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锦年》浅辰逸世

4、酒令行欢锋机藏

　　浅眠思绪，夕阳初照，奈何无香花满径。
　　不如煮酒，行令寻欢，品几许晚秋轻柔。
　　翌日，适逢天公不作美，凉意习习，秋风萧瑟，靑娘便喊了几名丫鬟分别去把苑内的主子唤来，众人齐聚于一处略为宽敞的偏厅，而一干小厮们则被嘱咐取出倾颜苑珍藏的美酒，以及一色精美的四季百花令，摆放于桌案上，如此一番，为的就是今日姐妹们行令寻欢，悦身悦心。
　　谁说秦楼楚馆里的女子便非要倚门卖笑献艺求生，非要把客人服侍得妥帖细致而只为赏几颗碎银？在唯倾临羽，在倾颜苑，清倌们自是有自己的一片畅游天空，再笑，再舞，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为了激荡一颗安居在骨子里的真心。
　　因此，眼前所见之景，便是各色粉黛青丝，高髻异束，眼波粼粼，香风四溢。
　　靑娘着一身墨绿团锦琢花衣衫，手里拈着同色丝帕，姿态雅致地坐于厅内上首之位，唇边溢笑，眼角韩春，甫一出口的话语也是带了一丝舒爽与清宁，“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要做什么了，露歇秋凉，晚霞微照，一个很适合行酒令的日子，”纤纤细手轻摆丝帕，浓睫忽闪，“大家都已是相识已久的姐妹了，彼此间无须约束，我们今日只为尽兴。”
　　语毕，座中众人便是一致放松地笑开了，窃窃私语声一时络绎，檀口微动，眼波流转。
　　宁容轻巧地站起身，细微的动作带起翡翠烟罗绮云裙的裙摆，香风习习，稍稍向前一步，傲然挺立在众人面前，娇柔的声音透过散发的酒香传入耳膜，“靑娘，宁容还没行过酒令……”话说到最后，声调渐细，语气含羞，使闻者更添怜惜。
　　靑娘用丝帕掩嘴，转眸轻笑，一阵恍然大悟的模样，“呵呵，倒是宁容自己提醒了我，这丫头还不懂得行酒令的规则，那现在就以美酒作酬，看看哪位姑娘愿意替宁容解说一下规则。”
　　一旁靑娘的另一名贴身丫鬟梅儿伶俐地从数十只精致的青玉壶中挑中一壶，款款倾洒于小巧的酒杯内，一时间酒气香醇，清冽甘甜之感立即充盈到鼻尖。
　　只见座中众芳之中立起一人，素衣绢纱，白梅缀底，胭脂淡匀，绾髻简约，恰是苑中红透半边天的花魁雪妖。许是美酒诱惑，亦或是与宁容交好，雪妖向来清淡，甚少会亲自出面，众人只道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其一，引得雪妖此番举动。是为美酒便罢了，但若是与宁容有一份交情，那么……众人虽各怀心思，却都在心里暗暗紧了紧，以后的生活怕是不那么好过了。
　　雪妖的唇边噙着淡笑，目光扫过宁容望向靑娘，“就由我来吧，这杯梦芙香可是一个很好的奖赏。”说罢步履盈盈地走向圆桌边，二指拈杯，以袖掩面，将那杯中甘露缓缓饮尽，任嘴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芙蓉暖香。
　　“呵呵，”靑娘眸光微闪，看着众人之间的细微变化，似是意料之中徐徐道来，“果然还是梦芙香有用啊，七七四十九日芙蓉玉露珍酿美酒，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不，还套得了一头美娇狼。”
　　众人听闻靑娘的轻松言笑，俱是忍不住笑意开怀大笑起来，场面甚是融洽和谐。
　　雪妖也不恼，只跟着众人微微一笑，转身随手拿了一筒百花令走至宁容面前，“宁容妹妹，其实苑内的就领和寻常的大致相同，只是其中多了一个步骤，略为复杂点而已，除此之外，百花令上的注解也包括赋诗、对句、献艺、斗酒，还有——完成一项流羽轩倌人提出的要求。”
　　宁容原是在心里掂量着，这行酒令应是难不倒自己，说不懂是真亦是假，说真是真不晓得倾颜苑的酒令还有四季百花令，有那最后一项的注解，说假是为自己铺好路，如果当中出丑也只是无知惹的错，旁人怨不得也笑不得自己。如今听了这四季百花令的解法，才暗暗庆幸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起码在心里留了底。
　　“而那多出来的一个步骤是，由大家衣裳的颜色分别归类为春夏秋冬四季，靑娘抽取四季签，抽中的季节中派出一人进行辨酒，若能成功辨出酒名、酒性和酒种，则可避免接下来的百花令，赏美酒一杯，若不能，则游戏继续进行，百花签中完成好的亦可得到同季酿制的美酒。以上便是四季百花令的规则了。”
　　宁容听完雪妖的解说后，忙起身相扶，姿态甚为亲密，“多谢姐姐，宁容此番是懂了，姐姐坐。”
