋忆打了个寒战,抬头去看,天空已经开始灰暗,雪花打着旋儿轻轻的卷下来,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微卷的发留在了肩头,嘴角含笑。这是沈陆凉看见的秋忆。即使是很多年以后想起来,他也在怀疑那个落雪的傍晚是不是时光倒转,他分不清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用手去接雪花的女孩是秋忆还是白荻儿。

      他刚好在这个冬天搬到这个有着梧桐树的大院。沈陆凉一个人。

      沈陆凉没有妻子也没有女朋友,父母在国外多年,本以为除夕会过和往昔一样的凄凉,总是独自一人站在凛冽的风里倒数别人的狂欢。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过新年,秋忆姑妈家的年夜饭很丰盛,饭后他和院子里一群人看夜色里绽放的烟火。烟火腾空释放湮灭,众人为那刹那的美丽欢呼。后来人都三三两两散去,只有孩子还贪恋花火的美丽,调皮的男孩子纷纷点响手中的爆竹,互相追赶。孩子们四处乱窜,秋忆咯咯笑着躲到沈陆凉身后。沈陆凉温柔的笑,烟火辉煌在夜色中定格。

      新年过后,有几个学生开始来姑父家画画,他们年纪和秋忆差不多,总是带着画板画笔每个周末来家里画画。画室本不大,多几个人就显得狭窄。她不喜欢,只要有其他人,她总是去院子里。快要立春的时候,她在院子里蜡笔画,鼻子冻的红红。沈陆凉笑话她是红鼻子的匹若曹,她急的抽泣,沈陆凉就蹲下来摸她的头,说,好啦好啦,好孩子不哭鼻子,天这么冷,你这么喜欢画画就进屋画,生病了就不好了哦。她抬起头,眼中还有滢滢泪光,说,我不喜欢回屋和他们一起。沈陆凉听着这么孩子气的回答,有些哭笑不得,说,那就去我家画,可好?

      那是她第一次进他的画室,屋子里堆了很多他完成的画和画具,却也不显得凌乱,中间有一幅一米长宽的油画,刚起好稿,画布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她闻的松节油的味道,却想起远在西藏的父亲,于是仰起脸问沈陆凉,姑妈说你认识我爸爸,是吗?他楞了一下说,是啊,不仅认识还是好朋友。她说,那你认识我妈妈吗?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沈陆凉不再开口,手指微微颤抖,他说,你爸爸是非常棒的画家呢!她低下头去,难过的想,爸爸很棒,可惜他不要秋忆呢。

      高寒考上了重点初中,姑妈和姑父很高兴,高寒不画画,但是成绩很好,开学前,姑妈送了他一块很贵重的表。高寒,逐渐挺拔的少年像一株正在拔节的小麦。别人表扬他的时候他开始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秋忆在沈陆凉的画室里悄悄画了高寒的头像。她说是纪念高寒结束的童年,还有秋忆的。秋忆画了一个夏天的素描,在沈陆凉画室的角落里在梧桐的阴影里,她喜欢看着那些画面被一层一层的浅灰覆盖,泛出银白的光彩。

      从夏天开始沈陆凉就在忙碌,他的画室总是紧锁。他要去荷兰,办好了手续就直接过去。她想,荷兰?不就是那个有风车还有梵高的国家么。

      他终于是在秋天离开,秋忆看见他在秋天的阳光里冲她挥手告别,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梧桐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快要掉光了,她有些难过。谢小年挥着手大声叫到:“沈叔叔,再见!”

