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孪生宫》汐不念冬雪

1、第1章

　　怀南寺处在帝宫外三公里处的幽棉山顶，乃是安置在宫外的皇家寺庙。
　　这座不算太大的寺庙，是专供给后宫妃嫔们来此烧香祭神所用，为大墨明朝苍玛尔达氏祈求福祉，求上天保佑圣上龙体安康，太后娘娘长岁金安。只不过这修葺在山顶的寺庙实在让那些后宫娇生惯养的娘娘们望而不可及，她们大都在后宫寝居里自己设下了小佛龛，用来求恩宠求子嗣，所以这山高水长的怀南寺，也几乎成了皇家建筑的摆设，除了太后娘娘礼佛完毕迁居回宫那阵子，怀南寺才会一下子涌进许多“虔诚”的膜拜者外，平素里，这儿只是几柱清香缭绕，安宁又寂静。
　　可这一日，梦萍跪在那高大的佛像脚下，心里再也没法子平静。
　　她仰头看去，那金樽佛面还是那副经年不变的冷慈之笑，从前她总觉得佛像是在嘲笑这红尘人世，嘲笑这在昭顺帝统治下的禽兽王朝，可今日再看，就觉得这笑是冲着她而来，他笑着她的迷惑，笑着她的胆怯，也笑着那往后的命运……
　　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自身后，她回头，瞧见了她的妹妹，雅琴。
　　梦萍赶紧起身，起得太快，脑袋一阵发晕，好在雅琴快了一步，将她身子给稳了住。
　　“姐姐……”雅琴看着她如此消瘦的模样，难过又心酸，才要开口，又被梦萍给蒙住了嘴。
　　“赶紧带孩子回去吧，”梦萍背过身，话语有些极力压抑的轻微抖动，“不要打乱他的生活……不要让他知道，有个狠心抛弃他的母亲。”
　　“姐姐！”雅琴不依，急着转到她的面前，已瞧见她满面的泪。
　　“你真的忍心一辈子都不认这个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吗？”雅琴狠狠抓住她的双肩，激动起来，泣不成声，“已经过去了六年……你不该再忍气吞声下去，你要找机会告诉皇上，让皇上知道这一切啊……景玴是你的儿子，他是皇子，这个江山，原本将来也该是属于他的，而不是刘皇后的儿子啊……”
　　她想阻止雅琴的哭诉，可又觉得雅琴这番话，是那么熟悉，这六年，这些不敢想也不敢说的话，就这么静静盘旋在她的心底，无人回应。
　　当年……是啊，当年，是她放弃了这一切。是她在太子储君和性命之间，为孩儿选择了后者。
　　她本是个清淡女子，只愿过些凡人俗世的平静生活，而答应进宫选秀，不过是无奈的为了巩固父亲在朝中日渐衰落的地位，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凭借绝美姿色，她很快得到圣上宠幸垂怜，被破格封了贵妃，并与次年怀有了龙种，圣上龙颜大悦，曾在朝臣面前为她未出世的孩儿赐了“子寰”这个名字。“寰”，乃帝王之意，从此，这朝中之人都在隐约传着，若是淑贵妃诞下的是个麟儿，皇上定会考虑将这孩子立为储君。
　　父亲自然喜出望外，认为这全靠祖宗庇佑，乃是博多氏家莫大的荣耀，可父亲他只看见那繁华不可一世的权野光芒，却从不知那光芒下，到底隐藏了多少深不可测的黑暗。
　　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残暴荒淫，整个朝野人心惶然，大都却敢怒不敢言，再则，圣上不过一时兴起贪念她的美色，而父亲，在朝中也并不得到重用，若是圣上觅到第二个如她绝色的佳人，也怀有了龙种后，她的地位随时都会岌岌可危，那么废立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这后宫之中，还有一个心胸狭小，极为善妒的刘皇后。
　　刘皇后的先父乃是开国大功臣刘坚的后代，刘皇后其人虽美艳妖娆，却因脾性太过娇蛮，并不讨得圣上欢心，因家族背景的关系，这个皇后的位置，她到底还是坐得稳当，可刘皇后行事作风泼辣狠毒，自她执掌后印之后，这后宫中杀戮从不曾间断，且手段极其残忍，她若不是得到圣上格外的宠爱，使得刘皇后稍有忌讳，怕也早成了那一缕于血光中灭去的芳魂。
　　但她知道，恨极了她的刘皇后，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刘皇后一心巴望她的孩儿子陵被立为储君，倘若这时圣上有了动摇之意，改立她腹中骨肉为太子，怕是她儿子还没等到坐上龙椅，就已遭刘皇后的毒手，命丧九泉。要知道，皇帝再怎么权倾天下，却到底只有一双眼，这一双眼，还无法时刻钉牢她们母子，可这后宫里，有多少只眼是替皇后卖命的？
　　她已暗暗下定决心。若是生了女儿，固然是求之不得的福气，若是天不遂人愿，生下了儿子……那么，她必须将孩子送给宫外的妹妹抚养。
　　一切已安排妥当，不管如何，结果都一样，她生下的，只能是女儿。
　　她果然预料得没错。皇上因为她“肚皮不争气”，诞下的是位公主，而大失所望，连同对她的宠爱也一并减去了许多，她当机立断，赶紧让父亲联合皇后的父亲刘刚与朝中众臣，向皇上谏言，立刘皇后的儿子子陵为太子，这才，免去了杀身之祸。从此她简衣素行，带着女儿子语搬去了清荷居，皇上亦不会为了三千佳丽流连她独此一人，渐渐，也将她给淡忘了，刘皇后这才对她完全放松警惕，日子总算，守得一片求之不易的安宁。
