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苦夏 ...

  •   这个夏天异常的闷热和烦躁,闷了身,烦彻了心。上官婉儿只轻摇了几下手间的金缕扇,宫人忙“轧轧”地放下珠帘,红丝贯穿的颇黎珠犹如串串湿润透明的露珠,沉甸甸地摇晃着,为舫内平添了几分清凉。另有的几人抬出一瓮碎冰,倒入熬煮过的蔗浆汁,制成樱桃的浇头,刹那间,一片浓浓的蜜意飘散开来。正是艾栀争香的季节,身处避暑阴凉的三阳宫,她依旧饶有兴趣的猜想,今夏两京仕女衣裙上最流行的纹饰,风靡多年的柘枝舞新翻出的花样,彻夜响透娼门玉楼的燕赵歌舞,金吾子弟幞头上簪的是芙蓉还是含笑花,还有那所思之人如今又在谁家栖身。
      在珠帘一扣一扣的间隙中,她看见远处金镶玉造的楼船上,发髻高耸的女皇轻轻拉过张易之的手,赤金打造的首饰与一袭十二破泥金长裙相映成辉,岁月果真格外怜惜于她。面如莲花的人儿急急迎了上去,即便分辨不清他们的笑颜,也不难想象那神色定是暧昧极了,透着糜烂和阴谋。
      婉儿一笑,对身旁的尚宫贺娄氏道,“大家现今真离不开五郎、六郎了。”
      贺娄氏与婉儿共处多年,可仍看不透她的性情,这当头自然不敢贸然附和,便取了只碧玉盏,盛上浇有蔗浆的樱桃,双手递予婉儿,“今年的樱桃很好,极是鲜甜。”
      “碧碗敲冰,浮瓜沉李,也就夏天才有这样的好处。”婉儿接过碧玉盏,却不食用,水葱样的指甲玩赏似地划着盏壁鸿雁双飞的花纹。这些年的起伏、沉浮都未曾能抵过那双目狭长、广额方颐的女子命她抬头的瞬间,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飘过,她以为自己是记得的,可剥下的过去支离破碎。
      平生首次带她偷跑出掖庭的是宣城,将一片片宫殿投下的恢弘廓影指予她看,红尘佳境下的东宫马球场,潞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是这样的初夏,吱吱的蝉鸣连同近在咫尺的喧哗、荡起的飞尘,马球手或紫或黄的服色构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她分明看见球场周围,诸多宫女翘首踮足,额头沁出的汗水湿花了细细扑打的脂粉。
      “她们都盯着潞王?”
      “因为六郎生得威武英气,像真儿郎。”那罪妃遗留下的孽种笑着把她搂在怀里,显然忘记了类似冒险会付出的代价。她的怀抱中有婉儿此生再难得到的温暖,不像母亲郑氏的,总硌得她一阵心慌。蟒氏、枭氏死了多少年,连庶人忠都被赐死了,宫里人早改叫太子、潞王大郎、二郎,偏偏只有她固执地按照行第为千里之外的素节、上金留出位置。
      “痴儿。”婉儿无谓地叹息一声。太子弘已是追封的孝敬皇帝,素节、上金的尸骨可还有寻觅之处,庶人贤的一缕孤魂在巴蜀幽幽断送。再是才情绝艳、名重一时,都早早地不在了。不知那人现今又身在何处,若有什么能聊以安慰的,至少,她们共享了同轮辉耀九州四海的冰魄。
      安知千里外,不有风兼雨。
      “明娟最近在跟宜春院学舞?”婉儿随意地问了句,明娟原是贺娄氏底下的小宫女,后来见她聪明伶俐,相貌也佳,遂收做养女。
      贺娄氏用小匙摇着蔗浆,“她一天一个主意,别学得连走路都不会,我就要连声念佛了。”
      “孩子都这样,胜在天真,一天一个主意总比设计主意去害人好。”婉儿瞥了眼远处,伸手拈粒樱桃含入檀口,去核的樱桃在舌尖润开蜜似的甜意。
      “这倒是,偶尔骂她,转念想想在宫里蹉跎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有了女儿,宠坏她又如何,何况明娟向来很乖巧,我一有个咳嗽头疼的,她就阿娘阿娘急个不行。”