      “秋的记忆是夏,未来是冬,春天只是一个梦想,在未来的未来里。”秋忆在日记中写下的句子,时光就一点一点的覆盖,如同那些年华里流淌的银灰色的素描。

      秋忆总是安静有些不太合群。在一群一群的初中女生里,就显得另类。其实她知道这只是别人的看法,她只是关注的和她们不相同,其实她太容易感动,却不怎么会表达。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只能依靠手中的笔用画的形式去记录下来。

      初二的初夏,秋林回来了,姑妈激动的直流眼泪。而满脸胡须肤色已经被高原的太阳印成麦色,却依旧有一双迥然有神的眼睛,浑身敛着霸气的秋林站在秋忆面前,她却忘了叫他什么。

      那个晚上,她坐在梧桐树下,点燃了第一支烟,她想起白荻儿,那时她还太幼小,早已经不记得母亲怀抱的温暖。只记得她灿若星子的眼睛。她看着指间的烟灰,不自觉想起沈陆凉来。她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孤独,似乎从小到大都被人遗弃。

      秋林带秋忆离开去另一个城市,离开那天姑妈拉了她的手,十分不舍。她捡了院子里的梧桐叶。年轻的绿色,如同14岁的自己。

      火车上父女俩没有太多的话语,秋林偶尔会提及在西藏的事。秋忆知道父亲在那边生活的辛苦,但是他甘之如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颠沛流离,即便是有时想要停留,可惜他想停留的地方没有了守候他的爱人,思念不如流浪。车窗外是一片一片延绵的麦田,还有有开满花的树林,秋忆总想着要走近看的清楚,好不容易近了,却是一晃而过。

      秋林会觉得有些对不起秋忆,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丧妻之痛让他这七年里,只有将自己的心放逐,才能追寻到某种漂泊的宁静。秋忆还小,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你现在画画,觉得怎么样?”秋林点上一支烟,却随着秋忆的目光望向窗外。

      “啊?不知道呢,不知道怎么样。”秋忆觉得有些紧张,有些畏惧父亲。

      “是不知道什么呢?不知道画的是什么?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而画?”

      秋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秋林也不再问,依旧望着窗外吸烟,被烟灰呛到就猛烈地咳嗽,秋忆慌忙的从包里拿出水,递给他。秋林接过,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开门的女人穿着真丝的浴袍,挽着高高的发髻,额前有卷曲的碎发落下来,秋忆诧异的回过头去看着父亲,秋林提过秋忆的包,侧身进门,说,先进来再说。

      秋林带秋忆去了她的房间,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普通的藕色衬衫,米白色的长裤,却也显得精致优雅。她说话未语先笑,说,小忆,欢迎回家。秋忆错愕地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茫然的转过头去看父亲,秋林拍拍她的头,坐到一边的沙发上。

      说,叫妈妈吧。

      妈妈?秋忆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七岁前的回忆早已模糊,她或许不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记得那些如候鸟归巢般温暖的呼唤,她或许也不再记得母亲怀抱的温暖,可是,她记得母亲美丽的眼睛里所散发出的温柔的光芒。

      她不是妈妈,秋忆的妈妈是白荻儿。

      秋忆觉得委屈,当初妈妈去世她才七岁,爸爸没有和她商量就将她送到姑妈家,一走数年;回来也不和她商量就带她走;现在他又让她叫一个陌生的女人叫妈妈。

      她冲进自己的房间,看见自己装画的箱子,就疯狂的打开,一张一张,拼命地撕掉自己的画,蜡笔的圣诞树,水彩的天鹅,黑白的,从她手下流淌出的素描,她撕掉它们,最后她终于停下来,木质的地板上到处是撕碎的画,她静静地坐在它们中间。细小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中静静流转,她看到那张柔皱的素描,她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打开。画并没有被撕碎,是素描,一堆苹果,银灰色的画面,她突然想起那只干净苍白的手。

      可是,沈陆凉,你在哪里呢?

      卿离刚走进家门就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顺手打开了房门,秋忆看到是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匆匆闪进自己的房间,秋忆还是拒绝叫秋林现在的妻子叫妈妈,卿离无奈的耸耸肩,从不在意。

      秋林在C美院任教,最近他要举办一个私人画展,常常整天整夜呆在学校和工作室,卿离自己有一个画廊,经营打理忙,也不常在家。秋忆觉得这样挺好,家里的画室平时也只有她在用。沈陆凉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艺术都是有生命的,从你的笔下诞生出来的那一刻起,它们就有让人敬重的理由。”可惜从小到大的画里只留下那张素描,她甚至用一个漂亮的框子将它裱了起来,只有这么一张了,即使是被揉皱又展开。细线编织的光影,流淌过她童年时的向往,还有那些不知为何却一直等待的年华。

