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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八十八折 ...

  •   苏濯强忍着不回头,充耳不闻地往屋里走。

      闻人越快两步奔到她前头,气喘吁吁地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苏濯你怎么了?都不等我一等!”

      苏濯低着头不肯抬,“什么事?”

      闻人越伸手搭住她的下颌,想要往上抬一抬,却被她压着抬不起来,他又舍不得用力,试了四次后还是作罢,侧身同她走成了个并肩,口中道,“我还想借你玺玉一用。”

      苏濯浑身一颤,“怎么……怎么要用玺玉?你要……往暗牢去?”

      闻人越点点头道,“四日后就要走了,明天同爹爹说好了陪娘亲一起去城里走走看看,接下来闲散时间便愈加少了。沉船案上头,我还想再问一问,虽说景萧声疯了,但总该再努力一下,倘若这次还是问不出来……我俩婚期将近,这些又是陈年旧事,以后……只会更不得空去查这件事情。”

      苏濯忽然拉住他的手,冰冰凉的五指紧紧扣住他,“小越,能不能……别再查了?”

      闻人越没注意到她神色有异,且道,“我这十数年来就为了这沉冤而奔走,这事若不彻查,将来别人陷害我闻人世家起来只会更得心应手,反正也是个软柿子,为何放着不捏?”他说着把苏濯的手放在胸前,揉搓着给她取暖。

      苏濯语无伦次道,“这都是……这都是……像你说的……查出来又怎么样?陈年旧事的……你爹爹也不能再成武林盟主了,陈年旧事的……”

      闻人越笑盈盈道,“民间有句俗语,不蒸馒头争口气!”

      过桌边,苏濯站定了脚步,心如鼓擂,小心翼翼道,“你觉得沉船案是谁做的?”

      闻人越想当然道,“景家?我不过是去确凿个证据。”

      苏濯紧张道,“你希望,景家得什么样的惩罚?”

      闻人越想了想,道,“成为武林败类的,俱有他们该去的所在。无须我闻人世家来加以惩罚,他们自当会成为被离弃之恶徒,众叛亲离,是最可悲的。许更甚者,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一席话罢,兀然发现苏濯在落泪,不禁心里一乱,“怎么哭了?你……”他语调没得落下来。

      苏濯扑进他怀里,仰起脸望着他,“小越,倘若景萧声是你的挚友,你两人很好很好,你也舍得不要他吗?”

      闻人越的眼神愈发凉下来,“会。”

      苏濯缓缓松开手,“我知道了。”她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意思,趔趔趄趄地跌坐在凳子上,信手抓了杯盏喝凉水。

      闻人越也不去帮她,因现下里他自身也如在冰窟。他咬牙切齿地想要骂出些话来,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阵,还是闻人越先行摔了门出去。

      苏濯木然地站起来,掏出怀里放暖了的玺玉看了一阵,终是下定了决心,重新推门出去了。

      ·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暗牢门口的。

      苏濯伸出手去,推开暗牢门,茫然地向内前进着。

      ·

      有一日春光暖,杏花林里练武的师兄弟们极多,每个人的剑法都极妙,她便刻意掩在一大丛杏花后头,吃力地一剑剑劈出去,又收回来。

      景萧声寻了好一阵才寻到她,险些被她蹩脚的剑法刺个正着。

      他面上有些吃惊,“你怎么练起这个来了?”

      苏濯咬着嘴唇,不肯说。

      于是他不再追问,浅浅一笑,站到她身边,抽出剑来与她一起练。

      点刺劈挂撩云抹,带崩托绞截抽穿。提捧扫斩拦削抱,剑法如水意如山。

      他们在此处,形相贴,影相合,恍恍惚惚就是一辈子。

      ·

      苏濯瞧着匍匐在地上挖着淤泥吞咽的景萧声,没来由地想起来许多往事。

      大多是美的,映着红的花绿的草。也有一些是无奈的,伴着滔滔地江水奔流不返。

      唯独一段叫她痛彻心扉,满目是喜色的大红,却也已经过去了。

      她对于景萧声的感情,早就沉淀下来,变成他如今在吃的东西,被时间这条流水,一点点冲刷走了。

      她俯下身,可能是因为夏子央的教唆,也可能是出自真心,冷冷地质问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认不认识宫羽先生?”

