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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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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恩……」
我似乎做了一个梦。虽然想不起内容来了,但我想那至少不是个恶梦。因为醒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平静的。
有一种值得怀念的,柔柔的温暖充满了我的胸膛……
「——唉?」
忽然清醒过来之后,我跳下了床,看了看枕头旁边的闹钟,不由得叫了起来:
「十、十点五分……?不会吧!」
我明明把闹钟设在六点的,不会是坏了吧?我带着一缕希望看了看手机,却发现上面无情地显示着和闹钟一样的数字。
居然睡过头了,真是太差劲了。我都不记得听到了闹钟的声音,是自己无意识地按停了它然后又睡着了吧。
「……早饭怎么办呢。就算现在准备也是午饭了啊……」
总之还是先换了衣服冲到楼下去。啊啊,龙介先生一定会把我好好挤兑一番吧。
「实在是很对不起!都是我太松懈——啊?」
等着我带着拼命道歉的觉悟冲进了客厅,却发现一楼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也许是生气了?我回到二楼,敲了敲结城先生书斋的门,但是没任何回答。我觉得很奇怪,就战战兢兢地又去敲了敲龙介先生的房门。
「那个,龙介先生?您在吗?」
没有任何回音。从窗子往外望望,他们也不在庭院里。
我把其他没有用的空房间,还有浴室之类的地方都看了一个遍,但是家里只有一片的寂静而已。
「两个人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啊……」
这么宽广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就好像被丢下的孩子一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安涌上了心头。
好好想想的话,我虽然是孑然一身,却从来没有孤独一人过。养育院里总是有着许多的同伴和职员在,所以我从来没有体验够一个人看家的事情。
「对了。正因为我不起床,所以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吃饭了吧。」
讨厌机械的结城先生是不会带手机的,我就给龙介先生打了个电话,可是却怎么也拨不通。
「真是的!至少告诉我一下去哪里了嘛——啊!」
在漱洗完毕之后,我进了厨房,却发现水池边上放着一张便条。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信,但是麻美小姐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联系不上她,所以就出门去找她了。本来为了得到切实的证据,想等到给你的交换杀人指示来了之后再行动,但是看来事情不太妙,我们打算现在就直接报警了。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今天就先大发善心让你好好睡一觉好了。你要知道感恩哦。我们夜里就回来,一定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千万不能不管谁来都给他开门,也不要随随便便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呦。
对了对了。我为了弄停闹钟进了你的房间,发现你的睡脸马马虎虎算比较可爱啦。看来只要你闭上嘴,就还不算完全不能看嘛。)
「……这什么啊!」
我一把把龙介先生龙飞凤舞的便条攥成了纸团。吐槽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一点,让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生起气来好了。
就算是照顾我的身体,可是把身为当事人的我扔下,只有他们两个出去行动,这未免太狡猾了一点吧。
还有什么不要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当我是小孩子吗?!
原来闹钟不叫是因为龙介先生按停了它的缘故。可是不要随便钻进别人的房间好不好!他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贪睡的家伙了,而且还对我的睡脸妄加评论……!
