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化医求诊病太子 ...
-
一袭青衣,素雅灵致,一双纤手,白皙清透,拈起一枚光滑无瑕的黑子,置子棋案上,却见案上白子黑子各占一片江山,此刻狭路相逢争锋相对,双方各不相让,可若错执一子,便是满盘皆输。
坐于青衣男子对面的,是着一袭浅黄色调的明媚男子,眉目柔和,笑如春风,手中把玩着一颗白子,正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临若来到少傅府找寻子离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反观棋案,表面上看确是黑白各半的堪堪平手,可若是善于对弈者,定会发现其中虚实之处,黑为虚白为实,白子一旦全力进攻,黑子定会惨败收场,只不过这白子迟迟不肯出手,黑子也被磨得漂移不定无处可置,看一眼黄衣男子,确是淡笑如怡,温和体贴,似是有意放纵,而青衣男子,舒眉朗目轻皱成一个“川”字,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唇无血色,身弱体虚,这一局,似是下得极为艰难,尽管步步为营,却依旧满盘落索。
“倒叫少傅失望了,我的棋艺依旧没有见长。”温润柔软的音调低低传来,落入空气中,犹似漾开了一抹羞愧的涟漪。
“无碍,太子本就身体抱恙,哪还花得了过多心思去研究。”子离果然是一名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老师,一番安慰情真意切句句在理,给了对方极大的安心。
“这一次又是少傅让着我,这白子一旦进攻,黑子怕是没有丝毫落脚的余地了。”
和子离对弈的正是当今太子潇钦蕴,自从上次枕泉一遇,知道如今才再次相见,当然,太子遇的是安公子,而此刻的自己确实易了容的临若,许久未见,太子的身体还是这么虚弱,脸色也是苍白异常,看着倒是惹人怜惜,堂堂太子,本就是要继承皇权掌控江山,若没有一副好身子,如何承受得了日理万机的劳累与压力?当然,这也是令潇帝颇为头疼的事,纵然请了名医无数,仍旧解决不了这不知名的体虚吐血症状,可另一方面,也因着太子如此不得人心的身体状况,在这皇权一事上倒是少了许多敌意,比如说来自心怀不轨的五王爷的敌意,如今依太子的身子而言,恐怕是撑不了多久,所以五王爷自然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太子——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意踢开的绊脚石。
“太子此言差矣,倘若放弃这片黑子,或许可获一线生机。”临若上前,取过一枚黑子,放在棋案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不舍怎有得,有时刻意的退后也能换来意外的收获。”区区一子,落入棋案,便是于瞬间颠覆了局面,虽然之前白子占尽上风,可这一子下来,输赢尚未可知,临若下子时,唇边是染着一丝笑意的,待子落局定,再看向太子,却瞧不出对方眼中丝毫的端倪。
眼见着自己无法改变的棋局被别人一子逆转,太子却没有恼怒,倒是细细观察了这位突然冒出的女子,清秀的眉目,普通的相貌,除了一双清澈如水灵动韵致的美目外,怕是没有任何一点能引起自己的注意,可偏偏,这人有着极为高超的棋艺,一双慧眼,便可看出棋中漏洞,虽然自己早已心中有数如何制胜,但还是刻意将自己的局势弄僵,为的就是掩去锋芒避开刀尖,他现在要做的,是一位待人亲和却才智平庸的病太子。
太子眼中带着惊喜和赞赏,语气也极为温和道,“多谢姑娘提点,不知姑娘姓名。”
临若略作一揖,“奴婢是少傅的侍从临若。”
“哦,原来你就是父皇所说立了功要求跟在少傅身边的临若。”
“临若,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好的棋艺,我到今日才知道。”子离的眼中同样满含赞赏,这一局棋的死角,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找到的,而临若明显才来不久,就能快速指出,实在是值得自己敬佩的聪慧女子。
“也许你不知道的还多着。”临若浅笑,话中略带揶揄之意。
“太子,临若不仅仅是我的侍从,早在她做礼部的女司时,我便认识她了,她可是才思敏捷聪慧过人,除了御史,她也算是一知交了。”
“原来临若在少傅心中有如此地位……咳咳咳……”太子才起身没多久,站着聊了会儿便咳了起来,身体轻晃摇摆欲坠,若是用弱柳扶风来形容也不为过。
子离和临若见状,便是一人扶住一边,支撑住太子虚弱的身躯,“我们在院里对弈也挺久了,刚站了会儿又吹了点风,怕是身体受不住,太子暂且去客房稍作休息吧。”
“嗯。”太子点头,以宽大的袖口掩住嘴角,脸色更显苍白,仿若再多回答一个字便会用去自己的全部力气,现□□虚无力,只得让二人把自己搀回房休息。
房内,临若看着床上万分虚弱的太子关心道,“需要请个御医来看看么,太子的脸色不太好。”
“不用了,太子的身子一直是这样,任宫中再多御医诊治过,也没有好的迹象。”
“可知太子所患何病?”
