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Preludio.01 刹那的暗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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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费尔南多•佩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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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
『——离开你。』
“咔”
“铛——”
巨大的钟声轰然炸开在一室死寂中，瞬间将如墨夜色搅出混浊波澜。沢田纲吉猛地惊醒过来，骇然睁大的棕眸中还带着深不见底的惊慌。
那本该是澄澈到几可见底的琥珀，现在却只剩下阴霾笼罩。
风雨欲来。
“阿玖……”
他有些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只好呆坐在往常坐惯的位置上，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喃喃翕动嘴唇。视线茫然移动着，从眼前重重叠叠的暗影中无意识扫过。
前厅正门大开，凛冽刺骨的寒风从每一扇窗户里汹涌鼓入。外面走廊上的依稀灯火晕着红木大门，他第一次觉得这扇早已在彭格列总部看过无数遍的木门竟也会拥有这样尖锐锋利的轮廓。
脑海里恍惚间掠过众多声音，像是许许多多毫无缘由叠加在一起的古旧剪辑，纷繁喧闹得让他整个脑袋都疼痛到似乎马上就要裂开。
手指蓦地抽搐了一下，他刚要抬手按揉太阳穴，忽有银白光线从门口疾速掠过，紧接着，一道惊雷轰然撕裂整片夜空。
“轰——”
纲吉浑身一震，毫无预兆地从座位上跳坐起来就要向外冲：“阿玖！”
该死的！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睡着了！他竟然在这里睡着了！明明阿玖……他的阿玖……
“十代目！”男子激动的声音从大厅侧门传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就被追过来的对方死死抓住了肩膀，“请冷静一点，十代目！”
纲吉头也不回：“不可以！”
外面又是一道响雷，乍现的强光将青年平日里温柔干净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惨白。他垂着头，几近狼狈地挣扎，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沙哑：“我要去找阿玖！拜托了，狱寺君，我必须去找她啊！”
他低吼着，竟让人在一瞬间联想到失去了幼崽的母兽——那种无尽的茫然和绝望。
狱寺隼人一下子抿紧了唇，抓着对方的那只手却依旧不见丝毫放松。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着出口的话语，过了许久才略带着迟疑地挤出一个笑容：“请放心，十代目……山本已经去找了。虽然那家伙平时很不可靠，但在这种时候……”
“哗——”
倾盆大雨倏忽而至，狂风瞬间变得更加激烈，一下子吞没了他后面的词句。他怔了一下，有些懊恼地对着廊外遮天雨幕皱了下眉，下意识抬高了声音，“十代目，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沢田纲吉终于停止了挣扎。
狱寺悄然松出口气，可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又被他生生止住。青年犹疑着将目光转回自己年轻的首领身上，微微一顿后终于忍不住垂了下眼睑。
沢田纲吉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就那么一眨不眨盯着外面的大雨，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安静得仿佛他早已不在这里。
室外的声响渐渐大起来。
雨珠重重敲击着庭院里一切事物，水的光泽在暗夜中转瞬即逝，只映照出一片残破阴影。各种黑色、灰色、褐色模模糊糊融成一团，张牙舞爪地染上廊道，攀上石墙，终于布满了天空。
“哗啦啦——”
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嘈杂。
三十个小时。
已经是本乡玖绿失踪的第三十个小时了。
在毫无预兆地失去一切消息之后，现任彭格列十代目发了疯地到处找她。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们只是和以前一样闹别扭，但自从有人在海边悬崖上发现玖绿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清绝之后，所有人才意识到——出事了。
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她这般珍重的宝物，更何况还是在鲜有人迹的悬崖边。
想到这里，狱寺再次忍不住皱了下眉，转头去看纲吉的时候，却见对方仍旧死死盯着外面，视线的方向是尽头的主入口。
他寻思着该怎么将他的BOSS劝回去休息，大门忽然嘎吱响了一下。沢田纲吉瞬间如触电般猛地一震。
狱寺几乎要跳起来：“山本你这家伙……”
话音戛然而止。在看清来者的同时，他意义不明地虚起双眸，以充斥着明显不善的声音轻嗤了一声：“你来做什么？鸨羽鶫。”
浓到发蓝的雨幕中露出个瘦小的身影。
被问话的人不言也不语，撑着那把与娇小体型完全不符的纯黑大雨伞走过来，悠然的姿态与他们这边焦灼的状况就像是光与影的两个极端。
她缓缓踱上长廊，犹显稚嫩的脸庞在晕黄灯光下一点点展现出来。纲吉看着她湿漉漉的发稍，迟疑了几秒，最后勉强笑了笑。
少女平板的唇边终于难得勾出少许弧度：“听说绿姐姐出事了，我来看一下。”
“轰——”