      “姊姊好福气。”婉儿置下碧玉盏,想起前夜女皇在张氏兄弟离去后,孤身面对琼筵毕尽后的阑珊死寂,喃喃情语犹自依稀回荡耳际。她真是宠那对兄弟,不知是为了填满心底的空虚还是弥补欠下的所有,仿佛这般,过去种种沾染鲜血的恶行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美妙结尾。
      “朕的这些儿孙啊……”女皇现在愈发崇尚奢侈,寝衣上的光彩荧眩,反衬出主人的苍老。就在方才,吹完一曲《安公子》的张昌宗突然跪下请求大家赐他死罪,“邵王对臣兄弟衔恨已久,若日后太子主事,邵王必为储君,只怕到时,臣兄弟将死无葬身之处,反不如现死在大家手上来得畅快”。
      她开始生出褐斑的手轻轻抚摸婉儿发髻间的珠翠,“我就该知道,他们没一个能安分些。也只有五郎、六郎最听话了。”
      “至尊。”面前这张卸妆后妖气毕现的脸,婉儿心底不禁打了个寒战,“太子是您的儿子……”
      “啪”女皇宽大的衣袖不耐烦地挥过几案,拂下一只青玉狻猊镇纸,绿莹莹的碎片罩了层油油的幽光,像是无数双在暗处偷窥的眼睛,顿时鬼魅从生。
      婉儿抬目,案边压的香炉仍是一尊金狻猊,面目狰狞,睁目张口,喷吐出团团碧穗香云,上好的凤髓香,逼仄地压抑着人的气息,“儿子?朕无一日视他如子,他且无一刻视朕为母。”近二十载辗转倾轧,朝堂上早已无子无母,唯独剩下面如冰霜的至尊,怯弱胆颤的郎君反讽人间骨肉亲情。若说还有什么为她留下的,也无非就是产下这孩子时撕心裂肺的痛楚。
      “邵王、内供奉仅因争道之故,互生龃龉,无关政事。”一道凌厉目光移来,婉儿忙俯首,道,“至尊何不和事处置了?”她暗自好笑,眼前的女人还没有糊涂到任面首离间子孙的地步,何况眼下当头,太子归来未几,随意惩戒嫡孙算什么。
      香雾缭绕尽处,年过七旬的女皇细细整理衣袖上繁丽的纹样,“把宫中最好珊瑚给六郎送去,向邵王赔罪。”,她冷哼了一声,又道,“内亲王的确没有要给人让路的道理。”
      婉儿知道,女皇说的定是那株摆在观风台的血红珊瑚,一株三桠,每桠各生二百余枝,加之色泽艳华,彷如朱色浸染流淌。每逢皓月凌空,女皇携昌宗、易之登临观风台,赏玩明月之余,必观珊瑚,玉树琼枝,美不胜收。今女皇以此珍宝下赐,命张昌宗赔罪,怕令有劝邵王就此收敛的深意。
      “尚宫。”婉儿轻摇小扇,热气里升腾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切。幼时与宣城闲聊,说是若有一日能跳脱这黄金囚笼,便要登上终南山,听鹤唳贯野;驾骏马,驰骋长安紫陌通衢;乘舟下扬州,看看一片香雪海的琼花,是怎样在她们的足下盛大绽放;再然后,终老洛阳,葬于北邙山。现在,这些心愿多半再不会实现了。
      “若是将来可以,放明娟出宫吧。这地方困定了我们一辈子,别在困些无关的人了。”她双眸似有刹那空洞,很快,恢复如初。
      “尚宫、赞德。”舫外人影闪动,传来老内侍的声音,“至尊,请二位快过去。”
      “何事?”婉儿问道。
      “太子、梁王、河内王求见至尊。”老内侍迟疑片刻,道,“还有国老。”
      “日子又不清闲了。”婉儿笑着,贺娄氏手中的银匙在盏沿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尚宫,你我且同去。”
      贺娄尚宫别无他法,唯有紧随上官婉儿,步出舫外,舟楫已备,只待登船。
      只婉儿掬起一捧水的功夫,她们便来到了女皇的楼船前。彩幡下一人笑吟吟走来,腰插玉笛,手拈花朵,面如渥丹一般,微风吹动衣袖,更衬其仙人之姿。婉儿定睛一看,原是张昌宗。
      “这花配赞德的气色。”张昌宗正欲将手中的棣棠花簪上婉儿的惊鹄髻,婉儿似不经意,轻轻一躲,“棣棠花黄,合该配黄裙。”