      要升高中了,功课就变得繁重,她并不在意,好在上课也有听讲,做题并不吃力。虽然偶尔会遇到很难的数学题让她手足无措,但是同桌是个天才少女,任何难题到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大不了明天让她给自己讲讲。她想着,然后很释然的放下了数学题库。

      秋忆报考了C美院的附中,和普通高中不一样的是多了专业课的考试,无非是美术基础,画素描的时候,她看着自己逐渐修长的手,抬起头来,窗外模糊的天光,画室里密集的“沙沙”声。黑白的素描,仿佛是梦中的记忆,恍惚又通透。

      C美院的附中,有很多同学和秋忆一样,喜欢甚至是痴迷画画,他们常常在假期聚集在一起出去写生。他们边走边唱,有时将单车骑的飞快;有时提着画板画箱坐火车到很远的地方;他们曾经在火车站画过铁路工,也曾经在山顶画过日出。这样的生活让秋忆觉得快乐,她爱上旅行,在旅途中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流浪的画家,没有来路和归途,只有疯狂地用眼睛和手中的画笔记录下让她目不暇接的美丽。

      高二的夏天,秋忆去南方写生,乡间的田野绿的诱人。她画野生的蔷薇和河边长满的紫罗兰。后来,天开始下雨,不大却很急,她和她的朋友分散开来,手机失去了信号,她在乡间小路上茫然的奔走,背着沉重的油画箱。脚下的路开始泥泞,头发湿透贴在了脸上,向途中遇见的当地人问路又听不大懂他们的方言,她心里愈加着急。微暗的暮光笼下,淡烟急雨中,绿色的稻田翠碧一片,延伸到天边,偶尔有一两只白色的鹭鸶飞起。她嗅到如同水草的芬芳,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竟然看见沈陆凉,她记得他的模样,高瘦的,有柔软的发,眉目间是由岁月筛出的一把一把的忧伤,他的样子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改变。时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沈陆凉好像昨天还在她童年的那个院子里,蹲下来,安慰哭泣的她。

      秋忆站在原地,忘记了语言,直到沈陆凉将灰色的伞横在她的头顶,她用手去触他的手臂,是鲜活的,才恍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境。

      沈陆凉笑着,说:“原来真的是秋忆。”她牵住他的衣角,无法忽视心中的悸动,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他在这个乡间租了当地人的房屋,已经住了半年。正准备离开,却不想再要离开的时候遇见了迷路的秋忆,他带她去了他租下的房屋,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用作当画室,所有的画都已经打包好准备带走,她环顾四周,到处都简陋不堪,他递过一杯热水,她用力握住杯子,热气一点一点的升腾上来,潮湿了双眼。

      他说:“还是联系不到你的朋友吗?”她摇摇头,他说:“没关系,反正我也准备离开这里,我和你一起回去。“她抬起头来,说:“回哪?姑妈那里么?”他轻轻拍她的头,说:“回你爸爸那里,我也去C美院。”

      他们多年未见,却不生疏。搭上回去的火车,秋忆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父亲开过的画展,她自己参加C美院附中专业考试时的题目……她都告诉他,沈陆凉总是温柔的笑,她觉得温暖。沈陆凉冲着窗外抽烟的侧脸秋忆怎么也看不厌,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沈陆凉。他诧异的转过头来,她说:“我叫你的名字你不生气么?”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她孩子气,说:“名字本来就是拿来给别人叫的,随你怎么叫吧。”

      秋忆诧异的在火车站看到父亲冲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

      沈陆凉也走上前,说:“好久不见。”

      秋林在他面前敛了一身的凛冽,说:“好久不见,谢谢你送秋忆回来,去家里坐坐吧。”

      他说:“不用了,刚来这里,有好多事还要安顿,有时间再去吧。”

      上了车,秋忆一直朝着车窗外挥手,直到沈陆凉消失不见,她在那一刻失落的似乎要哭出来,她几乎要确定,在心里已经有莫名的情愫已经产生,秋忆用手指在玻璃上漫不经心的画着,过了好一阵,才开口。

      “沈叔叔是爸爸的朋友吗?”

