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锦年》浅辰逸世

33、元宵品酒永相牵

　　这个新春过于热闹，日子亦如指尖流沙般飞快消逝，恍惚间便到了元宵十五，按照惯例是要挂灯笼吃汤圆的，铭老一大早就留言今日夜不归，当若儿看着门板上粘着的字条时，颇有点儿哭笑不得，心思微转，便猜到师父一定是去会那日客栈的半老徐娘了，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师父的眼光还是蛮独到，品味还是蛮独特的。
　　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每年的元宵，若儿还是和遗月约定一起赏月，只是不知今日为何，遗月竟迟迟没有到来。
　　若儿独自伫立于御史府花园的小亭旁，衬着一方碧玉般的清冷月色，细细地打量着牌匾上隽秀清晰的字迹——“拈香倾尘”，犹记那日优昙盛放，翩飞衣袂，白衣少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端的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清冽如水的凤目，让自己一眼便记住，记住那眸子中甘泉一般的清亮冷然。
　　亭中精心雕铸的琉璃石桌上摆放着两碗五色元宵，盛在翠色玉碗中，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让人不禁食欲大增。八角琉璃碧瓦上，悬挂着两盏嫣红的灯笼，样式虽简单，做工却精细无比，夜色本清冷，被这两盏红灯笼醺照着，倒添了几分安宁的暖意与风月的情致。
　　此番看来，这里显然是被人精心布置过，会是遗月么？他向来只为自己携来百饮不厌的梨花酿，却从不会弄什么五色元宵，更别说这也许会被自己笑话的红灯笼了，那么这府中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其实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心中刚划过聆音的名字，耳边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携带着一股清幽冷香扑鼻而来。
　　若儿转身，背对着圆玉银盘般的月，看到来人正是适才心上念过的人儿，却见对方一袭月下银白的锦裳，一张精致的脸容上嵌了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青丝随意束于脑后，走动间伴着夜风向四处张扬开，优昙未绽，却人如白玉，清幽冷香，有一种让人惊艳的视觉效果。
　　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若儿轻绽笑靥，清秀的眉微挑，“聆音此番前来是……”
　　来人早在步入园子之际便看到亭外所伫立的清妙人儿，本想顺着来路回去，却被沈伯猛拉硬拽丢入了小园中，心中知晓沈伯用意，见推拒不过也只有顺着他的意，况且，这位生来便尊贵无比的主子，自己似乎了解的不多，如此一番掂量，便也脚步轻快，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对方身前，耳边传来对方清溪般纯澈的声音，一双墨玉眸子中划过一抹暗流，眼中映着对方的影子，“每年元宵之夜，我都会在这里赏月，所以，今日也不例外。”
　　不知为何，听闻聆音的话语，若儿竟觉有趣，只眼中闪过玩味，轻声问道，“那么桌上这些，也是你准备的？”侧身相让，素手指点，露出琉璃石桌上诱人的吃食以及檐角精致的灯笼。
　　聆音连看都不看，单用鼻子闻，便知那两碗五色元宵是沈伯所为，那么红灯笼也必是他准备的了，心里失笑，他倒是铁了心要撮合自己和若儿，轻摇了摇头，一面答一面向亭中踱步，“是沈伯准备的，无妨，我们便收下他的心意吧。”
　　沈伯要做媒人乱点鸳鸯谱的心思很明显，而对象正是聆音和若儿，这一点在他的脑门上也写得直白，若儿听闻，知晓聆音话中之意，只得无奈地笑笑，随后也步入了亭中，于琉璃石桌旁坐下，鼻翼间传来元宵甜香，一股亲切的暖意涌上心间，执起同色翠玉的汤匙舀了一颗淡灰色的元宵，递至唇边轻咬一口，饱满的芝麻馅便轻而易举地从薄而粘润的元宵皮内流出，口中瞬间溢满芝麻的醇香，细细品尝，更端的上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心里恬然，回想起在蓝芷国的日子，“这些年委屈你和沈伯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冲破满亭的元宵甜香，恍然落入到空气中，在聆音的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根本就想象不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带着真诚的暖意，散发着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柔和，却偏偏潜藏着帝王的尊贵与威慑力，如此三重不同的感觉，深深震撼着自己的内心，动作优雅地放下汤匙，敛去了眼中被惊起的墨玉色波澜，“这不是委屈，这只是我和沈伯共同拥有的使命。”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野心，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我从来不把你们当做属下，当做掌权的棋子，”话到此似乎欲言又止，若儿把那颗晶莹欲滴的芝麻元宵就着汤匙放回玉碗中，汤匙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恍若静谧的元宵之夜里增添的悦耳丝竹，伶仃的声响落入到两人的心中，“我从小就被教导帝王需无情，要成就一代霸业，必先挥剑断情，无心无爱。母后冷情，绝心绝意，最后继承了蓝芷国，得臣心却不得民意。师父虽然也教导我无情，但他对我却是极好，即使嘻哈玩闹，我也知道他是真心待我好。”