子离轻轻摇头,眼中有着淡淡的惋惜,“太子自十三岁那边便如此,无人知晓究竟是何病。”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歇息会儿便好多了。”太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了这样一番话,即使是病中,也懂得安慰别人,难道真是天妒英才,好人难得善终?病太子这个称号伴随了他十多年,这样的坚忍不拔顽强活着,任是谁见了都感到怜惜。
“我倒有一个朋友喜好钻研偏门疾病,到目前也算小有成就,只不过他一直大隐隐于市,才没有多少人知晓,何不如让他来看看?若治好是太子的幸运,治不好便也还是如此,也没有损失。”一番话道来循循善诱,隐藏着早已计划好的谋略。
子离看了看太子,见其虽紧闭双目,却也无反对的意思,而对于临若,那双眼中透着梨花漫天般的澈然让自己信任,稍一思索,便应声道,“那么,就麻烦你那位朋友了。”
不到两柱香时间,临若便把这位所谓的“朋友”请到了少傅府,子离望着面前这位“绝世名医”,心中颇有点儿哭笑不得的无奈,却见此人年纪四十上下,身形佝偻弯腰驼背,身上着一件衣不成衣衫不成衫的破布,没错,正是由一块块色彩不一的碎布条拼接而成的破布,穿在身上勉强蔽体,而头上帽子和脚上鞋子无一不是破洞连连,再看那张脸,卧蚕眉,倒三角眼,蒜头鼻,香肠嘴,眼角一颗奇大的乌黑泪痣,痣上竟然生出一根奇长的毛,面色暗黄色斑遍布,单是整张脸便让人有种呕吐不止的冲动,而望观全身,便是形容枯槁邋遢不堪,此刻的子离很想问问临若是否确定此人不是从丐帮出来混充大夫的。
纵使有满腹心思的疑问,千言万语都在子离看见临若眼中的不容置疑时灰飞烟灭,于是,识相的子离沉默了,被如此“绝世名医”的奇特形象震惊到的太子也沉默了。
这“绝世名医”可真是名副其实,恐怕绝了世间所有医者也无法找到这样一如丐帮帮众的大夫。
“冥一,这是少傅慕子离,这是太子。”在大家都见过面有了心理准备后,临若才开口打破冷场一一介绍,却在话一出口之际望见了子离的下巴有掉落的趋势,于是赶紧解释道,“冥的冥,一阳指的一。”
见到子离了然的神情,临若才拉着冥一靠近太子的床边,不料冥一却在子离身边停下,面露狰狞目露凶光地瞪着对方道,“难道少傅对在下的名字有异?”仿若生锈的菜刀磨着木头的沙哑嗓音一出,顿时污了众人的耳朵。
子离没料到冥一还有这样一出,不光是那极品的穿着打扮以及长相令自己心惊,连一把嗓子也吓得自己心房小鹿差点撞死,强忍住把对方踹出门的冲动,子离又一次成功地稳住了情绪,露出八颗牙招牌式春风般的微笑,企图融化对方喷薄而出的怒气,“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如此好名才配得上您的回春妙手。”
冥一近一步靠近子离,因着身高差距还艰辛地踮起脚,这才勉强够得着对方鼻孔,狠瞪了几眼,差点没把眼屎挤出来,“哼,这才差不多。”
“子离,我朋友性格比较奇怪,冥一别闹了,为太子诊治要紧。”临若的眼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为了不让这个遗月易容加缩骨装扮而成的冥一把事情闹大,这才把人径直拖到太子的病床前,“太子身子一直很虚弱,却始终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临若狠捏了一把,遗月的笑不自觉溢出唇边,但为了防止子离和太子看到,所以只能半路将笑生生抹杀,以至于那二人看到自己这怪异的表情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看在临若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遗月终于听话地来到床边,手指搭在太子的脉搏上细细诊断,双眼滴溜溜地扫视在对方身上,却毫不意外地发现其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怀疑,如此来历不明,自是不能取得他的信任,遗月换一只手,继续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专业老练的大夫样子,眼底一抹暗流划过,像极了深潭中蠢蠢欲动的漩涡。
等了片刻,却见遗月依旧保持这把脉的动作,眉头紧蹙,“冥一,如何?”发问的自然是临若,以自己对遗月的了解,他定是断出了其中病源。
遗月没有答话,却是掳起太子的衣袖检查手臂,好在子离也是个极为通情达理思虑周全的人,否则以遗月对太子的粗鲁行为,子离指不定会把对方直接拖走。遗月检查完手臂,又毫不客气地把胸前衣襟大开,赤裸裸地观察其脖颈、缩骨以及胸前部位,最后才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太子眼睛以及舌苔。虽然太子极为隐忍着被人恣意解剖的怒气,但还是被细心的遗月感受到了,“太子别生气,这是诊疾的必然步骤。”脸上继续挂着怪异的笑容,但眼中流露出来的真诚和依恋医者父母心的伟大神情却是铺天盖地。