「不对,这些都不重要。他们为什么要去找麻美小姐……?」
也许是网站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我想先去查查管理人又来了什么邮件,但是笔记本电脑已经不在客厅里了。是为了想警察说明情况而带去了吧。
「用手机也看不了吧——」
可是我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这么一直干耗到晚上。
「对了,车站前头有个漫画饮茶店,的确有写里面可以上网的……」
我带上钱包和驾照出了家门。结果我还是没买轻形摩托,这个驾照也没用在驾驶上,而是被我当做身份证使用了。
按店头的说明做了会员登记,确保了一个可以上网的席位,这才想起来自从起床之后什么也没吃过,便要了果汁和比萨饼。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连上里网页,发现只有「的场龙介」的资料被更新上去了而已,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去找麻美小姐啊?」
我一边咬着比萨,一边不经意地点着鼠标,把网页上的东西从最新往回一页页地看去。
「——咦?这、这是……!」
差点就被嘴里的比萨给噎死了,我慌忙用果汁把它给冲了下去。
(渡边麻美。二十五岁。**商事本社后勤部就职的OL。住址是……)
这里居然记载着她的详细情报,而写上这些资料的人是「REI」。
「REI」会自杀的理由,是因为被朋友抢走了男友。那么这样说来,麻美小姐就是背叛她的那个朋友了?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如果「REI」是「ERI」(绘里)变换而来的话……
「绘里小姐给麻美小姐发短信,也是报复的一环啊。」
既然是收到了死者的最后联络的人,那么一定会被警方叫去问话,死者的家属和相关的人也会来问个没完。麻美小姐一定也是如坐针毡吧。
(谢谢你一直陪我到现在。能与麻美认识真是太好了。以后请连我的份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就连这看起来好像是充满了对友情的感激的话语,其实也只是为了激起对方的罪恶感,造成她的压力而已。何况还偷偷地委托别人杀死她,真的是恐怖到了极点啊。
但是麻美小姐根本没提到什么男朋友之类的话。她只说过去绘里小姐就有自杀愿望而已,却对警方隐瞒起了真正的原因。
就算是死无对证,麻美小姐这么做也是相当过分的。她们两个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了。
「……糟糕,这样我会彻底失去对女性的信赖心的啊……」
当然,就算麻美小姐做得很过分,也不代表杀死她也没关系。绘里小姐和她的男朋友也并没有结婚,个人选择恋爱对象也是自由的。
昨天晚上,在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龙介先生他们一定是发现了这些资料才对。
可是他们为什么又那么着急呢?急到刚一到早上就冲了出去的程度?虽然绘里小姐的确已经身故了,她那份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委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但是也不会就急在这一两天吧?
「咦?」
我再次重新打量画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红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红字……?」
麻美小姐的名字部分是用红字来表示的。而将人是黄色,龙介先生那边是蓝色。
依次看了看其他的页面,都没有找到红字。比例大概是蓝色七成,黄色三成,红色的只有麻美小姐而已。
「难道是……!」
黄色是已经完毕,蓝色是未定,而红色是已经决定。
而事实证明了我的想象,因为我收到了一封管理人发来的邮件。
(我把你的希望登在了「A」上,请确认内容并没有错误。然后请你从「A」的名单里,选择一个你最不能原谅的人出来。但是名字的部分是黄字或者红字的是已经出售了的,请从蓝色里指名。)
我整个人都打起了寒战。什么叫「已经出售」啊。他把别人的性命当成商品吗?
这个人实际是像在玩游戏一样,享受着里面的快乐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由得背脊发凉。
看来麻美小姐已经被谁选定了。龙介先生他们理所当然会这么着急了。
我该怎么回那个人好呢。还是不要乱写什么,等龙介先生他们回来再好好商量吧。
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现在又在哪里呢,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他们两个都是又强,头脑又好,用不着我来担心的。我对自己这样说着,可是却难以压抑内心中越来越大的不安。
如果连他们都有个什么万一的话,那我——
检查完网站和邮件之后,我走出了漫画饮茶店,快步向家里走去。要赶快回去看看,也许他们已经来了联络也说不定。
我没带手机来,如果他们打了电话,一定会为我不接电话而觉得不安吧。
我自然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家,却见门前停着一辆没见过的车子。结城先生不会开车,也没有自己的车,而这也不是龙介先生的车。
也许是警方的人吧?还是出版社的人呢?
在打量着样子的时候,对方似乎是发现了我,一个年轻男人从驾驶席上走了下来。不管是长长的头发,还是西服、领带,乃至墨镜和手套,全都是一色的纯黑。
普通来说,看到有人这种乌漆墨黑的古怪样子出现在大白天的住宅街上,比起恐怖来,更该觉得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吧?但是对直接面对人的生死问题,满心都是焦躁与危机感的我来说,却只感觉到「他就像是死神一样」而已。
「打扰一下,请问是这栋房子里的人吗?」
男人出声招呼了呆站在那里的我。
「啊,是。」
虽然那声音低沉得让人生畏,但是口吻却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礼仪端正。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
「你就是结城明音君?」
「啊!」
我再次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身体。会知道我这个假名的人,那就是——
「我想要直接与你对话。既然你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了的话,那么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倒抽了一口气。虽然他比起天使来更像个恶魔,但果然就是「安盖洛斯」了。
我真没想到他会直接到家里来找我。因为怕他调查之后发现是假情报,从此再也不相信我,所以龙介先生才把真正的地址告诉了他。龙介先生也一定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态吧!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好啊?
