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故人来》迟书

5、舞低杨柳楼心月

　　南王近日心神不宁。
　　自姻亚行侍妾之礼入府后，他便被一种强烈的窥视感束缚，似乎总有道目光追随于举止之间。小至穿衣吃饭大到会客访友。如影随形。
　　然而对于这种感觉他是熟悉的，自弱冠之后自己就发现了被窥探的事实。王公贵族的少年自然不容隐私被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曾几次三番下令侍卫彻查，只是当身边的禁卫军在整夜监视的情况下都无法搜查到蛛丝马迹，他亦察觉到那样的窥视未曾有伤害他的意思后。无可奈何，他便接受了身边有一层介于窥视与保护之间的隐秘气场。
　　而这次却截然不同。较之以往，这窥探之中，更多的，隐藏了一丝杀意。
　　这是只有他，御镇南王唐皓华，这个深陷权力与阴谋漩涡之中的人，才会感觉到的压迫与惶恐。而面对着只有他才看得到的黑暗，无人可信，无人可言。却是他的处境。
　　时值他二十又七岁。
　　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早在几日前，在自己例行公事去访姻亚时，那来自异国的胡姬用极混乱的官语磕磕巴巴地说“我要在你生日上为你……跳舞。”
　　听到这句话，他的惊大于喜。
　　自己本不是重色之人，姻亚自迎回府中，受到的基本上是大丫鬟一级的待遇，每每碰面也只是不逾规矩的客套。对于这女子，态度冷漠的自己实在不值得她以舞献媚。
　　女人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呢。
　　以往的生日总是以公务繁忙糊弄过去，而今却遇上姻亚的坚持，语气间俨然是半个主母的意思。
　　大概太多人向她暗示自己未曾娶妻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那份不安混着屋外的热闹与喧嚣一起愈演愈烈。他看向窗外的黄昏，依稀能听见家仆们跑来跑去张罗的声音。平静而温柔的俗世琐事竟让他一时间醉了心神。
　　一如开花的浮萍，忘却了江河的汹涌暗流。

　　一向平静的南王府终于热闹起来。
　　燕凉一行在府外足足候了一个时辰，才被家丁招呼着让进后院。几番彻查之后随着小童而去。一路上全是燕凉暗访来的风景。九曲十回的檐廊，嶙峋假山。苍白的月光。以及人。
　　待客人在堂中坐定了。燕凉便随着乐班子鱼贯而入，摆琴调弦的空隙间燕凉扫视一圈，
　　发现客人们谈笑间全是长安的口音，华服官靴的打扮，皆是所谓权贵。席之右上坐着一位面如玉冠的男子，衣着浅淡却十分高贵，红色束发，眉宇清冷。如鹤。
　　想必就是南王吧？他胡乱猜测，心中却隐隐有了个大概。
　　如此严防死守，其实未必是针对自己。
　　筵席进行至一半，就看男子起身，对众客拱手。
　　“诸位。今日还特别准备了些助兴的节目。还请大家捧个场。”
　　燕凉心下一紧，看着乐班子敲敲打打地开场，从侧门走出一群舞女，踩着鼓点在厅堂正中摇曳起来。
　　众人耳语间只见一高挑女子从白衣长袖中舞来，以璎珞珠链当衣，乌黑长发以花冠束起。眉间坠一颗蓝色宝石，映衬着她绿色的眼眸夺人心魄。
　　看呆了的人们中燕凉盯紧了女子高额下的碧眼，像是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女人赤足踩一块波斯三步毯，婀娜舞动全在一方毯子上。随音乐由简渐繁，由缓至急。急舞中女子琥珀色的皮肤沁出蜜色的汗，闪动着的光泽极具异域风情。秋波流转里就连一向淡泊的南王都不禁好好欣赏起来。
　　筵席上一派旖旎香艳气息，燕凉的每根神经却都绷在了杀意的弦上。他静候着一个机会。
　　就在此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胡姬一舞将毕，旋着身子欲投向南王的身侧，却见一道寒光自裙下而出，径直向南王刺去！
　　“姻亚！”南王反应不及，躲开了致命一击，手臂血脉却被刺中，顿时黑血翻涌。
　　刀上竟淬了毒。
　　失手的女子脸上片刻间媚意全无，有的只是无边的凶恶！
　　“唐皓华！我要杀了你！！”
　　筵席在女人的怒吼中混乱，惊呼着的宾客们纷纷夺门而逃，乐班的人也散了大半。南王被制在榻上，受伤的手臂与女子的刀刃僵持着，气力在血流中衰弱下去，他死盯着女人决眦欲裂的眼，心下所有的不安与恐惧终于寻到了一个来头。刀正一寸一寸逼近喉咙，愤怒的女人力气大的可怕。
　　“我要杀了你！！”一字一句如削肉刻骨般从红唇中逼出。
　　“灭了我的国家。将我当做奴隶的敌人。”
　　“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燕凉此刻站在暗处，手握着长剑不知如何出手。正犹豫间，从房梁上忽然掠下一道黑影，闪过眼前的片刻燕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僵持的二人大呼“小心！！”
　　可是已经迟了，他听见南王的大叫，面前的女子身形委顿下去。毫无力气的跌在南王怀中，喉口处赫然出现一道血丝，鲜血如瀑般淋下。
　　女人的目光已然空洞，瞪着他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唇边还喃喃地动着，却是谁也听不到了。
　　燕凉回头，房间空空如也，显然那黑影已经又隐藏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燕凉手足无措，只能对面前的王爷说。
　　“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王爷。”
　　从未经历过瞬间生死的王爷一时也有些慌乱，任那持剑的男子搀了向外走，但还未走出房间，二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耳边一时听到有侍卫微弱的声音。
　　“王爷……府中家丁叛变了……宅子……都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