      张昌宗见她着淡青罗裙,浅绿衫子,勉强一笑,“是这花的颜色生得不对。”说着,看也不看,随手把花拈碎丢入水中。
      “六郎怎不去陪陪至尊?”张昌宗的本事她也是见过的,生恐得罪了他,忙笑道。
      “现在便去。”张昌宗面朝女皇所处地,微微一笑,更显得面容姣美,宛若妇人,“哥哥陪了大半天,疲惫万分,做弟弟当为他分担些。”
      “五郎、六郎得侍至尊,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婉儿正了正发髻上蝴蝶蔓草鎏金簪子道。
      “这倒是。”张昌宗敛敛笑意,“我们的荣华富贵全系至尊一身。又偏偏总有人想挑拨我们与至尊的情意,当真聒噪。”
      “是啊。”婉儿回答,“这季也怪,蝉叫得格外聒噪。待会得教他们统统逮下来,省得扰了至尊酣睡。”说罢,执起贺娄尚宫手,随行一礼,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耳畔笛声清越,应了时节的《采莲曲》。婉儿无意止步,反是贺娄尚宫回头看了几眼。张昌宗唇含一管白玉笛,名贵的蓝田玉难敌他十指白皙,笛上镶嵌宝石,烨烨的红,似血般地像要滴落下来。
      楼船共三层,最上层去顶为台,架沉香木栏,专为临风观景而设。三阳宫建得匆忙,挖浚的碧池格局已略显局促,池里也还未来得及种植上红白莲花。
      “这湖里空空荡荡,偏偏你们两个净出歪主意,邀我游湖。可看什么呢,看到时百官的上书跟雪片似地压垮我?”女皇含笑埋怨道。
      “可湖上有陛下,陛下的貌容若出水芙蓉,臣与六郎再看那些俗物浊物,反脏了双目。”张易之边为女皇抚平衣袖上一道褶皱,边不失时机地恭维。
      女皇受用一笑,“芙蓉花,四十年前兴许还算得上。”她轻轻摩挲张易之的脸庞,遗憾地说,“可惜你们看不见了。”
      “婉儿,你来了。”她侧脸的同时,窥见了上官婉儿。显然,那人已对此过分亲密的景象见怪不怪。
      “臣与六郎只恨不能早生四十年,一窥陛下天人之姿。”
      “胡说。”女皇面上仍带着微笑,却开始变得僵硬,“倘真早生四十年,你们要往哪里去看?”
      “臣等得陛下真心,拼死也愿在宫中做一翊卫,兴许哪日上天垂怜,便见着陛下了。”
      话音刚落,张易之但觉眼前金色迅疾一闪,仿佛盘金织成般的阳光,令他不敢仰视。面上一空,“四十年前,朕与高宗天皇并立朝堂,你们两个不知还在哪里做饥穷恶鬼,讨人血食。”她面如冰霜回转过身子,一股凉气贯彻张易之的五脏六腑。
      婉儿见状,忙上前,没有劝慰,只是扶住华衣美服下那双衰老的手。或许是习惯冷静的缘故,她的手冰冷得犹如蛇嘶嘶吐出的蛇信子,婉儿可以揣测到,张易之兄弟面对这样一具年老且充满寒意的躯体是怎样的惶恐不安。眼前人予他们随时可以收回的种种,身后是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很快,女皇甩开了婉儿的手,她不必需要在众人面前显现出自己的软弱,以换取一切有利的资本。相反,数以万计的人跪在她的下首,恳求她的饶恕。“感业寺没有凌波绿水,养不起媚娘这朵芙蓉花。你该随朕回去,那里有太液池,有凝碧池。”
      “优钵罗广大如观音目。”女皇空望一汪荡荡的湖水,湖上起了风,系于楼船两侧的彩胜绣带上下舞动,齐齐橹声自下方传来,寂寞地在这噤若寒蝉的空间里迂回盘旋。
      “陛下弥勒佛转世,救济苍生,更胜观音。”她上前半步,“空坐神坛,怎理会人间疾苦。”
      “亵渎神佛,莫不怕死后入地狱深渊。”女皇展颐一笑,显然很是受用。婉儿亦低首一笑。一个掩袖工馋、改朝换代;另一个为虎作伥、认贼作父,她们何曾惧怕地狱轮回、身后业报。至少如今、未来都将依旧是女人天下。
      转瞬,女皇笑意尽失,轻蔑道:“那不成器的东西来了么?”