      “恩。”

      “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大学的时候。”

      “哦。”

      “以后要出去写生得小心一些,不要四处乱跑。”

      “爸?”

      “妈妈以前是你的同学吗?”

      秋林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秋忆,轻轻地“恩”了一声就不再开口。将秋忆送到家门又匆匆离开。秋忆将画箱扔进房间,换了件衣服,决定去姑妈家。

      秋忆是傍晚到的,走进那个小院,旱金莲开到荼縻,夕阳里熟悉的梧桐树因为柔和而显得慈悲。对面的房门——沈陆凉曾经住过的屋子,换过了窗户,早已不是以前的主人。

      姑妈一家人不在家,秋忆也不联系,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夜幕四合,路灯依次亮起。她抬头望去,耀眼的星空,天空就像沾满了碎玻璃的深蓝色绒布翻滚着,就像梵高笔下的星夜,星星翻滚着天空也沸腾着,像她涌来,她手脚无力,她挣扎着,梧桐的叶子一片一片的砸下。有人远远的冲她笑,她看到是母亲,她朝她奔跑,叫她妈妈,她又消失不见,她惶恐的四处张望,身处一片无尽的稻田,一回头,竟是沈陆凉忧伤的眉眼。她抑制不住的哭泣,耳边是他不停地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秋忆,秋忆。她迟疑的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高寒,我在这里睡着了?“

      高寒笑她:“这么久不见,来就跑家门口睡觉。怎么都叫不醒,猪一样。”

      她像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像是自言自语。

      她说:“我必须见他一面,才能确定这是不是爱。”

      高寒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说:“丫头,说什么呢?睡糊涂了吧?”

      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初春,那个冬天她极其迷恋广场里的一个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叫“永无岛”。她总爱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店里的慢歌轻摇

      Knocking on the triad

      A boat that makes for rain

      A briar grows in twain with roses

      Come to rid

      Forever at your feet

      Glass and pinch of breast

      Knocking at my tray

      While leave on

      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

      Forever at your feet

      And I hope that you won’t mind, my dear

      When you see my eyes are lie, my dear

      It’s because I avoided all these of you

      All your kisses, sweeter than mint

      And touch them

      Softer than sea

      Oh, treasure

      I would be~~~

      Forever at your feet

      And I hope that you won’t mind, my dear

      When you see my eyes are lie, my dear

      It’s because I avoided all these of you

      All your kisses, sweeter than mint

      And touch them

      Softer than sea

      Oh, treasure

      I would be~~~

      Forever at your feet

      外面是巨大的喷水池,三月的午后,阳光慵懒又散漫。小孩子在水池边奔跑打闹,红扑扑的笑脸,开心的如同在过一个节日。她看到沈陆凉安静的倚在路灯旁,摊开的速写本,嘴角带笑的看着那群孩子,有小孩跑过去躲到他的身后,他就停下手中的笔,轻轻拍那个孩子的头。

      秋忆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沈陆凉总会有巨大的感动逼迫她想要流泪。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向他走过去。他低垂着眉眼,侧影迎着阳光,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消瘦的脸颊上。他没有注意到她,她像小时候一样,轻轻牵住他的衣角。他微微转头,正好看见秋忆闪烁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她说

      “沈陆凉,我喜欢你。”

      他合上手中的速写本,眼神温柔却显得哀伤,他说

      “秋忆,你还是个孩子呢。”

      沈陆凉住在C美院的教师宿舍,如他那般年龄的人都早以成家,而他却总是单身一人。有不少的女子青睐,他总是委婉的拒绝,解释说,他给不了她们想要的。他似乎在等一个早已结束却又不可预知的未来。

