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锦年》浅辰逸世

14、墨夜书斋小雪宴

　　要说这寒冷的冬季里还有什么值得大家庆祝的事，便是一年一度的小雪宴了，在洛曦国小雪这个节气中，人们认为会下初冬的第一场雪，但因为今年比较特殊，初雪早已下过，却依旧不妨碍大家以此作为庆祝，往年，晋城内都会由墨夜书斋举办品梅小雪盛会，专门选址在晋城西面的吉慧山，邀请上各家各门的书生才子们巡诗斗酒，曲水流觞，当然，并不一定是只有收到邀请的人才能参加，只要你认为自己胸有泼墨满腹经文，皆可加入这个活跃的集体，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吉慧山，山如其名，是一座寓意吉祥和智慧的高山，传闻数百年前曾有绛雪仙子降临，并且以地安栖，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一个寒冬，从此后吉慧山便也成了罕见的雪山，再也没有灌木常青绿树环绕的时候，来这里的人，多是穷困潦倒的旧书生，亦或是屡试不中的落魄才子，他们所求的，便是吉祥如意，智慧长恒。
　　这日，恰逢天公作美，天刚微微亮之际，第一缕阳光便覆上了各家各户的屋檐，等到了午时，暖意更盛，橙黄的阳光倾洒在人的身上，带来满足的享受。
　　而此时，吉慧山上的书生才子们也来得差不多了，众人在一片馥郁的香雪海中围炉席地而坐，颇有一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当看到唯倾临羽的三大花魁雪妖、宁容和婉儿也在的时候，众人着实是吃了一惊，但在这个民风开放思想先进的国家，大家对来自青楼的女子并没有过多的歧视和鄙夷，更何况来的是唯倾临羽的头牌，各个端的是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众人早就被她们的才华所吸引了，这吃的一惊，可算是惊喜了。初冬品梅，佳人左右，诗书墨香，何尝不是人生一件乐事？
　　在为三位佳人让了座后，便有忍不住出口调侃的人，“安公子，你这是好大的面子啊，就连唯倾临羽的三姝都请动了，在下佩服佩服。”
　　“呵呵，这哪里是我的面子啊，都是人家堂堂四皇子钦痕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嘴上抹油帮忙添油加醋罢了。”安公子淡淡一笑，眼角瞥向坐在身侧的钦痕。
　　钦痕脸上微微一红，有点小小的不自在，却碍于自己所谓皇族的面子，还是抬起头对着众人道，“这不是还要三位佳人肯来么，大家别这么看着我……”
　　“是啊，再这样看下去钦痕的脸可是要滴出血来了。”安公子适时地打断钦痕的话语，继续进行赤裸裸的调侃。
　　“哈哈哈哈……”众人听闻，皆是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特别是秦洛，笑得更是夸张，几乎要捂肚笑倒在地上了。
　　“不知安公子今儿个给大家安排了什么样的节目，宁容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好生好奇呢。”宁容坐在一群书生才子中间，着一袭淡黄的雪绒貂毛小夹袄，衬着菊纹百褶如意裙，清秀的容颜中透出几分小巧可爱，说话的时候脑袋微微晃动，连带着团花髻上的银梅雪丝步摇也轻轻晃动，传来一阵细碎的步摇碰撞声，惹得众人的眼光都不自觉地向她看去。
　　“是啊，安公子，每一年的品梅小雪宴形式都不同，但都精彩有趣得紧，我们也想知道啊。”似是被宁容的号召带动，开始有人应和她的问题。
　　“是啊是啊，安公子快说呗。”众人停止了笑闹，一致拿眼光看向墨夜书斋的安公子，一位在他们眼中有着奇妙创意思想的翩翩惊鸿，对于这样一个人，众人心中皆是满满的敬佩与仰慕。
　　“呵呵，”安公子笑看众人一眼，也不作答，只用纤长的玉指握起一只白玉靑龙纹的精致酒杯，微微一晃杯中佳酿，看着清澈的酒水漾起一丝涟漪，才缓缓斟入口中，细细品味其中的妙然滋味。
　　“嗯，这唯倾临羽的举风梅香果真是不错……”众人只顾痴痴地看着安公子优雅的动作，一时皆忘了自己的目的，等到一盏美酒品完，才被那一句溢满梅香酒韵的话语勾回了魂儿。
　　“安公子，别卖关子了……”
　　“就是，吊着我们的胃口，很是折腾人啊……”
　　依旧淡然自若地放下酒杯，眼神望向周围的香雪海，口中不停道，“大家看这些梅花，可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话音甫一落下，众人便都一致朝着安公子的目光望去，却见一整片唯美的梅花林，蕊白的、淡粉的、红艳的，无一不道出了梅花的翩翩姿态，枝桠嶙峋，纵横交错，骨朵儿含苞，泫然欲绽，蕊瓣缀雪，幽香暗寻，梅虽输雪三分白，雪却落梅一段香，这隐约难觅若有若无的暗香，便是梅之精魂，梅之魅力所在。无论是白似雪中仙子、淡粉若池中香荷，以及烈艳如大红嫁衣，皆牢牢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特别是这些见到春花秋月便喜欢吟诗作对的书生才子们。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钦痕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转眸，却看见众人都望向自己，眼中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赞同之意，只不过碍于面子也不敢说出来，倒是钦痕这个大小孩为大家道出了心声。