呜呜,龙介先生是大笨蛋!还说什么「万一出什么事情的话,我会来保护结城的」,那谁来保护我啊!
「接下来的话不方便在路上说,能请你坐上车来吗?」
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那边的车门,是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吧。
「那个,请问要去哪里啊?我想我要跟父母说一声……」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进家里一趟。我要给龙介先生的手机打电话。接下来不知这家伙到底会带我到哪里去,我也只能趁现在来联系了。
这么想着,我拼命解释着。
「你的父母似乎不在家。家里没有一个人。我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任何人接。不过我想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等等看看,也许运气好的话能等到你回来也说不定。还好没白跑一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逃走的路被他彻底地封锁了。
他的墨镜是纯黑的,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或者是我因为杀人的事情对他先入为主也说不定——让他那带着些微笑的面孔,看起来显得加倍刻薄。
「实在对不起。如果要我跟你去的话,至少该给我发个邮件通知我一下啊……」
「如果我事先联络你的话,你可能会逃掉的吧?」
他再次像看穿了我的心一样地说道。
「会去那个网站的人里,有很多是不想见人的类型。而你的话,会更加羞于见人的吧。」
「咦——啊……!」
对啊。我虽然是男人,却成为男人的泄欲工具,龙介先生就是这么设定的。
而且龙介先生还不仅仅只是写出了这样的关系而已,还做了具体的描写。一想到这个人就是用这种眼光来看我的,我就腾的一声脸红了。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事情的。因为我是个正常的人。只是有一些不能被别人听去的话,所以我想跟你慢慢聊聊而已。毕竟在电话和邮件里不可能交流得那么详细啊。」
从他的这种说法看,简直就好像在说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一样。虽然我是有和男人接过吻,可是那也是事态发展,不可抗力的……
「好,总之先上来吧。」
他抱住我的肩膀催促着我,我根本没法拒绝他。
旁边的房子里还有人在的,如果我大声叫起来求助的话,怎么着也能逃掉。也可以突然推开他全力冲回家里去。
但是他也没有对我使用暴力,或者试图强行把我带走,如果我采取了这种敌对的行动的话,他一定会觉得我可疑的。一对我产生警戒心,事情就会露馅的。
我无奈,只得坐上了他的车子。
反正我又不会成为交换杀人的对象,他是不可能突然杀掉我的吧。何况我本来还该听从他的指示去杀掉谁的呢。
而且,这也许正是个查出他的真实身份的大好机会。
我也是想要帮助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的。我想要为他们出力,让他们承认我是个有用的人。
但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就是这个男人是将人的仇人。
虽然委托的是「小爱」,而实际下手的是绘里小姐他们她们,他也许不算是直接的仇人。但是,对于使用了这样的手段,在她们之间教唆旋的这个人,我是绝对绝对不能原谅的。
我下了决心,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去。车子缓缓地开了起来。
「……那个,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安盖洛斯’啊。或者你叫我管理人也可以。」
「我不是说这个,是您真正的名字。因为您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啊。不管是名字、住址、电话号码都知道了的。」
「你觉得只有自己挑明身份是不公平的吗?那也是没办法的。」
「为什么?」
「你只要死去,那么无论犯了什么罪都不会受到制裁了。可是我却在你死后仍然活着。帮助别人自杀或者复仇,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的。如果我被捕了的话,就无法再实现你和其他常客们的愿望了啊。」