      秋忆毫无悬念的考入C美院,沈陆凉总爱在深夜画画,她就谎称失眠,总是会穿过雕塑群去他的画室。

      后来她终于18岁,那又怎么样呢?她在18岁生日那一晚无法抑制的想念沈陆凉,竟然梦到他们初遇的模样,她在他还未完成的油画面前,再一次告诉他,她喜欢他,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从未改变。

      他无法逃避,他看着秋忆,她像极了他灵魂深处的女子,她已经长大。他背过身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夜色中缭绕着百合和雏菊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想起秋忆不久前展出的画,她画阳光里的百合和白玫瑰,灿烂的如同青春的生命。他也曾画过白色的玫瑰,在暗夜中起笔,寂静而忧伤。

      白玫瑰的花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自嘲的笑笑,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他告诉秋忆,你爱的人从来不该是我。

      秋忆倔强的说,我不再是个孩子,请让我爱你。

      他几乎被她的眼神蛊惑,这些年来,他一直当她是个孩子。那次突兀的表白,也当她是孩子气。她从小对他依赖,他一直以为是她缺少父母的关怀。可是当这个女孩子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像白荻儿,可是这样倔强的眼神却像极了秋林。

      他回过头去,画笔飞快的再画布上涂抹。在凌晨五点完成了最后一笔,秋忆已经离开。

      秋林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一地的烟蒂,皱紧了眉头,秋忆穿着天青色的长裙坐在窗台上吸烟,长长地卷发披散下来,像阴影里暗自生长的藤蔓。他走过去,交给她三把钥匙,说:“我把那些东西都交给你了。”她茫然的望向父亲,秋林不想给她解释过多,说:“你妈妈还在时,我们住的那个房子,那里都是你妈妈的东西,阁楼上有个箱子,这是钥匙。”

      七岁前的房子,母亲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进去过,屋子里的摆设都没有动过,家具上都铺了厚厚的灰尘。她小心翼翼的走进去,闻到尘封已久的气息。她走上阁楼,锁眼都已生锈,她费力的打开门,扬起的灰尘呛的她一阵咳嗽。阁楼有很多的旧书,最里面有一只箱子,暗紫色的格子纹,如果不是积满了灰尘,颜色应该很好看。她好奇的打开,都是母亲的旧物,保存的很好,日记本和相册还有一副画。

      是什么画让母亲这样珍藏,舍不得挂起来,她小心的取出来。

      金黄色的背景,女孩俯身去拾白色的玫瑰,一手去拢倾下的长发,淡紫色纱裙下露出的雪白的赤足。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明明是阳光的温暖却偏偏有着秋日清晨的微凉。画里的女子是年少的白荻儿。

      她看到右下角的签名,沈陆凉。这幅画的名字叫,秋忆。

      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想象着年轻的他在那些日夜里一笔一笔的绘着白荻儿的眉眼。如同她自己,曾经在无数的梦回,他倾下身,用苍白而纤长的手包住她的手,流淌出来的细密的银灰色的线。她翻起那些旧物,属于白荻儿的回忆便如潮水般的向她涌来,她惶恐的如果身陷在那个古老夏日里的梦境。

      白荻儿是在孤儿院长大,出生就被父母遗弃。17岁的沈陆凉在孤儿院旁的教堂听唱诗班歌唱,遇见了白荻儿。秋日的背景,他用手中的画笔记录下她16岁时的模样,那幅画的名字叫秋忆。他安静而忧伤的爱着白荻儿。他不能像秋林那样,不顾一切的带她离开。白荻儿不爱他,她爱的是有着锐利眼神的霸道的秋林。

      可是秋忆明白,他把他灵魂的色彩和灿烂的阳光都毫不保留的给了白荻儿。属于秋忆的,不过是那些泛着灰白的素描。即使她留恋那些黑白的素描时光,年华也是暗淡的。

      秋忆不过是沈陆凉的一幅画而已,算什么呢?在不知名的时光,模糊的爱意和蕴藏在错乱的年华里,她能拥有的,不过是一幅有着散乱苹果的稚嫩的素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素描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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