　　看着二人相搀的双手，靑娘眼里划过一丝精光，却依旧不动声色含笑道，“那么，我们就开始吧。绿衣为春，红衣归夏，黄衣属秋，白衣留冬，色调模棱两可者自行选择季节，分四方而坐。”
　　众清倌早已熟知规则，此刻便是笑脸盈盈走向属于自己的季节座位。雪妖喜着白衣，自然归类到冬季，而宁容着了一身白底淡青衫，正打算走向雪妖，却被一小倌用力一拉，倒是在在了隔壁的春季方位。
　　“宁容妹妹，你这衣衫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属春，莫不是一时眼花缭乱美衣翩飞而坐错位了吧。”那位猛拉宁容的倌儿，正是倾颜苑里最会刁难人的靛湖，仅因着自己的姿容不错且有富商客人撑腰而狂傲自大，处处刁难人，苑内姐妹们多是不喜与她相处。
　　宁容微微蹙眉，看一眼冬季方向仅坐着的雪妖一人，正打算站起换座，无奈靑娘已经开始抽签，只得端坐于属春的座位上，心思一瞬间千回百转。
　　“第一支签，秋季，呵，可真是应了此时的景了。”靑娘素手一抬，已然选出一个季节的签令。
　　属秋方向座位上的倌儿们左右互看一眼，还没商量，只见一嫩黄秋衫的女子站起，头绾葫芦髻，细插几支香花簪，耳坠铃叮，姿容姣好，原是居于五层朝玉阁的琳琅。
　　靑娘伸手隔空一指，身旁的梅儿便已起身走向靑娘所指的那壶酒，端起酒壶，缓缓斟满了一杯佳酿，恭敬地递送到琳琅手中。
　　琳琅接过酒杯，放到鼻尖细细嗅过，再看一看酒肴的色泽，便是胸有成竹地对着众人道，“此酒名为珍珠花颜，取自上好的海边珠贝，研磨成末，加上百花甘露和少许的竹叶青、菊花干，花上十日时间置于蜂窝旁，经百蜂蜂蜜甜酿而成，色泽微黄，性醇，饮之甘甜。”说罢，便是颇为自信地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丝毫没有给众人回味的时间。
　　“哈哈，好，琳琅果然是倾颜苑的美酒佳人，这辨酒的一项绝活是越加炉火纯青，从未失误过。”靑娘的唇边漾起笑意，情感真挚。
　　“琳琅姐，你不可以此次都这样的，好歹让我们看一次你玩百花令啊，靑娘，下次这酒令该换换规矩了。”旁边有撒娇的新晋清倌，说起话来也自是毫无禁忌，倒也颇惹人喜爱。
　　“呵呵，若是琳琅会辨酒失误，那也就不是你们的美酒佳人琳琅姐了。好了，我们进入下一支签吧。”
　　随着靑娘的手起手落间，第二支签已然出现，是一支夏签，这回夏季组的姐妹们推出了一名新晋的姑娘，名唤素玉，小脸娇俏，双目水润，红唇微嘟，乍看一眼还以为是邻家的小妹妹。看情形这素玉是被众人强硬推出来的，因着是新人，少不了要被欺负，也有不少人是等着看素玉出丑的，当然，要想在倾颜苑里生存下去，首先就得经过这些重重磨练，方能抵抗以后的种种，铸就一种洗尽铅华的美丽。
　　果不其然，这素玉没令众人失望，意料之中地猜错了酒名，因而进入到下一轮游戏中。素玉眨眨水润的大眼，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夏季签筒，忽而闭目，猛摇了几下，才从中取出一支花签，递给了靑娘。
　　靑娘含笑接过，朗声念道，“请以夏季为题，赋诗一首。”
　　题目本是不难，但素玉出自于平民百姓家，学识并不高，初时也只因自己姿色脱俗清新而得以进入倾颜苑，如今遇到这赋诗的题目，倒是范畴了，秀美几乎全拧到了一起，惹得其余众人一阵轻笑。
　　而此刻的宁容，心思早已下定，素玉虽比自己早来两个月，但仍是个没有心机直白单纯的女孩，若是助了她，她定会万分感激自己，以后有什么事就可以支使她去做了，思及此，便是匆匆站起，对着众人嫣然一笑，“宁容愿帮素玉妹妹解决这支花签。”
　　话音甫落，从四面八方就扫来了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宁容尽可能地忽视掉这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只看着靑娘，目露请求。
　　靑娘略一思忖，便极为开明地答道，“姐妹之间是该互相帮助，但——规矩不可废，宁容你去另取一支签吧。”
　　“是。”宁容微微颔首，唇边沾了得意的笑，白嫩的指在签筒内随意一抽，便取出签令交予靑娘。
　　“请邀请一位流羽轩的倌人，为其做一件事……”话刚尽，靑娘的一名贴身丫鬟便小跑前来，附在靑娘的耳边低声絮叨了一番，众人皆目露诧异，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却只见靑娘瞬间愠怒的脸，各自的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边厢宁容也和其他人一样，搞不清楚状况，心里在斟酌是否还要继续游戏下去。