「我当然知道这不能公开,但是我反正都要死了,您还有什么必要隐瞒我呢。我又不会向谁说出口的。」
「因为不是没有以未遂告终的可能性啊。万一你被警察们保护起来,你要交代事情不就麻烦了吗。」
「可是我已经看过车子的牌照了啊?只要问问交通局,就可以知道车主的住址和姓名了——」
向着追问的我,他呵呵地轻笑了起来。
「不劳你担心,因为那是伪造的。」
刚才我坐上车的时候,也许已经被附近的人看到了,会告诉结城先生他们也说不定。原本我抱着这个希望,但是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而且一般人就算会记得车子的颜色和型号,也不会连车牌号都记下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可能追踪的啊。
如果再这么执拗的追问下去,不但会让他进一步加强戒备,也会让他怀疑我的,所以我立刻改变了话题。
「……我们要去哪里?」
「没有特定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的话,我就带你去好了。不管是海还是山,或者主题公园也没问题。」
「不不不,多谢您了。」
不管是哪里,我都不想跟这个男人一起去。
「不说这些,请问您要对我说什么?」
「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是真的吧,实在是太可怜了。其实,我本来是不会像这样在事前去见人的。」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呃,我被打工的地方的前辈看上,□□之后还拍下了照片。然后用照片来胁迫我,那之后也强迫我继续发生关系。
我拼命地回忆起了龙介先生写的那些内容。
「你说你想死,哪怕早死一天也好,说想要从那个前辈手里逃走的心情,现在没有改变吧?」
「是、是的。当然了。」
「那么我给你一个好消息。之前的集团自杀已经预定好了,但是以为一个成员被亲人严密地看了起来,现在出不了家门。我想那孩子的位子就让给你好了。」
「……」
「准备都已经结束了,你不用操任何的心。只要你平安地完成任务,那么那个叫的场龙介的男人很快就会步上你的后尘。」
「那,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战战兢兢地问,他平然地回答道:
「就在今晚。」
「今、今晚?为什么那么急——」
「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他把锐利的目光射向了慌张的我。
「可是,那个,我还想和家人和朋友道个别,也还没有整理自己身边的事情……」
「你不是说你马上就想自杀吗?那么你其实根本不想死,只是希望有人来阻止你罢了?」
「不,不是这样……」
我拼命地开动着脑子寻找着言语。
不好了。虽然我心里想着怎么也要糊弄过去,但是我毕竟没有演戏的才能,更不要指望什么随机应变、即兴发挥的高级技术了。
他一直定定地看着焦躁不安的我的侧脸,然后无言地开着车子。等到开到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的时候,他从车前面的收纳箱里取出一个头套,递给了我。
「虽然很抱歉,但是能请你暂时带上它吗?我有东西想给你看,所以想招待你到我的住处去,但是正像刚才说过的一样,我不能挑明自己的身份。」
「啊——」
我犹豫了起来。
我当然是很想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了。就算不知道路途和地名,只要记住从他的家看到的附近的风景,以后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了。
可是,如果被带到一个密室里的话,那么这种蒙住眼睛的状态就太危险了。就是他把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知道他是要勒死我,根本不可能逃得开啊。
可是可是,如果我拒绝了的话,他更会怀疑我了……
「没关系。我不会袭击你的。」
见了我慌张的样子,他苦笑了起来。
一瞬间,我觉得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但是从后头这句话看来,似乎是我搞错了袭击的意思。
「我说过我没那种兴趣了吧。」
一边为这句附加的话感到脱力,我一边接过了头罩。
算了,我听天由命了!就这样一直到他的住处去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掌握住他的真实身份!