子离眼见着太子气色越来越差,加之自己又极为关心病情,才开口问道,“冥一大夫,可诊断出什么了?”子离望着遗月的目光灼热,散发着殷切的光芒。
“等我看过脚底再说。”言罢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便一手掀开棉被,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抓起太子的脚开始观察。
于是场中众人——临若憋笑憋得近乎内伤,子离狂冒冷汗,太子□□地忍耐着。
终于,这个所谓的“绝世名医”完成了一系列非常人能忍受的望闻问切后,才叹了口气,使劲儿挠了挠已经生出虱子的邋遢破帽,而后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瓶置于床头,“这是我特制的绝世名医药,一日一次,配以百年参汤,服用一个月后,定能……”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于是子离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非常喜出望外地接口道,“定能药到病除?”
遗月面无表情地依次看过在场三人,而后以绝对惨痛绝对悲壮绝对鬼哭狼嚎的声音吼道,“呜呜呜,临若我太丢你的脸了,你难得想起我请我帮个小忙,可是我连他是什么病都查不出来,呜呜呜,临若,我……我死了算了……”忽然转身瞪了眼子离和太子,“你,你,你们两个谁都不能阻止我,呜呜呜……伤心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临若可以阻止了,当然,在场二人就算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因为他们早已被遗月惊天地泣鬼神的九天魔音扰得近乎肝胆俱裂肝肠寸断手脚发软,只有临若这种异于常人的耳朵构造和心理承受能力才能抵抗住,所以毫无疑问,临若这个观世音菩萨得站出来拯救苍生,“冥一,冥一你冷静点,别哭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为医者遇到难以解决的病症也是正常的,再说你也已经尽力了,没事的。”
光听到清澈如溪的声音,便觉得心里顺畅,遗月稍稍止住了夸张的表演,但还是一脸泪汪汪地质疑道,“真……真的么?真的没事?你不骗我?”
临若点头,用极为坚定的语气肯定道,“我何时骗过你?来,你先起来,”说着把遗月扯离自己惨遭毒手的大腿,“吃了这药,定能如何?”
遗月用手抹去脸上泛滥的泪花和眼角的眼屎,大义凛然地转身,继续用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口吻对太子道,“吃了绝世名医药,定能维持现状,不让病情恶化,延长油尽灯枯的期限。”
听闻此等令人绝望的话语,子离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尽快赶走这位“绝世名医”,“子离代太子感谢冥一大夫,虽不能治本,但好歹能延缓病情,此番多有叨扰,还请大夫见谅。”
“哼哼,这叫我怎么见谅,我来这么久一杯茶也没有,怎么招呼人……”话还没说完,遗月便被临若连拖带扯地拉出了房间。
房内,子离关切地安慰着,“太子,没有关系的,我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见识了如此怪人,倒也算开了眼界。”一面语重心长一面帮对方盖好被子,虽然自己和太子年纪相仿,太子也并非自己一手教导,但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
“少傅你放心吧,此时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太子报以一记无力的笑,表面上是劝慰子离,实则自己内心冷笑,果然是一介庸医,什么都诊断不出来,这药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就算药是好的,自己也不吃,身体虚弱了十多年,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那就真是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