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28、二十七 何处桃花

　　孟子皿回到益州，难掩风尘，然而疲惫之后，有着更深的落寞之色。
　　苏初阳在等孟子皿带回好消息。在他想来，这次李清逸是一定会死于孟子皿之手的，以孟子皿的手法，势必会速战速决。只要他有机会，就不会给对方留下机会。而李清逸一死，整个西川，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
　　可是，孟子皿说，“我没动手。”
　　苏初阳很震惊，“为什么？”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李清逸受了伤，身边又没有人保护，孟子皿已经破了阵法进了山谷，而且李清逸身边还有一个怀孕的女人，一起了结免除后顾之忧。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好处。
　　孟子皿在窗前站着，宽大的袖袍微微随风抖动。他知道机会难得，可他下不去手，他不能那么做。
　　苏初阳知道孟子皿一定有原因，可他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孟子皿放弃了到手的大好时机。当初孟子皿杀自己亲二叔的时候，手都没有抖过。
　　孟子皿不想说，他也不能问。做臣子的，要懂进退。
　　虽然很无奈，可他还是微微躬身，“那么，臣先告退了。”
　　孟子皿忽然轻声问，“你记得当初你说过，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苏初阳站住了，愣住了。
　　他当然记得。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在此刻听到这个问题。
　　他看着孟子皿的背影，虽然孟子皿冰冷无情，可再无情的人，都会有一个让他不能放下的人，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好，都给了一个人。
　　其实无情和深情，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最开始，不知道而已。
　　苏初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年他在刀尖下带走孟子皿时，孟子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神色大变，他挣扎着要回去，口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可当时人声混乱，苏初阳没有听清。他要做的，是带着孟子皿离开。直到他将孟子皿扔上马，孟子皿的手仍然冲着一个方向，很久没有放下。
　　现在想来，苏初阳不确定，当时孟子皿眼角划过的一丝晶莹，会不会，是他的泪水。可是，孟子皿也会有眼泪吗？
　　如果是那个人，苏初阳叹口气，他希望是那个人。可以给孟子皿冷血的人生，带来一点温暖，哪怕只有一丝热度，也已经足够，那一丝温暖，足以成为孟子皿的阳光。
　　“我会杀了李清逸的。”孟子皿依然面窗而立，声音依然很轻柔，一丝杀气也没有。可苏初阳知道，这才是他真正动了杀机。
　　苏初阳想了想，“李清逸的伤怕是好的差不多了，眼下要与他为敌更难，不如，找燕南公子，唐宁宴。”
　　孟子皿慢慢地重复，一字一顿，“唐，宁，宴。”

　　李慕乔这个小小的人，才几天功夫就把白瓷折腾的瘦了一圈。她本来就瘦，现在更是好像随风就能倒。李清逸侧着躺在床上逗儿子，李慕乔已经不像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现在的他白白胖胖，眉清目秀，那轮廓像极了李清逸。
　　李慕乔咿咿呀呀地叫着，李清逸握住儿子的小手，其实他想把白瓷母子送回王府去。毕竟在那里，条件要好一些，有更多的人来照顾她们。可是，他跟白瓷说过一次，白瓷拒绝的很干脆。李清逸也就没再提。但他还是打算给她们挪个地方，这里只有阿眉照顾他们，他不放心。何况，还有一个孟子皿。李清逸苦笑，明明是随手捡了个老婆，却乱了心也乱了局。
　　很快，小慕乔就满月了，虽然算上李慕乔谷里也只有五个人，大人们还是给他摆了满月酒。菜色很简单，李清逸依然下厨做了拿手菜——炖了条鱼。
　　饭桌上，李清逸抱着李慕乔，“儿子，你这满月酒有点寒酸，等回去，爹给你大办。”
　　白瓷听到李清逸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低落。之前李清逸说过，如果他不在了，儿子就是睿王。可是现在李清逸好好的在，将来的事情还很久远，而白瓷不希望李慕乔和李清逸一样，那么辛苦，那么危险。她就希望李慕乔好好长大，娶个媳妇，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什么王爷权利，家国天下，越远越好。
　　她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当初她是想要个女儿的。
　　晚上，白瓷哄小慕乔睡了，让阿眉带出去。
　　李清逸坐在桌边刻章子。白瓷对李清逸这个做法很不理解，慕乔才满月，连抓东西都不会，李清逸就要给他刻个章子，还专门让人送来了一块上好的玉。
　　白瓷走过去，就着李清逸的手看了看，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清逸抬头看了白瓷一眼，“怎么，有了儿子就赶我走了？”
　　白瓷好笑，“什么话，好提前给你准备准备。”
　　“有什么准备的，带两套衣服行了。”
　　白瓷在李清逸对面坐下来，想了一会儿，“把我和阿乔也带着吧？”
　　李清逸头都不抬，“不行。”
　　“那我和阿乔也不能总在舅舅这里住着。”
　　李清逸笑，“我想过了，过段时间我和皇上说，让阿乔做世子，然后你们回王府去。”
　　“不是说了不回吗？”
　　“阿乔做了世子，就会有专门的俸禄和下人，皇上也会关照，你们回去，不会受委屈的。过几年，阿乔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王府。”
　　“我不想回去。”
　　李清逸柔声劝道，“阿乔总要回去的，将来他要做王爷，很多事情，还是从小接触比较好。你不愿意住正院，就还住在西院好了，也没人去烦你。”
　　白瓷现在就很烦，“为什么阿乔要做世子？”
　　李清逸放下手中的玉章，看向白瓷，“阿乔是我儿子。”
　　“是我生的他！”白瓷语气不好，“反正你那么多老婆，少我一个也不少。将来你还会有儿子的，让他们去做世子好了，阿乔不做。我们不回去，睿王不愿意，就不要管我们了，让我们自己走好了。”
　　李清逸被白瓷气笑了，摇摇头，“你倒是有骨气。”他看一眼白瓷，“虽然我老婆多，我也不会让你走的。知道为什么吗？”
　　白瓷没心情跟他猜谜语，不说话。
　　“因为她们都是我必须娶的，而你，才是我想娶的。”
　　白瓷并没有因为李清逸的表白感动，她要解决主要问题，“那你带着我和阿乔。”
　　李清逸叹口气，没有说话，半晌，又坐直身子低头刻章子。
　　白瓷看着李清逸的侧脸，咬着牙。