我把力量贯注到了丹田上,用头罩封闭住了自己的视线,放松了身体,一任车去动摇了。
根本就不知道车子到底开到了哪里。虽然偶尔能听到电车的声音。但是也只能听出是经过了高架桥下的程度而已,根本不可能知道是到了哪一站。
我的手并没有被绑着,装着去拨头发而把头罩扒开一点的话,也许能偷偷看到外面也说不定,但是这样做要冒的风险未免太大了一点,我一时下不了决断。
「到了。但是你现在还不能把头套拿下来。」
终于,车门开了。他拉着我的手,牵着我走了下来。虽然他提醒过我有台阶,但是我还是好几次险些绊倒。好不容易进了家里之后,他允许我把面罩拿下来。
一时间,我还无法适应耀眼的光亮,直眨着眼睛,但是也发现照耀在室内的不是阳光,而是荧光灯。男人似乎也开了空调,能够听得见轻微的嗡嗡声。
等眼睛完全习惯了之后,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西洋式的房间,但是完全没有任何一件家具,彻底空荡荡的。而窗子上也盖着盖板。
从下了车之后走的距离,还有玄关进来的路看,似乎不是在公寓楼里的一间,而是单独建筑的住宅。但是我无从掌握这个家的外观和附近的样子。
看了看手表,坐上车子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虽然在黑暗之中与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的不安搏斗,使我感觉到的时间要比真实时间长,但是应该是一个小时左右没错。
「哦?你还是个高中生,但是戴的手表却相当不错嘛。」
见了结城先生送我的古董表,他眯起了眼睛。
「这是我的毕业礼物……」
「是父母给你的?」
「是、是的。」
「他们真的很疼爱你呢。即使这样,你还要自杀吗?」
「虽然对生我养我的父母很抱歉,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忍耐前辈的事了。」
他是在试探我。我打起精神,干脆地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回答。
「是吗。那你就脱下来让我看看吧。」
「唉?脱下来,是说衣服吗……?」
他忽然就这么说,我顿时不知道到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是说自己是正常的,没有那种兴趣的吗,难道那都是撒谎的?
「你不用警戒我。我不会碰触你的身体,只脱上半身就好了。」
他的口气非常平静,没有任何猥亵的感觉。
「三十秒就好。你又不是女孩子,不用害羞的吧。」
「……」
虽然我怀疑着他的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违抗他可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反正只有上面而已,我也没什么好过度抵抗的,就按他说的脱掉了外衣与衬衫。
「这样就可以了吗?」
「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我找照着他吩咐转过了身体。
「——谢谢你。已经可以穿上了。」
就好像被妖狐附体了一样,我又不假思索地穿上了衣服。
「那个……」
「果然啊。就和我想的一样。」
无视于困惑着的我,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嘟囔了起来,然后脱去了上衣,松开了领带。开始我还以为他要去整理头发,可是就见那长长的黑发下面露出了茶色的头发来。在拿掉假发之后,显出了一个非常普通,哪里都有的一般年轻男人的发型。
那种看着就觉得可疑的诡异打扮原来是变装啊。
对一般人来说,不想被别人记住的时候会尽量打扮得不显眼。但他却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采用了抢眼的伪装,这是为了与他本来的样子造成较大的差别吧。
他拿掉墨镜,从口袋里拿出了湿纸巾一样的东西来,仔细地擦了擦脸。他的嘴角和右颊上顿时露出了两颗较大的黑痣来。似乎是使用了化妆用的遮瑕粉底吧。
我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真正的脸孔。
对于看惯了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的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美貌,也不像由利前辈那样充满个性。不过以一般的眼光看来,也可以算得上是标准以上的英俊了吧。
乍看起来,似乎是很认真理智的优等生类型。根本看不出他会做交换杀人的中介这样恐怖的事情来。
但是,他的双眼却是极端冰冷的。无情、无机质、充满了计算,像机械一样冰冷,就好像是生活在数据的世界里一样。而在那眼底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
只是看着,就会产生被他体内的黑暗吞噬一般的错觉,让我的后背上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一直要掩饰身份的他又为什么要突然显露出本来的面孔呢?
不会是反正要杀了我,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吧——
本能地感觉带危险的我向后退去,但是他却向我逼近过来。我立刻就被逼到了墙边,已经无路可逃了。
「还真是一个疤痕也没有的漂亮身体啊。那么遭到凌辱的痕迹到底又在哪里呢?」
「……唔……!」
「还是说,那个前辈只对你的下半身感兴趣?那么就把下面也脱了让我看看吧。如果你能证明的话,我就向你道歉。不,我会为我怀疑你的事情向你下跪谢罪的。」
怎么可能证明啊,我根本哪里都没有那种痕迹好不好!