白光下，女孩子扬起的长发忽地闪过冰冷光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哭，脸上的表情在僵硬了几秒之后，最后定格成置身事外的淡漠。她不再说什么，默默收起仍在不住滴水的雨伞，径自走进室内。
纲吉一动也没有动，却奇异地不知在什么时候恢复了冷静。他背对着步入室内的少女，微微侧过脸，视线依旧落在入口处的铁门上，眸光已是一片清明：“鶫，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鸨羽鶫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刚好遇见了去找人的蓝波。”
在场三个人，谁都不再说话。
这样的时候，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刺啦啦——”
像是要撕裂世间万物，将一切——无论黑暗、无论光明——统统吞噬殆尽。
“嘎吱——”
微敞的铁门再次发出刺耳响声。
纲吉的动作僵了僵，狱寺几乎看到他全身在一瞬间紧绷。这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青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缓慢速度一点一点抬起头，向着声源处望过去。
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相互纠缠着的骤雨中，一名男子步履沉重地向着大厅走来，怀里模模糊糊有团黑色的影子。
空气猛然间凝滞，而灯光反倒活跃起来，顺着水汽一寸寸洇过去，终于落入来人怀中。
是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身上还是昨天离开时穿着的那件米白色休闲衫，被雨水打得透湿后紧紧粘着身体，将这具身躯勾勒得愈发娇小。露出的半边脸颊上似乎带着隐约伤痕，却被长发乱糟糟盖在下面，依旧是近乎苍白的肌肤。
山本武低垂双眼，横抱着本乡玖绿缓缓走近。耷拉在额前的黑色短发狼狈贴着面颊，令他脸上掩也掩不住的沉痛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窒息味道。
纲吉踉跄了一下，已经“唰”地白了脸色：“阿玖！”
山本沉默着垂下眼睑，看着纲吉冲上来将玖绿一把抢过揽进怀中，半晌，低低开口：“抱歉阿纲……”他抿紧唇角，终是不忍直视，隐忍悲痛地别开视线，“找到的时候本乡就已经……”
狱寺仍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定格为惊愕，握在掌中的手机“啪”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鸨羽鶫似是被那声撞击突然惊醒，顿了一下后缓缓转过身来。她定定看着玖绿，浓密的长睫颤抖般动了一下，但很快，浅蓝眸子里又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那里面倒映出青年惊慌失措的侧影。纲吉怔怔睁大了眼，除了用尽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什么也做不到：“阿玖……”他压抑的声线中再也听不出往日的温暖明亮，只剩下死水般的寂寥与无助。
那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透湿的身体犹在湿嗒嗒淌着水珠。他也不管，一个劲抱着她摇晃，“阿玖？”
“NE，别恶作剧了，这一点也不好笑啊……”
“对不起，昨天是我太过分了，你不要生气了，我会道歉的所以不要不理我啊……”
“NE，阿玖？……”
可无论他怎么做，本乡玖绿仍紧闭着双眼，浅金长发粘在湿漉漉的脸颊上，原本细白的皮肤布满斑驳血污，双唇已经隐隐泛起可怖的紫黑。这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褪去了主人独一无二的尖锐和骄傲，终于像个脆弱的玻璃娃娃一般恬淡娴静。
她曾经赌气似地抱怨说自己也要像京子那样做个温柔的女孩子，当时他还紧张地解释说“阿玖这个样子就很好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突然在这种时候蜂拥而至，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所有思想。身体里空荡荡的，他好像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冰凉缓慢地溢出体外，连带着将雨声也一起淹没。
这一定只是一场梦境。只要梦醒过来，他的阿玖还会在身边，像以前一样会冲他微笑，会对他发火，会陪他熬夜。
他们才二十岁，后面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一切结束？
山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彼岸传来，顷刻就被磅礴雨声吞噬殆尽：“是在悬崖底下……刚好被潮水冲上了浅滩……”
纲吉恍若未觉，仍是一个劲握紧她毫无温度的指尖，亲昵地将下颚抵在她发顶，轻轻柔柔地叫她：“阿玖。”
他一点也不相信。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几天前他们还一起去看过电影，一起去学校里上课，一起为某个作业头疼，为什么眨眼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死死咬住下唇，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那些曾经早已遗忘的细枝末节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过来，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
……
『阿纲你怎么还是这么废柴？』