      景萧声吃得肚子都胀大起来,他呆滞地抬起头,目无焦距道,“谁……谁是……”

      苏濯高高举起鞭子,面无表情地一鞭子打在他背上,直将他整个人打伏于地。

      景萧声嗷嗷地叫起来,“苏濯……别打我……不知道……萧声不知道……”

      苏濯不理会他的求饶,又是一鞭打在他昔日俊美的脸上,拉出好大一条口子。

      景萧声随手抓起地上的泥土,混着稻草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气,他差不多是在用惨叫的声音告饶,“苏濯……别打……别打……萧声听话……萧声不成亲了……”

      苏濯抬起鞭子,又在他刚翻出的胸口上烙了一条长口子。

      景萧声蹬着腿缩到角落里,看上去简直要哭出来了。

      但他始终没有哭。

      苏濯再度甩鞭一抽,这次连碎铁片也都按出来了,打在景萧声身上,刺啦一下连皮带肉掀下一块囫囵肉来。

      景萧声当即眼皮一掀,看着是活不成了。

      苏濯向外道,“辣椒水。”

      ·

      闻人卿刚走的这段时间里,苏濯的日子尤为难熬。

      乌兰佩的满腔怒火都喷洒在她的身上,尽日里除了鞭笞就是责骂。

      有时候她会在饿了两三天之后被关进密室里,和一头一样饿着肚子的野兽摆在一块,只给她一把匕首,哪个能先杀了对方,哪个就能饱餐一顿。

      再后来送进来的就不再是野兽了,而是无辜的女孩子。苏濯将之杀害之后才发现,她杀的不是猎物,而是同样的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要是没有就此疯掉,就会变成如野兽般残忍。

      苏濯没有疯掉。

      她学会了怎么去折磨别人。

      如果没有乌兰佩这一段时期里魔鬼一样的栽培,一定没有她初次回到中原时肆无忌惮的一场屠杀。

      这是头一次她被人背叛,被人抛弃的结果。

      ·

      狱守提来了辣椒水,苏濯接过来,将要淋时,停了手,支开了狱守。

      景萧声勉强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濯心里另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她强压着不问,只是因为害怕,如今景萧声还剩下一口气,再不问,她就一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了。

      不过,闻人越也一辈子不会因此而离开她了。

      苏濯犹豫了一霎,还是道,“沉船案,究竟是不是景家所为?”

      景萧声武功早已被废,眼下就如同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又经她这一番折磨,哪里还有力气回答。

      苏濯焦躁不安,也没耐心等他回答了,兜头就将辣椒水浇了下去,道,“不管是不是,只要你不在,他就不会知道了。”

      景萧声竟是咬着牙不吭声。

      苏濯把水桶丢出牢外,长鞭一卷,扯住他的脖子,“别再装傻了,景萧声,两个问题,你至少要回答一个!”

      景萧声打着颤张开嘴,是要说些什么。

      苏濯刚要松开鞭子,忽听得外边有动静。

      听声音像是舒朗,正在同谁人讲话,他道,“闻人少主,你何以半夜至此?”

      苏濯心下一紧,暗道没时间再行逼问了。于是她直接欺身而上,勒了景萧声的脖子,按在墙上,贴着他低声道,“快说!”

      景萧声显然只剩半口气了,他喃喃地说道:“苏濯……”

      苏濯没料到他现在还有闲心打招呼,当即笑了一笑,左手扯了鞭子,将鞭子勒得更紧了些,“看来你果然是疯了。”

      景萧声手脚渐渐不再动弹,他的嘴唇垂到苏濯耳边,半是挣扎,半是叹息。

      他一字一字道,“杀了我之后,希望你不要再杀人。我会是你鞭下最后一条亡魂,叫它萧声吧。”

      苏濯一愣,没等她缓过神来,手上的劲道已松,景萧声的身体坠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他憋了好长一口气,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傻子!

      苏濯简直要嘲笑出声的时候,背后传来唤声,“三娘?”

      她回过头去,却又听舒朗道,“你怎么哭了?”

      苏濯这才伸手摸了把脸,竟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她痴痴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落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落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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