我拼命寻找着借口,但是却什么也想不到,只能沉默地垂着头而已。
「真是个坏孩子啊。我讨厌撒谎的人哦。」
「呀……!」
我之所以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不成器的惨叫声,是因为他掏出了匕首来顶住了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
「我不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你写的那个的场龙介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你憎恨的前辈吧,是你的同伙对不对?」
「……」
为了不让惨叫声和求饶声泄露出来,我咬住了嘴唇努力地抑制着。
就算我被杀了,也绝对不会把龙介先生和结城先生的事情说出来的。我不能让重要的人们因为我的过失而面临危险。
(可是你要记住,万一有凶暴的家伙掏出刀子来了,那时候你一定要跑。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拼命了,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如果你觉得真的糟了,那么就算怎么难看,你也绝对要逃出去。)
将人的话在脑海里复苏了。
如今,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绝绝对对的真正的危险人物。恐惧让我的腿打着颤,冷汗从我的额头上涔涔地流了下来。
我绝对不是个不怕死的人,现在更是害怕得无法压抑了。但是即使为了保命什么都可以做,也只有一件事情绝对不能原谅。那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得救,出卖对自己有恩的人。为了生存,我可以若无其事地做出丢脸的事情,但是却绝对不能做出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是将人的话,一定也会同意我的话吧。
「要说撒谎,我们不是半斤八两吗?」
我努力地激励着自己,笔直地盯住了对手的眼睛。
「你还不是伪造了自己的资料。你说你二十八岁,做的是医疗方面的工作,这根本就是编出来的吧?」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你是跟‘REI’有关系的人吧。我只跟那个女人说过这些话。真是的,我早该收拾掉那个嘴巴上没门的女人才对。」
他用带着轻蔑的眼神回看着我。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给她要报复的人发短信,还告诉了她这个网站的事。都是那女人干的好事,害警察找上我的门来,真是麻烦死了。」
「警察,找上你的门……?」
我本来还期待着警方是掌握了他的行踪才来调查他的。
「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听听报告而已。最近这种事情太多了,他们也只是觉得‘又来了’而已吧。既然认定是自杀,按规定只用做个行政解剖,也就只能检查出安眠药和一氧化碳来而已。」
他的脸上却泛起了从容不迫的笑容。
「你说‘而已’?那就是还有其他东西了?难道是毒药——」
将人难道是被毒死的?!我顿时脸上变色,但是他却看着我,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起来。
「如果是毒药的话,会有一定的反应,警察是不会注意不到的,不是毒药啦,是吸入型的麻醉剂。」
「麻醉……?」
「没错。如果那个人自己不吃安眠药的话,也就只能强制地灌给他了吧?但要是跟对方搏斗或者把他捆起来的话,会造成外伤,更会招来怀疑的。所以就先让他嗅了麻醉剂过去,再给他灌安眠药就行了。」
偷偷地尾随在后面,用手绢捂住对方的鼻子和嘴巴。而那条手绢是泡过药物的,只要吸进去,人就会丧失意识了。
这是在电影和电视剧里很常见的场景,可是难道连专家都调查不出药物麻醉的痕迹吗?
「因为是挥发性的,所以不会留下证据?」
「不。如果做血液检查的话,是可以检查得出来的。但是一般的验尸是不可能查到的,因为根本就不会做到这个项目。也就是说如果不事先想定这个可能性的话,就不可能被发现了。行政解剖知识调查基本的事情而已,跟司法解剖不一样,自然就不会查得出来。」
「……那么你对所有成为目标的人都是这么做的了?你把他们麻醉之后再硬灌下药,然后让他们吸进去烧炭产生的一氧化碳,装出自杀的假象来吧!」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将人为什么会一点抵抗的痕迹都没有,就被杀害了呢?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这个答案。
「不,不全都这样。如果实行者是女性,而对方是男性的话,很多时候根本不用我下手。」
「咦?」
「女人要接近男人是很简单的吧。比起同性来不容易引起警戒多了。这就是所谓性别引诱之类的事情啦。只不过我不是卖高价商品,而是让女人在约会的时候,给男人在饮料里下速效的安眠药罢了。」
这种爱欲来的不轨心思就是男人最大的弱点,他很得意地说着。
「但是‘REI’杀的那个叫望月的男人却不一样,他根本无视那个女人的诱惑,所以我才不得不用了麻醉。真可怜啊,‘REI’受了很大的打击。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魅力,才会被人抢了男朋友的。」
「你这次又要对麻美小姐下手了吗!」
「哼。你果然是‘REI’的熟人啊。还是说,你认识的是麻美?那个女人也是蠢得可以啊。本来都抢了朋友的男朋友了,也该满足了才对,可是我只不过是稍微跟她搭了个话而已,她就轻轻巧巧地上钩了。医生这个头衔就这么有魅力吗?像这种笨蛋女人,我想钓到多少就能钓到多少。」