少女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顶在脑袋上的那个大水桶摇摇头，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幸灾乐祸地往他手臂上狠狠一戳，讥笑起来，『迟到还会被罚站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了吧~』说着，还不忘对站在旁边的黑发男生挑了下眉，『和弥君，你说对吧？』
少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两人，最后摸摸鼻尖笑道：『姐姐不要说出来啊……』
……
然后是那个雨夜，她站在一地血泊里，脸颊上血污斑驳，连发丝都沾上了粘稠的血渍。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见她缓缓扭过头来，微微仰着脸，突然勾起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
再然后，是蔚蓝的海水，头顶的天光带着丝无力的苍白。
她赤着脚站在海边，潮水呼啦啦打过来，她却恍若未觉，只一个劲睁大了眼，瞳仁里映出他惊惶的表情：『对不起，阿纲，我做不到。』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少女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光彩，但最后，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喜欢你，喜欢到连自己都不要了。』
……
……
……
『我喜欢你，阿纲。』
『那么久了，竟然越来越喜欢，真是奇怪呢。』
……
……
……
缠绕在脑海里的声音终于渐渐清晰起来，一点一点，仿佛抽丝剥茧般，露出最里面、最真实、最后的那一层。
——却是完全的空白。
他看见她站得远远的，怀里抱着束金色葵花，背后天光明亮。可无论他怎么靠近，怎么呼喊，却仍旧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哭还是在笑，更加——连她的手都抓不住。
“哐——”
窗框毫无预兆地发出剧烈撞击声，室外的强风猛地冲进来，气流卷着浓重湿意呼啸而过，她合拢的眼睑忽然微微一颤，那颗挂在睫毛上的水珠顿时像被什么刺激到了，倏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啪”地打在他掌心。
白色的水花璀然碎裂，剔透光泽如星子般在青年幽深昏暗的双眸中一闪而过。
纲吉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什么难以想象的痛苦，几乎将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他大睁着眼，棕色瞳孔收缩又扩张，最后只能低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玖绿发间，恍如一身力气完全用尽，不剩分毫。
淡淡的水汽里，他似乎还能闻见当初少女身上浅淡的清新香气。恍惚间，十四五岁的本乡玖绿就站在家门口灿烂的葵花丛中，自金黄花盘间探出脑袋，冲他挑唇微笑，碧色双眸里溢出晶亮的光芒：“笨蛋阿纲！”
哈哈，沢田纲吉就是一个大笨蛋。
连最喜欢的女生也保护不了，他还能做到什么？
“阿玖，我们还要一起看烟花、打雪仗的啊……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记忆中的一切美好终于被时光碾磨成无数齑粉，再也寻觅无踪。
『我要回去了。』
女生稍显清冷的嗓音缓缓散开。那个时候她低垂的眉眼突然间映入眼底。
纲吉冷不防笑起来，可唇边的弧度却被硬生生拉扯成哭泣的模样。他一动不动抱着玖绿呆坐了许久，终于小心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将底下凌乱的血污一点点擦干净。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一声不响站在旁边的鸨羽鶫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纲吉君。”她垂着眼睑，眼中的色彩在黑暗中显得并不那么分明，可声音却穿透了雨声，不容拒绝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你想回到过去吗？那个有绿姐姐的过去。”
背对着她的男子浑身一颤，动作顿在那里，却没有开口。
狱寺和山本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她，她像是毫无所觉，只是一眨不眨看着纲吉，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缓缓勾勒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笑容，像夜色中悄然绽开的昙花。
“那个方法，我知道。”
“轰——”
耳畔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磅礴起来。西西里岛上的这一场雨像是无边无际，再也不会停下。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少女刚才的那番话，纲吉只愣了一下，又低下头，看着玖绿毫无生气的脸，最后万分珍重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过去已然静止，你能找到让它继续转动的方法吗？
青年脸上的光芒顷刻间浸没了满室水汽。
“我们回去并盛……回去……”
——属于我们的过去。
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仿佛又看见了并盛金色的阳光，还有一成不变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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