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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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宫女站作一排，共十八人。我的衣食起居，往后就要她们负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出，只知道在我梦见凤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她们跪在我床榻的下面，高呼“公主万年无极。万年无极。万年无极。”
东周。公元前六一二年。
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转身望着回廊里悬挂着的鸟笼。好漂亮的鹦鹉，青黄相间的羽毛微微外翘，一晕红色的弯月涂在眼睛的周围。我问侍候我的昭儿那是谁的鸟，她居然说它是我的，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何时还有过这么漂亮的鹦鹉？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梦雪溅，看到了师傅，看到了柳姨，还有婉花，还有卿苒，还有一直照顾我的拈香姐，梦雪溅里所有的姑娘都纷纷跪在我的面前，高呼“公主万年无极。”
她们安排我坐在靠近舞台中央的位置，然后表演给我看歌舞，忽然，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冲到台上，挥起水袖，把舞台边上的一尊花瓶打翻，朝我飞了过来。就在我马上要头破血流的时候，我惊醒了。
胸口好像又块什么东西卡住，头昏脑胀，一阵眩晕，却又像有无数只蝙蝠躲在我的身体里不停地怪叫。恍惚之间，有一道火光缓缓向我移过来。
看看四周，我仍然是在樊国的宫殿里面，我还是公主。这时候，我才看清，原来是昭儿端着灯笼走到我的床榻旁，细声细语地说道“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我不觉得那是个梦，那要比现实更加的真实，我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对昭儿说“帮我倒杯水，只是感觉头痛。”
“是，公主。”
过了一会儿，昭儿高举着杯子跪在我面前。我喝了口水，感觉舒服多了，就迷迷糊糊的睡了。之后，再也没有做梦。
第二天早晨，昭儿小心翼翼的把我推醒，接着一大群的宫女，捧着金盆，端着手巾，拖着白玉杯，还有花露，还有白盐，还有花茶，纷纷走到屏风外面一字排开。然后昭儿扶着我过去。洗脸，漱口，擦拭脸上的水，然后再回到屏风里面。
这样的流程，好像我是珍宝库里的牡丹瓶，经人细细的搓擦，又被召回木架，等待下一轮的洗涤。
正在想着，忽然又进来一群宫女，手捧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盒子，一排站在我的身后。我对着铜镜缓缓坐下。看见铜镜里面，昭儿正在打开第一号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柄木梳，给我梳发。两侧侍候我的宫女走到最后一号的木盒面前，打开它。轻轻的捏起一副精致的耳坠，仔细的为我戴上。
然后，是绾发。昭儿连续打开二，三，四号盒子，拿出六支镶嵌翡翠的金簪固定发型。又从第五号盒子里面取出鹤冠，两旁的宫女打开第六号盒子，拿出一对儿簪花稳定鹤冠。之后，昭儿和两旁宫女把剩下的盒子统统打开。
珍珠发饰。金步摇。玛瑙七色项链。翡翠手镯。宝石戒指……
我只知道把四肢打开，身体愈来愈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仿若是陌生人一般。正这样想着，这一批宫女已经退下，紧接着又过来一批，伺候我穿戴霞披。
华丽的深衣上面绣着鹤舞云烟，有星辰，有荷花。时值冬至，天气已经寒冷了许多，所以就在衣服的领口袖口缝制精致的白色裘皮，用于保暖。
深衣的腰间系有一串翠绿色的玉佩，转身时候，就会玎玎作响。这样的一身打扮，我真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发愁，像是一根根厚重的金锁，我已经被束缚，割除了自由。当我摆弄着绣着荷花的广袖的时候，众宫女顿时跪地高呼“公主万年无极。”
你们这样叫着，不过是敷衍。何曾知道，这六个字，就像是迷宫一般，将会彻彻底底的改变我。
我端起公主的架子，对昭儿说“你起来。昭儿，我要见父王。”说着，便要出门。
巨大的红门，仿若有千年的历史，开门的时候，还会有“咯吱咯吱”的声响。突然，一阵寒气迎面卷来。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院子中央的巨石上面，已经落满一层厚厚的积雪。空中仍然飘雪，有一丝微凉的雪花落到我的指尖、脸上，带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已经很难再得到的感觉。