　　只是母子连心，这层感情她无法斩断割舍，六年来，她时刻都在那牵肠挂肚的苦熬中，堪堪渡过……
　　“姐姐！你不要再犹豫了！”雅琴看着她，眼中泪光闪烁，“我和相公商量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景玴，你完全不必担心，景玴从小聪慧机灵，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懂事，我告诉他以后，他说，他很想见见的他的亲娘……”
　　梦萍后退了几步，步履有些跄踉，她扶住了身后一根柱子，靠在了上面。
　　雅琴咬了咬牙，转身朝着门外轻喊，“景玴……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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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一双好看如星的眸子，像极了她。
　　当年送走儿子的时候情势紧急，她都来不及好好看看孩子一眼，这六年，她时常在心里，在梦中，靠着想象，勾勒着他的模样。如今，与她骨血相连的人儿就好生生真切切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被那阵狂喜给颠簸出了恍惚……这是真实，还是她的梦境呢。
　　雅琴弯下腰，附在孩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孩子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一闪动，雅琴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这寺堂的门，孩子朝她，慢慢走过来。
　　她赶紧擦了泪，时间分外宝贵，怎么舍得模糊视线。
　　她蹲下来，蹲在孩子的面前，伸手，贴上孩子的面颊，她的目光似胶着，一遍又一遍，透过清晰又模糊掉的泪光，打量着他的模样，再深深的，一笔一画，刻进心里头。
　　“你就是，我的……”他果然很是机警，抿紧了唇，不敢说出下面两个字。
　　梦萍的泪水一直落，问，“孩子，你恨我吗……？”
　　景玴摇头，眼中透着黑亮的晶莹，“你是为了保护我……等我长大了，也要保护你。”他说完伸出小手，轻抚去了梦萍面颊的泪。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有如此幸福的一刻。她的儿子依偎在她的身边，吃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她含着笑看着他，觉得就算让她立刻死去，她也再无遗憾。她不稀罕他做什么储君，不稀罕他将来登上那最高的位置君临天下，作为一个母亲，她从来对他只有一个期望，就是他能好好的活着，宁可一生碌碌无为，也要活的长命百岁……
　　“傻孩子，怎么哭了？”她心疼的掏出丝帕。
　　“没……”景玴吸了吸鼻子，低语道，“这桂花糕，太好吃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她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什么也不敢跟他承诺。
　　雅琴的想法，她知道，雅琴还是希望景玴能拿回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她深锁起眉头，不知该怎么让雅琴明白，如今的情势，早已是身不由己，一个行差步错，随时可能会万劫不复，永不翻身……那个身份，不是景玴能要得起的。
　　堂外又有了动静。原来是金桂，她正急匆匆的踏了进来。
　　这金桂是她娘家府里的丫鬟，自小就伺候在她身边，名义上是主仆，感情上更像是姐妹。金桂长她几岁，人情世故上，又比她历练得多，这嫁进宫里后，许多事情都幸得金桂的提点。
　　金桂瞧见靠在她身边的景玴，眼神里流露出一袭感慨，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宫里的情况怎么样？”梦萍起身问。
　　“乱着呢，真是造孽啊……”金桂喘了口气儿，“陈婕妤早产生下了一个公主，即刻被皇后娘娘遣去了辛舍做苦工，据说陈婕妤都是被人架着下的床榻，地面都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金桂拍了拍胸口，面色浮上些煞白，“小公主更惨，才裹进襁褓中，皇后娘娘就将她送给了太子，让太子随意拿去玩，太子很是兴奋，要将小公主吊在校场上，召集了王公大臣的男孩子们进宫，说是要比试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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