　　就在众人处在一副疑惑万分云深不知处的情形时，这众芳集聚的偏厅忽然一亮，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敞开的门扉上，那里正悠悠然走出一人，银丝紫纹苏绣长衫，鎏金翠锦靴，腰系一枚晶莹剔透的紫玉，绛紫的流苏随着人的动作摆动，更添几分风采卓然，桃花目，长眉鬓，紫樱唇，真个人就是风情妖娆的桃花妖，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呵，今日倾颜苑可真是热闹。”来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打破了一室的静谧，话的尾音缭绕着风情无限。
　　靑娘早已将之前的心思压下，笑看来人，“遗月今儿个怎么舍得来苑里了，平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这里的姑娘们好生惦记。”
　　“哈哈，靑娘，是我的错，”边说边走向放满酒壶的桌边，信手牵起一只青玉壶，“我就先罚酒一壶如何？”说出的是问句，却是声声肯定，也不待靑娘开口，便高举酒壶，将壶内珍酿斜倾入口，众人只惊艳于遗月的狂傲风姿，和滴酒不染紫襟衫的高绝技艺，一时间厅内只闻清脆的酒水声，堪称是万籁俱静。
　　一酒一滴一醇酿，一声一句一销魂。
　　一举一动懒狐媚，一颦一笑半生歇。
　　张狂的嘴角微敛，却依旧止不住满目的魅惑之色，遗月状似半癫半狂，半清风半明月，身形微漾，却准确地跌落于雪妖与宁容之间的座位上，敛唇轻笑，紫瓣微张，“靑娘，你们在行酒令？算上我一份吧。”
　　宁容见状，先是一扫靑娘神色，发现已有稍微的缓和后，便启唇道，“百花令正好行至宁容……”一手递过靑娘手中的签令给遗月，“不知公子可否助宁容解这签令的内容？”边说边送上一记如丝媚眼。
　　遗月接过花签，只略扫一眼，便抬头回了宁容同样的靑狐媚笑，“当然可以，这倾颜苑谁人不知我遗月最会怜香惜玉了。”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蛊惑人心的慵懒，“我就请宁容为我奏一曲疏狂点的调子吧，刚刚饮了一壶月下销魂，现在着实是心痒地慌，想要为众美人舞上一曲才好。”
　　宁容掩嘴娇笑，眼神带着点得意与得逞向众人扫视了一圈，随即唤道，“婉儿，备筝。”
　　“是。”不消半盏茶时间，筝已送上，佳人十指轻按，一切蓄势待发只欠东风。
　　遗月一个漂亮的起身，抽出小厮送上来的长剑，身姿骄纵，甫一倾摆便又以指提壶，于数十美酒佳酿中随意地选取，不知入嘴的会是何种销魂噬骨的滋味。一面品尝掌中琼浆玉露，一面急速翻转手腕选出漂亮的剑花，身姿也如游龙般，穿梭于偏厅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是遗月近身所及之处，莫不是被熏染上了一层浓烈的酒香。
　　随着宁容手中筝弦的变化，一个弹跳，一个俯卧，一个翻挺，一个旋转，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没有一点瑕疵，“煮酒酹月，对风清狂，几宵沉浮几宵醉。天不够，疾走弄盏，剑指苍穹。”转身，媚笑，剑光影绰，酒香泼洒，声色沉醉，“鸳鸯双锦谋织就，不如红尘淡看，万物消弭，任其自生自长，自圆自落，怅惘，放下……”
　　一段音，疏离张狂，一舞剑，任性洒脱，一曲词，飘摇悠远，似禅音，却又如妖语般迷幻人心。
　　最后，提气，欲收剑，却因着烈酒炙烤而头脑发热，颊边泛红，一个气息不稳，手中长剑竟朝着一个方向直直飞去，而剑的终点，恰是宁容的丫鬟婉儿……
　　就在众人惊声尖叫时，婉儿步行迅速一移，虽是避过直指心房的剑，飘散的发丝却是难以幸免，被生生割下几缕，唯一庆幸的是，人尚且安好。
　　遗月担忧地看着婉儿，脸上有止不住的惊恐，表情甚为夸张，但待头一转，脸上表情尽褪，只剩一对销魂的桃花幽谭。
　　吟词，是为提醒靑娘，暂不要动宁容，自己心中自有主意。
　　剑失于手，直取婉儿，是为试探，武功的试探。
　　花前月下，唯倾临羽，只道是，阴谋暗藏，一步一惊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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