      “殿下正等着呢,都来了大半天了,就为给陛下尽孝。”
      “尽孝?”女皇一声冷笑,“他是怕朕再赶他到房陵去,再呆个十几年。”她思忖片刻,唤来一个小内侍,下去传教,只说至尊便到,太子、梁王、河内王不妨先准备起来。“省得待会儿下去手忙脚乱,教人看了觉得滑稽。”女皇说完,又对婉儿耳语道,“给五郎、六郎送些珍宝。他们待朕忠心,朕还不糊涂。”
      夏日的蝉声倏忽沙沙响起,逐渐连成了一片,朦朦胧胧地携同满目沁翠罩上来,以人本能的清醒。

      尚算大的船舫内,冰块堆得如小山一般,散发着阵阵寒气,但太子李显仍是闷热烦躁不已。稍稍把袖子卷了几寸,便不敢再往上拉了,手旁的扇子一样不敢多扇几下,生怕在武三思等面前露怯。贪喝了几碗酸梅汁,却愈饮愈渴,偏偏是不能再喝的。眼见女皇迟迟未到,也无可奈何。唯有掀了道缝隙,偷偷胡看游鱼夺食。
      “夏日易困乏,殿下靧面整巾,兴许精神能好些。”李显近身处一位宦侍适时捧上冰水浸过巾子,他不由感激接过。
      巾子浸了栀子花汁,幽香馥郁,靧面后果然精神一振。李显这才发觉递予自己巾子的宦侍年纪不大,两道剑眉间隐发的英气,是任何卑躬屈膝的姿态都无法抹去的。
      武三思始终冷了张面孔,相较形貌猥琐的武懿宗,他的相貌甚至算得上英俊,倒是额上已生出几道刀刻般的皱纹,使他看起来随时都有谋划诡计之嫌。对武懿宗,他向来看不太上眼,深觉这位同族兄弟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武承嗣病殁连同这,又何尝不是上天赐他执武氏之牛耳的良机?
      “你叫什么名字。”李显好奇问道,恰好迎上武三思回头的尖利目光,不禁有些悻悻。
      “力士。”内侍取回巾子,恢复了肃立的状态,“奴婢本姓冯。”
      “喔。”李显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他正看见一双翠玉描金碗中盛放冰水,水面上轻轻覆满了在眼下时节怒放的含笑花。花色微黄,甜香如醉,却又不像熏出来的香气沾了火燎气。他想着这法子倒很好,回东宫试试,兴许光香料一项便能省下不少用度。韦氏自打回京便花销无度,偶尔多说几句,就让安乐在自己跟前吵嚷,皇帝那里又要为用度的琐事留话柄,最后倒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三思。”武懿宗始显老迈,他与李显、武三思虽属同辈,年纪却较两人大了不少,两鬓灰白,颌下稀疏的胡子尚存几缕黄白。
      “现下的世道真是越不好过了。”武懿宗开口即是一句突兀,“前些日子我府中征物,哪知州县送上来的东西,不是少就是破烂不堪,连找个知道的人问问都没有。”捎带着又用并州话骂了句“不了事人”。
      武三思心里暗自发笑,虽然想着“征送之物少了便少了,日后王爵被削去才教人心忧”,口中还是说道,“河内哥少了什么,我派人去找,定原封不动地给你送回来。”
      “我也就随口一说。”武懿宗咧嘴一笑,“你现今炙手可热,你的人哪里是我能用得起的?”