　　聆音听着一句句剖心的话语，一面细细忖度对方说此话的用意，一面为着话中平淡柔和的细腻而略微触动，此刻耳边萦绕的溪音乍停，清冷的眼神望去，便是投入了一方梨花飘雪的唯美境地。
　　“你说，若我有情，可还成就得了这方锦绣江山宏图霸业？”说这句话的时候，若儿眼中所有的诗情画意皆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大气，一种生而为王的凛然不可侵犯。
　　眼里氤氲着江山在手的霸气，也暗藏着一丝试探，聆音在心中建下防备，不作确认也不作否认，只是惯着素来的沉稳安然道，“为之一试，倒也无不可。”也许和自己的理论背道而驰，但既然试验者不是自己，那也无任何不妨，抱着一个看戏的心态，去看一看面前这名心怀广博天下的女子，到底会做出怎样一番作为。
　　若儿认真地看进那双墨玉般的凤目中，却发现那里面除了一线深潭外便再无其他，心思百转，于唇边衔了一抹浅浅的笑靥，衬着红嫣的灯笼，倒透出几缕若水般的妩媚风情，“好，我信你。”不仅仅是相信这个恍若白羽优昙般的男子，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的决心，相信自己的能力。
　　二人隔着一张琉璃石桌对望，彼此眼中倒映着波光丽影，倒像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彼此相看两不厌，一生一对一双人。
　　“若儿，我不过来晚了点，你就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上了。”正当如此风花雪月，就要酝酿出儿女痴情的当口，被遗月带着抱怨和撒娇语气的话语打散了所有异样情愫，却见来人一身沉黯的紫，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描金绣凤，银丝勾缠，端的是低调中散着浓烈的华贵妖娆。
　　“你也知道自己来晚了？那么是不是该罚酒三杯呢？”若儿的眼神划过遗月，落到那壶装着梨花酿的紫琉碧盏上，眼里透着流光溢彩。
　　遗月直接落坐于二人之间的琉璃石凳上，放下手中的紫琉碧盏，从怀里顺出两只同质的酒杯，色泽晶莹，剔透无暇，沉黯紫的袖口划过二人面前，便听得一阵酒水倾倒的清音，伴随而来的是梨花酿淡然悠远的暗香，“沈伯他老人家热情太盛，硬是贴身拖着我满大街的跑，说是带我逛元宵夜会，”说话间还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右侧的聆音，紫唇嘟起，一脸欲求不满的怨夫样，“人家好不容易挣脱了他才能过来的，若儿你也不体谅体谅我。”
　　眼眸莹润，水光润泽，容颜倾国，流光婉转，不过对于熟悉遗月的若儿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弄清了事出缘由，心里只觉无奈，回了对方一个浅淡笑容，“那么遗月你便陪我饮三杯，聆音，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只带了两只酒杯啊，”遗月指指桌上的酒杯，满脸歉意地看着聆音，眼里划过一抹趣味，“我们这里可有三个人，我也没料到会多一个人。”
　　“呵呵，无碍，你们喝就好。”聆音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清冷，话不多，但字里行间透着的却是旁人无法靠近的疏离与淡漠，也许，就从未有人能够真正靠近，去触摸一下这张冰冷面具下真实的心跳吧。
　　“我倒有个提议，聆音和我用酒杯，遗月直接就着酒盏，”若儿笑意盈然地看着有着几乎完全一致面容的二人，“聆音沉静优雅，遗月狂放不羁，这不是正好么？”
　　虽早已知道若儿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沁透心房的话语，但此刻听闻，还是不免微眯桃花目，掩饰住内心的细小波澜，浮光掠影地看了对方一眼。
　　而聆音却依旧是一派沉稳安静，只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唇边扬起一线淡然到无形的笑，抬起手，动作优雅地拾起琉璃石桌上的酒盏，眼眸望向若儿，表示自己对这个提议的赞同。
　　一旁的遗月倒也难得地没有撒娇任性，只是惯着自己的性子，用半只手提起紫琉碧盏，泛起盈盈水雾的桃花目风情万种地扫了若儿一眼，便扬起下巴，就着亭外满地喧洒的月光，将壶中的玉露琼浆倾倒入口中。
　　清透无瑕的梨花酿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极了此刻映在地面上红灯笼的侧影，道是一人一酒一香醇，一灯一魅一剪影。
　　眼见着遗月已经先一步品起醇酿，若儿和聆音也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细心地品尝起这流香婉转的梨花酿，三人之间一时静默，只余淡淡的夜风轻柔地拂过耳边发丝。
　　月光打下的地面上，映着三人交错的影子，似缠绵，似缱绻，纷乱的发丝纠缠连接，似结发，似连根，而此刻的三人，谁也料不到，也许这一刻的和谐，将会是以后永久的定格，因为，这就是宿命，这就是注定一生的牵扯。
　　一帝双星的预言，从来就不只是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