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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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还是年轻，洛晨的恢复着实算不上慢，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出了ICU，只是后面将养的时间，就谁都说不上来了。
他转到骨科，蒋峰特意找自己相识的同学要了单间，几个老同学聚在一起不免叙旧，提起洛晨总是忍不住唏嘘。
“你说他这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大杜拍着医生办公室的桌子，“他要是不拦着，卢老非得被打死不可，可是他年纪轻轻的就伤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还有卢老。”郭凯接了话，“老专家了，就是因为一个没抢救过来的病人被人追着打，擦，那人肝癌晚期，大量腹水合并胸水、心包积液，送来的时候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能抢救的过来的话卢老可以直接改行当阎王爷了。”
他们七嘴八舌，蒋峰却渐渐明白了这事情的原委。
那病人是个肝癌晚期，在军队医院治了半年，钱花了不少却不见好转，家里人最后认命，不再花钱，把他接回家里将养，可是却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指点”，在这人奄奄一息的时候把他送到了医大附院来。
“他们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要钱。”这时候他们背后，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吧。”
“秦主任。”大杜和郭凯跳起来，“秦主任您来了？”
“你们都快把桌子拍碎了我还不来看看？”秦主任虽是这么说，眼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这事情由医院处理，我们也没办法说什么，不过能做的，一定要好好做。”
“秦主任。”蒋峰起身和秦主任握手，“您好，我是他们的同学，来看看洛晨。”
“小蒋啊。”秦主任笑，“你这个年级第一我还是能记得的，怎么，你不是一毕业就出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探亲？”
“不是。”蒋峰恭敬的回答，“主任，我们公司要拓展中国区的业务，所以把我调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秦主任沉吟，“将来，你还是回去的好。”
蒋峰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低了头站在一边。
“秦主任哪。”这时候，一个老者的声音颤微微的在骨科医生办公室门口响起，“洛晨现在怎么样啦？”
“卢老。”秦主任转身看见这位老人家，忙紧走几步将他扶住，“您不好好在病房养着，来这里干什么，您伤还没好，不能老走动。”
“我都是轻伤。”卢老叹气，“要不是小洛大夫，我这条老命就该交待了。可是他年轻呀，可惜，可惜呀。你说让我怎么对他父母交待呢！”
“秦主任。”卢老紧紧握住了秦主任的手，“就凭我这张老脸，我还得求您帮忙，一定要想办法给小洛治病啊，他还年轻啊，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您放心。”秦主任看着激动的卢老，连忙温言劝慰，“我们肯定会尽自己的全力来给小洛治疗的，这一点您一定要放心。”
他搀着卢老在椅子上坐下，大杜端了一杯茶来。
“卢老。”大杜把茶放在卢老的座位旁边，自己站在一旁，“您放心，洛晨是我们的师弟，我们肯定会尽心照顾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卢老颤抖着手端起茶来抿了一小口，水气蒸腾里他的眼睛看上去也潮乎乎的，“洛晨的父母联系到了吗？我想亲自向他们表示歉意和感谢。”
“还没有……”秦主任有些为难，“洛晨好像并不太想和他们联系。”
“唉。”卢老有些感伤，“孩子怕父母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呢？”
“还有我。”这时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蒋峰不由自主地插话了。
一张嘴便觉得自己说的不妥，他连忙回旋。
“我是他表哥，他爸妈都在国外，二老身体不好所以还不敢让老人家们知道这个消息，还好我们公司调我回国，也凑巧了方便照顾他。”
“那就好。”卢老眯缝着眼睛看蒋峰，“你也挺面熟的，我教过你吗？”
“我们大四的肿瘤学总论是您教的。”蒋峰微微低头致敬，“卢老师，您好。”
“连学生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老师。”卢老叹了口气，“活了这么多年，却感觉到越来越没有尊严，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看着摇首嗟叹的老人家，秦主任试图要转移话题，他还没开口，卢老又叹了口气。
“我们这一代人啊，刚好赶上文/革。”卢老说，“那时候知识分子要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的医生不能干，被派到农村种田养猪，好不容易这浑浑噩噩的十年完了，能够干本行了，我还算幸运，是第一批被国家派到美国学习的访问学者，在那边憋了劲玩儿命的学，就指望着能够回来报效祖国，可是谁知道，这医疗怎么就忽然变了味儿？”
“从前你出去说自己是医生，那多少人尊敬，可是现在呢？在别人嘴里这医院简直就成了脏水坑，没一个人是干净的。一双双眼睛盯着你，没有错都要给你挑出错来。”
说到这里，卢老忍不住拍着一旁的桌子，砰砰作响。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老卢。”
正当满屋子的医生们思忖着如何劝说卢老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自门口响起。
“师母。”蒋峰、大杜、郭凯他们看见来人都连忙问好，“您来了。”
“我看见老卢不在病房，猜他应该是来这里了。”卢师母——或者叫李老主任微笑着走进来，这位妇产科的老主任和自己的丈夫一样头发尽白，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安静。
“老李，你来干什么。”卢老看见自己的老伴，语气略略缓和下来，“我来看看洛晨，一会儿就回去。”
“老卢。”李老主任不急不躁，“你忘了医院的规定了？离开病房要请假，你连招呼都不打就出去了，把护士她们下的可够呛。”
“我……我不是没找到她们嘛……”卢老挠挠头，“以后不犯了！”
“嗯。”李老主任露出温柔的笑，“护士小姐们都很忙的，以后不要给她们添麻烦了。”
卢老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现在就回去？”他望向自己的妻子，“可是我连小洛都没见着呢。”
“你看你。”李老主任有些嗔怪，“口口声声说要来看小洛，可是最后在这里摆龙门阵，你这是哪门子探病啊。”
“走。”她拉他病号服的衣袖，“和我一起去看小洛去，看了就回你的病房好好待着，明白了吧。”
“其实他们，才是最不容易的一代吧。”卢老离去之后，洛晨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空洞的天花板，忽然低声自言自语。
“又胡思乱想什么？”蒋峰在一旁摆弄几个橙子，他用简易榨汁机榨了汁，拿棉签蘸着给洛晨解馋，“香吗？”
“香。”洛晨舔舔棉签，“你怪主意还挺多的，能想到这一招。”
“你什么都不能吃，要是连味道都不让你尝尝，还不得馋死了？”蒋峰笑，“你从小就喜欢吃橙子，这回就当是给你吃橙子吧。”
“嗯。”洛晨点点头，“其实，我总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纵使希望早就破灭了，也比卢老他们那代人要幸福。”
“又在胡说。”蒋峰笑笑。
“不是胡说。”洛晨难得的一本正经，“他们经历的挫折太多，可是总是那么老天真的保留着最后的期望，上一次还好，浩劫过后总算是期望成真，可是这一次挫折对于他们来说，还有看到噩梦醒来，云淡风轻的机会吗？”
“别想太多。”蒋峰把手指放在洛晨的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这些都是无法躲避的代价，我们生在世上，每个人都要付代价。”
他抬起了手指，低下头亲吻洛晨残留橙子香气的柔软嘴唇。
“只不过，有些代价付的早，有些代价付的晚，而这一切，总有清算的一天。”
这一句话，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