      二人自顾自言语,视李显如无物。
      “家翁间怎如此冷淡,你们日后要让一对小儿女如何相处啊?”女皇由上官婉儿扶手,缓缓自阶梯上歩下。在女皇的安排下,李武两族联姻渐成常态。李显七女永泰郡主许武承思子延基,幼女安乐郡主则许予武三思之子崇训。
      李显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跪拜,一个不稳几乎是滚下榻来,虚胖的身子匍匐在地,显得滑稽而可笑,武三思、武懿宗不动声色地行礼,心中却连连冷笑。
      “这番大礼等朕百年归老,你在太庙行也不迟。”女皇不屑一顾,坐在了上首位置。
      李显坐了大半天坐得腿脚酸痛异常,跪在地上再难立起,还是力士上前搀扶了一把,才勉强起来。力士见他后背衣袍大半为汗浸濡,神色惶恐莫及,仍不得不强撑平静,不觉叹息天下竟有母子艰难若此。
      “国老在何处?”女皇刚落座便左顾右盼地问道。
      “狄国老说乘不了船,在岸上歇息呢。”旁人恭敬回道。
      女皇抚抚额头笑道,“朕真真傻了,连国老乘船会晕眩这事也记不清了。”说罢又吩咐上官婉儿,“命他们靠岸罢。荡了这么长时间,朕乏了。”
      鹢首徐回,划开一道凝碧的波痕,一刻不到的工夫,舟上众人便看见岸上佳木荫荫,葱茏可悦的怡然夏景。就在前几月,这里尚是一片开放的橙花,纷繁雪白如星子,清香袭人。
      “橙花都谢了。”女皇浅浅惋惜了一声,“原本我还奢望它们能开着呢。大夏天的,本来就不是看花的日子,除了橙花、石榴,倒也没别的盼头了。”
      “东岸的夹竹桃开得正盛,陛下不妨轻移玉步一观。”武懿宗急急上前谄媚道,被武三思丢了一记眼色。
      “朕见你们多时都没说上句话,家翁间犹且如此,日后你们一双小儿女该如何相处啊?”女皇取过宫人递上的鸟食,置于掌中,任笼架上一只红嘴绿羽的鹦哥啄食,鹦哥脚上的小金锁发出窣窣的声响。
      李显心知她言语中提及自己和武家不咸不淡的关系,除了相王,他和太平都与武家结了亲事,但到底都是皇帝的意思,他对此并无热衷。他唯有一手紧抓衣袖里暗藏的穗结,顺滑的流苏吸饱了手心里的汗水,在他的掌心里揉成黏答答的一团。上好彩缎制成的货色,做不得华衣美服,只在他闷热的衣袖里萎缩发臭。“龙子凤孙,金枝玉叶?”他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贪吃力士奉上的乳糖蜜沙冰。
      “也罢。只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别老抬出自个的阿爷说话,生下来就是郡王、亲王,未免太便宜了。”女皇侧过脸,一双画得长而宽的娥眉微微上抬,足以威慑众人,“承嗣不在,三思、懿宗你们给他好好管着南阳王。”又看了眼李显,“也望太子好好管教邵王、永泰郡主。兄长责骂妹夫给妹妹出气像什么样子,连市井鄙俗小民都不如。”
      诸人唯唯,清楚定是那些事已经传入皇帝耳中,她话中呼三人封号、王爵而不名,对三人不满显于面孔。
      楼船沿岸划行,平稳靠岸,岸上一老者倚马而待。女皇见罢,立即起身要下楼船,引得船上一阵哗动。武三思、武懿宗忙不迭地跟随女皇而去,诸位女眷步履轻缓,彷如春冰微融,环佩叮咚更如风鸣玉珂。
      太子走在后面,将袖中穗结忿恨地掷入湖中,再若无其事地离开,徒留力士一人在最后默默走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