　　“是啊，我也觉得没什么。”秦洛在一旁配合道，本就不是文绉绉的书生才子，因此不拘泥于他们所谓同道中人的面子，更没有什么敢不敢言之说。
　　“其实——也的确没有特别之处。”安公子一句话说出来，便如平地惊雷般把众人震了一震，众人皆嘘了一口气，却又被安公子摆了一道，脸上写满了委屈。
　　“婉儿姑娘，你可猜得到我之所指？”
　　被点到名的婉儿今日着了一件桃粉的缎绣棉衫，映得本就俏丽的脸蛋更多了几分润色，看起来健康而精神，缓缓站起身，行至一簇梅花前站定，回身望向众人道，“公子所说的，可是与这段香梅花有关？”
　　“呵呵，没错，”安公子也站起身，走到婉儿的身侧，用手轻拈下一朵开得最艳的红梅，点缀于婉儿的乌黑发髻上，边说边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我们今日便是要将众人分组，每组搭配一位佳人，用这从唯倾临羽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琼浆玉露，分别进行混酒调配，然后就这酒名、酒香、酒味赋诗一首，但——有一个要求便是，这酒、这诗，要嵌上这些幽香野径的寒梅。”
　　“听起来虽然有点复杂，但是很有新意……”
　　“可是我们不会调酒怎么办？”
　　“这不是给你们每组配了一名姑娘了么，唯倾临羽的姑娘们各个都是调酒和品酒的高手，你们就放心吧。”
　　于是，众人开始分组，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工作，有的是试酒，有的摘梅，有的作诗，场面一时之间竟是热闹开了。冰天雪地，梅香满溢，酒气不必醉人，人便先自醉了。
　　安公子落座于婉儿身边，钦痕和秦洛都被发配去摘梅了，如今只这二人坐于炉边一角，随手拈来一只装满了清露的白玉杯，望着满斟的醇酿，悠悠然道，“婉儿，我们这组的调酒可就靠你了。”
　　“公子说笑了，婉儿才入倾颜苑不久，这调酒的技艺自是不如雪妖和宁容二人了。”
　　“没关系，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你自有你的特点，”安公子深深望进婉儿墨黑的瞳中，似想从中窥出点什么不寻常之处，“我相信你。”
　　“呵呵，那就谢公子的信任了。”
　　一个时辰过后，众人皆回到了原处，围绕着溢满暖香的炉子而坐，上好的毡毯上面，赫然摆放着三只装着琼浆的酒杯，同样的白玉杯，却盛接了不同色泽的清酿，缀上了不一样的梅花瓣。
　　首先第一杯，便是雪妖那一组的，纯白的玉杯中，是满满一斟清酒，恍若清溪，又似白雪，干净纯然的色泽，透着微微的醇香，清淡却吸引人的嗅觉，一朵白梅傲然挺立于酒面，似是池塘中开出的一朵天山雪莲。此时，座中一名唤作杜谦的书生站起，右手唰得一声展开一把写着“勤勉好学”的纸扇，口中朗朗道，“梦里红尘偏作客，清溪煮酒浅眠香。举岸梅香铺满地，孤高孑然叶飘零。”
　　“我们的酒中添了梦芙香、女儿红，以及浅眠甘露，混合而成这杯‘孤梅自悠然’。”雪妖在一旁为大家解释道，脸上是一贯的浅笑，亲切却又透着点点高雅的气息。
　　“好一个‘梦里红尘偏作客’……”
　　“好一个‘孤梅自悠然’，哈哈，好。”众人听闻，皆忍不住纷纷称赞。
　　却见众人中宁容也站了起来，“大家再来看看我们组的，以珍珠花颜为底，风清菊酿作陪，再缀以淡粉梅瓣，色泽微黄，气韵天成，花自飘摇酒独醇，因此取名为‘淡忧轻愁皆赏’。朱唇贝齿颦轻蹙，眉点菊蕊翦水瞳。淡淡哀愁淡淡闻，悠悠朵梅悠悠品。”
　　“宁容姑娘，你这说的是女子闺思么？”好不容易钦痕插一句嘴，却见宁容的脸红得不自然，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当下闭了嘴看向一旁窃笑的安公子和秦洛。
　　“嗯……”宁容才轻声支吾了一声，便被安公子抢白道，“钦痕，你终于听出来了，有进步啊。”
　　“安公子！你……”
　　“哈哈，好了好了，到我们组了。”安公子不让钦痕把话说完，“婉儿，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作品。”
　　“是，公子。”婉儿于座中端起酒杯，在众人的注目中轻轻摇动手中盏，却见一道奇妙的景象出现，杯底的嫣红若飘渺的烟熏，丝丝缕缕向杯面掠去，恍如勾魂的媚药，浓烈的酒香中夹杂着红梅的幽香，吸引住所有的视觉和嗅觉，“这杯酒名为‘妾衷肠’，同样融合了女儿红，以及酥绣和举风梅香，杯底是揉碎了的红梅瓣，以梅汁入酒，更添香醇。”
　　“没错，天净雪，天净雪，围炉话谈梅香惬，睹忧思，砌玉潭，风雪添色，织锦绣来女儿裳，道是君知否，知否妾衷肠。”略一停顿，又缓缓诉来，“众人皆知男儿志四方，不报国来怎安家，却不晓女儿心肠烈如梅，思之欲狂，思之痴缠。”
　　婉儿看进安公子清澈的瞳中，眼底似有细碎的涟漪，悠然漾开，却是望而不语。
　　这话，似说给众人听，却又似说给一人听，“妾衷肠”，到底是谁的眼中溢了满满一湖哀愁泪。
　　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夜御书房外的红衣女子，那双精致的眸，那抹揉不去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