　　李清逸到底还是要走了，一个人。
　　白瓷抱着李慕乔，眼睛红红地坐在床边。李清逸弯腰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他娘，叹口气，将他们两个一起揽入怀中。
　　白瓷低头看着李慕乔，一滴泪水落在他脸上。李慕乔无意识地蹭了蹭，继续呼呼大睡。
　　李清逸摸摸儿子的小脸，将刻好的章子挂在儿子衣襟上，又看看白瓷。白瓷依然低着头，不看他。
　　李清逸无奈，“行了，别闹了。等我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来接你。”
　　白瓷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李清逸转身向外走去，像是知道父亲要走，李慕乔忽然醒过来，哇哇大哭。白瓷急忙低头哄他，李清逸站住，但他没有回头，只停了一下，继续大踏步地离开。只是，他离开的步子实在有一点沉重。

　　李清逸走了。
　　白瓷虽然在怄气，还是舍不得，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她轻轻晃着怀里的小慕乔，“爹爹走了，爹爹是坏人。”
　　李慕乔抽抽小鼻子，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娘。
　　白瓷贴了贴儿子的脸，看到他衣服上的那根绳子，以及下面挂着的那枚玉章，又想骂人又想流泪。

　　李清逸这次走没再写信来，但他很准时，一个月后，一辆枣红色的马车停在了谷口。
　　穆梓琛挥挥手，“走吧，都走吧。”
　　白瓷在穆梓琛这里住了近十个月，眼下要离开，心里也不好受。她抓着李慕乔的小手，“来，和舅爷爷说再见，说将来我们长大了，给舅爷爷孝敬好酒喝。”
　　穆梓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等他长大，还记得我？”
　　白瓷笑道，“怎么会不记得，我们吃了舅爷爷多少条鱼呢，是不是，阿乔？”李慕乔咿咿呀呀地冲穆梓琛伸出手。
　　穆梓琛面色缓和了一点，报过李慕乔，“这也是个臭小子。”他轻轻打了李慕乔的小屁股一下，“要不是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你呢。将来也不指望你孝敬我了，你平平安安长大就行。”穆梓琛往李慕乔怀里塞了件东西，将小家伙还给白瓷。
　　白瓷看过去，只是一块看似平常的石头。但从穆梓琛这里出来的东西，没有平常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怕太贵重，白瓷想拒绝。穆梓琛拍开白瓷的手，“他叫我一声舅爷爷，我给他点东西怎么了？又不是给你的。”
　　白瓷赔笑道，“已经麻烦了舅舅这么久，怎么好意思连吃带拿的。”
　　“你麻烦我，他又没麻烦我。”穆梓琛看看白瓷，声音也沉下来，“这么些年，那兄弟俩倒是年年记得来看我，可你是头一个带进来的女人。”
　　白瓷想起初见时，穆梓琛说过的那句“我倒没想过我还有福气听外甥媳妇叫我一声舅舅的”，现在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既然带你来见我，那你就是自己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清逸那孩子，肯定是喜欢你的，看样子将来他是要让阿乔做世子。可是你也知道，只男人喜欢你，这个是没多大用处的。你这个身份在王府，带着阿乔，怕是有的气受。你没在皇家待过，不知道，那些法子都阴着呢。臭小子又常年在外，难免有顾不到你们的时候。”
　　白瓷的眼睛一直是红的。这段时间以来，穆梓琛都没个正形，这是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交待她，关心她。
　　“将来日子长着呢，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这石头，可辨百毒，你带着阿乔，随时警醒着点。”
　　白瓷听出穆梓琛声音内的紧涩，当年穆贵妃的去世，想来给他们都留下了伤痕。
　　“有时间，和臭小子回来看看。”
　　白瓷低声答应，“哎。”

　　此去乔州，路途也不近。不过李清逸派了人，还带着新挑的奶娘，虽然带着李慕乔这个磨人的小家伙，路上倒也平顺。
　　再入乔州，白瓷以为自己心中会颇多感慨。然而，当她掀开帘子时，乔州，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已大不一样了，仿佛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马车停下，白瓷一下车就愣住了，面前的宅院，挂着一块匾。
　　匾上写着她熟悉的三个字——桃花坞。
　　李清逸正站在门口，隐隐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