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一夏》季年夕

2、是怎样来到她的身旁

　　我叫凌初夏，那年13岁，那是个日日夜夜可以听见骨头噼里啪啦拔高生长的年龄，也是个完成所有女孩逐渐长大，从对身体发育的恐慌，到妈妈一脸慈祥的表情轻松讲解而开始，逐渐习以为常的年龄。
　　我的童年随着父母生意的周转而辗转奔波，印象最深的当属在大山里度过的岁月。当我意识到自己跟周围同龄人有所不同的时候，是一辆漂亮的轿车停在并不蜿蜒的山下，我爸爸派人将我家所在的半山腰上，一层层的阶梯铺就，我在所有小伙伴羡慕的眼神中，略为自得的走下台阶，外婆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我，到了大城市里要乖，听爸爸的话。
　　是的，听爸爸的话，我的妈妈在我五周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在那以后我也停止了留守儿童般的奔波，爸爸将我安置在了外婆身边，在那一呆就是六年。
　　小伙伴阿娇黑漆漆的脸上，抽抽的挂着两行鼻涕，她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弱弱的说：“夏夏，听说城里的车子这么大。”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可是这个好小啊。”在她的眼里，凡是大的都是好的，大的馒头能经得住饿，大碗能装更多米饭，还可以站在小板凳上一边盛一边按得厚厚实实的。
　　可不要认为她抽鼻子是舍不得我，我走后，她这就是这儿的孩子王了。那天所有的小伙伴都为我送行，阿娇站在最中间，因为她曾被我欺负的最惨。可是我们的感情也最好。看着她怯而藏不住喜的眼神，我对站在她旁边的比她高一个儿的黄羊使了使眼色，黄羊是我的另一个玩得来的，我们玩糖果拍纸，他总是输，有一次他输光了平时搜集的所有奶糖贴纸，我全都还给了他，从那以后，他就认我做了老大，用大人的话说就是马首是瞻。
　　黄羊收到了我的暗示，一边朝我挤了挤眼，一边从地上抓了一块残缺的受潮红转，在阿娇耷拉的帽子一边托着，一边从后面画了几笔，我忍着笑，做依依不舍状和阿娇细细碎碎的聊，在阿娇受宠若惊的眼神里，周围所有的小伙伴们都憋着嘴眯着眼，差点手舞足蹈。
　　阿娇妈的条竹竿丝很久没有下挂面了，在我们那，那个抽得屁股又痛又狠的、从竹子上折下来的东西叫条把丝子，家家一条，时时备用。
　　没有阿娇，我们的童年该多么无趣，在城里居住的两年后，闲下来我也会恶趣味的想，不过怀念居多，那是后话了。
　　“夏夏，今天李蛋子怎么没来送你。”阿娇晶亮的小眼睛转动着，瞅了几瞅都没看见他的人影。
　　我哼了一声，“他来，他来干什么？”周围人都不做声。李蛋子大名李立杰，可并没有人如其名，长得在我们那像个小姑娘的标志，每次我们在小溪边玩水的时候，路过的隔壁村的阿爷阿婶们，看到他都会忍不住啧口称赞：“啧啧，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好标致。”
　　“怎么不留长发呢，看你旁边的小姑娘，不留长发，跟个假小子似的。”不知哪天哪个缺德的大爷丢了这句话，扛着扁担晃荡着走了。
　　我摸着自己的头，齐刘海的短发，可至少比李蛋子的长啊。
　　“我是男孩子。”李蛋子撅着嘴辩解。
　　“哼得跟蚊子声似的，谁听得见，那人都走了。”我把手上收集的圆滑石头往溪里一扔。
　　“夏夏，你不高兴了吗？”李蛋子立即问道。
　　“没有。”我大声回答。
　　那天回到家，我扑到锅灶旁的外婆怀里，仰起脸鼓着嘴说：“我要留长发！”

　　在我所有的小伙伴中，李蛋子算是最拥护我的，也是最挺我的。可是我已经很久不想跟他说话了。个中原因，他知我知外，并不是溪水边那件事。所有人我都不想说。小伙伴们也感受到了我们之间是绝交了，都很默契的没有说什么。好你个阿娇，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天，没想到李立杰还是来了，他从山下的阶梯上大踏步的往下跑，一边大喊初夏，一边挥舞着手，他那天跟我说的话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脚下那双一穿一拖沓，原本是他阿爹的那双大码军绿色破鞋。在停下来喘着气的时候，还差点飞出去老远，为此惹来嘻嘻哈哈的笑。
　　他并没有像其他小伙伴那样脏兮兮的，他像个大姑娘家的爱干净，他离得我那样的近，近得我可以看见他鼻梁上浮出的一层汗珠，一颗颗的。
　　“初夏，你看我剪头发了。我一直催着张师傅理快点，好不容易赶上了。”他那天剪了个圆寸的平头，在一群小孩中看起来像个俊嫩的俗家小和尚。
　　我突然想开口，他的衬衫被汗湿透，露出了比阿娇还白的皮肤，汗水一滴滴从落进去，然后埋入胸口。
　　我讷讷的开了开口，看着他的起伏不定的胸脯愣了神，我只看见他热切讨好的眼神，嘴唇不停的蠕动，而我只感到一阵恶心，那些回忆又席卷而来。
　　爸爸的司机，黄叔或许等得不太耐烦，悄悄的按了两下鸣，我狠狠的吞下了那股吐意，瞪了他一眼，推开高我一头的李立杰，钻进了那辆陌生而让我虚荣心爆棚的轿车。
　　隔着黑蒙的玻璃从窗外看他们，我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点。我恋恋不舍的朝阿娇，黄羊他们挥了挥手，略过李立杰失落而哀怨的目光。
　　那个目光，我再也不想看到，在我心里，童年里那个跟女孩子一样腼腆的李蛋子已经死了。
　　“初夏，我一定会去城里找你的。”遥驰而去的车尾甩不开李立杰狂喊的声音。
　　“找你的……找你的……”我捂着耳朵，抱着车上的枕头，蜷缩的身体只觉得冷，那些回忆又席卷而来，给我的童年染上来不轻不重的一道靓丽的色彩，这个色彩，是我最讨厌的颜色。
　　那一年，我11岁。李立杰13岁。我乘着漂亮的轿车在或羡慕或不舍的目光中，怀着三分眷恋七分向往的奔驰而去。
　　城市是高而大的，会有好玩的玩具，更多的新朋友，他们会有得体的礼仪，干净的衣着。这难道不是我所向往的吗？
　　而我并没有想到，逃离了一个噩梦，却是奔往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那一年，我还没有认识苏雪。她已出落的几分亭亭，倨傲的像个公主一样，白皙的手指舞动在黑白琴键上。
　　初夏，初夏。她启唇喃喃的呼唤我。和李立杰一样的喊我。我不知道，村里的路，窄而只容一辆车通过，我是怎样来到她的身旁。

　　第一人称？第三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