我倒吸了一口气。
既然能够弄到特殊的药品,又有验尸方法的知识,那么他说自己做的是医疗方面的工作,也许并不是在撒谎了。这么看来的话,那么他并不是心理治疗师,也不是检查技师,而是真正的医生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你做的不是最直接地挽救人的生命的工作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像玩游戏一样随意摆布别人的生命啊!」
一股不知是寒意还是怒火的东西从腹中升起,我大声地叫喊起来。
「正因为做的是医生,我才会这么做的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明明想要活下去,却连现代的医疗也救不了,就这么死去的啊。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他们走掉而已,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实在太不甘心了。
可是,我们却也会接到那些自己割了手腕,故意吃药吃过量的患者。既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就不能不给那些家伙治疗。你也明白吧?我对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会有多窝火?」
他愤愤地一字一句地道。
「只有一次的话,那我还能忍得住。谁都会有软弱的时候,这就跟被魔鬼上身差不多。可是像这样的家伙,大部分都记不住教训,一次又一次地没完没了。
既然要割腕自杀,那就拜托你在家人都熟睡的时候一个人泡在热水里就是了。要又快又没得救的话,那就去割颈动脉啊。而且如今的医疗用药都设计成了吃得过多就会吐出来的东西,就是过量摄取也很难死掉的,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些吧?
也就是说,这些家伙其实根本都不想死,全都是以被人发现救起来的前提才采取行动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给急救员和医院添了多少麻烦啊!我都想着干脆把这些家伙们的内脏摘出来,拿给别人去救命好了!」
「……为了发泄这种郁闷,你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是侮蔑,也不是疯狂,而是某种的虚无感在他心中划出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吧。但是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我也无法去理解他,更无法同情他。
那些想要自杀的人也就罢了,明明没有想过死、却遭到杀害的人又怎么说!?而且只是因为怨恨愤怒这些主观的理由而已!
「你这个人太奇怪了。难道是习惯了死亡,感觉已经麻痹了?对自杀者来说那是交换杀人,但是对你来说,不管你怎么找理由,根本就是以杀人为乐啊!」
「是呢。我也不想找借口。在我看来,死亡的确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所以就算增加那么一两具尸体,我也根本不痛不痒。」
「……呜……」
我的肚子上挨了一记,不是匕首,而是拳头。呼吸一下子停止了,我抱着肚子蜷起了身体。
「我们的对话就到这里为止。因为快没时间了。」
他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拿了毛巾和药瓶回来。我知道现在不跑就完蛋了,焦急地想要站起来,但是就是动弹不得。
「这一点不痛苦的哦。你不用担心,因为只会觉得像是谁着了一样。只不过,这是永远的长眠罢了。」
顿时,一股臭气直冲鼻子。虽然我立刻屏住了呼吸,但是这种抵抗毕竟是不可能持久的。
愤怒与悔恨的旋涡,让我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是我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在倒在地板上的瞬间,我把手腕上的手表贴在嘴唇上。
意识被黑暗吞没时,我最后感觉到的,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的的眼泪的热度。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等我意识朦胧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拖下了车,躺到了地面上。我那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天空里,浮着一轮满月,它放着明亮的清光,将四周照得一片清亮。
我从来不知道,月光竟然会有这么亮呢……一边慢吞吞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我一边连连打着喷嚏。看来是寒气让我醒了过来吧。
这里似乎是道路边的停车场的样子,但是一辆车也没有,也没有经过的车子,四周只有一片寂静。
也就是说,这里是山里,所以太阳一下山才会这么寒冷,毕竟现在才三月。
那我为什么会谁在这种地方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想要坐起身来,可是却用不上力气。我的头脑里还笼罩着一片雾气。
「啊呀,你醒过来了吗?看起来你是药物比较难奏效的体质啊。」
随着我打喷嚏的声音回过头来的,是个仿佛溶化在黑暗里一样的全身黑衣的男人。
他是谁?什么药?
我呆呆地眺望着那个最初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死神一样不祥的身影。一时间,我想不起之前的状况来,真的以为他是死神了。
「你冷吧?不过你的同伴马上就要到了。等他们到了,你就可以坐上他们的车子,里面会点起火来,所以马上你就会暖和起来了呦。」
「……同……伴……?」
是说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吧?我这么想着,但是看来是搞错了的样子。
「是要跟你一起做很长很长的旅行的朋友哦。很多人一起上路,就不会觉得寂寞了不吧?」
男人用含着冷笑的声音对我悄声说道。
「好了。我差不多不回去不行了。你也再休息一次吧。这次就是永远的了。」
他取出了什么药片,要让我就着矿泉水喝下去。我摇着头,想要躲开他,可是身体却不能自如地活动。他捏住我的鼻子,趁着我呼吸困难而张开嘴的时候,用水把药冲了进去。
「……咳……咳咳……」
我想把那个东西咳出来,但是药却借着水流滑进了我的咽喉。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车子引擎的声音。似乎是向着这边过来了。
「啊,他们来了呢。」
他本来转过身去要坐上把我拉来的那辆车,但是却忽然站住了脚,打量着急速接近的灯光。
这辆开得几乎要飞起来的车子,伴着轮胎的一声惨叫来了个急刹车。
「明音!」
「你没事吧!」
在车子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就从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跃出了两个影子,发出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我的同伴,是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可是那个什么很长很长的旅行到底是要到哪里去啊?算了,不管去哪里都随他去。只要跟他们在一起的话,我就一点也不会寂寞了。
在梦一样的感觉里,我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停车场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男人冲上车就要逃走,但龙介先生把他一把拖了下来,手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了他身上。
「你可别独占哦,龙介。我也要教训他呢。」
被追得走投无路的男人凶神恶煞地掏出了匕首,向着结城先生扑了过去,但是结城先生却轻轻松松的就打飞了凶器,几个动作就把男人按在了地面上。
呜哇~,真的好帅啊……
我出神地看着两个人那英勇的身影,但眼前却突然模糊起来,连夜空中皎洁的满月也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
「喂,你振作一点!是我啊!你认不认得?」
把那个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的男人捆上之后,他们冲向我把我抱了起来。可是看在我眼里,龙介先生的面孔就跟照哈哈镜里一样,害我指着他笑了起来:
「嘿嘿嘿,好好笑的脸~」
「你说什么,小笨蛋!」
「他是被灌了药吧。从那家伙之前的手段来看,我想是安眠药才对。」
龙介先生怒发冲冠,结城先生平静地安抚着他。
「是啊。多半只有几颗而已,没什么危险。如果吃多了会发生抗拒反应,反而会醒过来的。」
这时候,我听到远方有警笛在鸣,好像还混着救护车的笛声。
「真是的,要是他没事,我一定给他一拳——你、你怎么了,结城!」
突然间,结城先生离开了我身边,跑到了停车场的一边去了。见他弯下了腰,龙介先生惊讶地叫了起来。
「知道明音没事就放松了心情,结果就觉得恶心了。都是你,在这种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还开到那么乱来的速度。」
「……你难不成晕车了?」
「马的话没问题,可是这种叫车子的东西我实在是不可能习惯啊。」
看结城先生捂着嘴,龙介先生苦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不合你的形象啊。不管是机械白痴也好,还是晕车也好,都一点也不合。只要看着你,就觉得你该飒爽地坐在高级进口车里面才对。」
「哼。请不要擅自想象出虚像,之后又擅自去失望。」
「我才没有失望啦。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做得来,反而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啊。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弱点更有魅力不是吗?我喜欢的就是你,就算你吐得哗啦哗啦的,我也一样会温柔地看护你的哦。」
「开什么玩笑。谁会吐啊。」
「……」
结城先生和龙介先生的对话声似乎渐渐离我远去了。睡魔猛烈地向我袭来,我丧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