一丝自由。
“公主，外面凉。快进来”昭儿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人下去端来火盆和椅子，把我围在中央。右侧侍候的宫女跟随着昭儿来到衣柜面前，踩着木凳，取下顶上的一银箱子。
上面凤鸾相应，听昭儿说，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东西。我轻轻地打开箱子，里面竟是一件折叠整齐的孔雀披风，我披上它，捏着鹅绒的底子，感觉像是藏身在火堆里面。
坐着步辇，来到我父皇的书房。这一天，终于来了。
所有的谜团，在我踏进这扇门的时候，将会破解。我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是公主呢？
我这样想着，随着通报，走进大门。可我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父皇”，而是那个照顾了我六年，对我有再造之恩的师傅。梦雪溅的花魁——韵梨。
腰间的玉佩玎玎作响，身后的昭儿跪地呼喊“王姬万年无极。”
“你是王姬？”我看到昭儿的顶礼膜拜，脱口问她。我呆滞的站在原地，看见师傅对我身后的宫女挥挥衣袖，让她们下去，这就表示她一定是有话想要对我说，而且是一个秘密。我也转身，对昭儿说“你带她们下去，我和王姬……有要事相谈。”
“是”昭儿退下。师傅扯着我的袖子，拉我到国君就寝的地方，坐下，捋了捋我的鬓角，还像以前那样，很亲切。
“你应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我是么？你问吧，我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你，可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我们今天的谈话不可以对外人透漏一个字，这对你没有坏处。应该没有问题吧。”我点了点头，她接着说“第二，继续做你的樊国公主，不要问为什么。我不会伤害你，这你是知道的。”
我稀里糊涂的“恩”了一声，看了看她的装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对她说“那我问你，这樊国的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柳姨也清楚，我们梦雪溅里所有的姑娘对我的身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是齐国人，我的母亲带我逃难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是你从土匪的刀下救了我，带我到樊国，来到梦雪溅。可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我居然成了公主，这一切，都，都太……”
“好了好了。你的兴师问罪到此结束，接下来就听我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包括我的故事，我的身份。”刚刚我一大通的说话，弄得口干舌燥。就起身，走到茶壶边，翻起一个茶杯，倒茶，刚要喝就听见师傅在我身后，说“我是周朝派遣到樊国的王姬。”
我一时没有拿稳，茶杯滑过我的指尖“啪”的一声摔碎了。我来不及反应，就回过头，充满疑问的问师傅“你是周朝的王姬……”
“你先别惊讶，听我说完，我要告诉你我所有的故事。”她走过来，给我添了杯茶，递到我嘴边。“我姓姬，是周襄王的大女儿，也就是周顷王的皇姐。自幼，父王就把我送上岐山，跟一个老道士修行了十一年的武艺。在六年前，周襄王去世，我接到父王的遗命，下山辅佐顷王振兴大周。在我辞别师父的时候，他跟我说‘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遇见能够改变春秋命运的奇女子，能否复兴大周，就全在她的意愿所向’。之后，我就见到了你。”
“樊国地处僻远，在各国诸侯的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小国。况且，我也需要一个网罗天下贤士的好地方。于是，就在这里，秘密的创办了一个江湖组织，取名‘凤鼓门’。你也在其中。”
我匪夷所思的问她，手指在不停的颤抖。“我也是？”
“没错。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拥有预言的奇女子，我怎么会漏掉你？我凤鼓门下的门客已有一千五百三十九人，几乎所有的诸侯国都会有我的耳目。这些年，我收集到的情报足以让大周凌驾在春秋霸主之上，可惜没有相应的时机，于是，我就栖身在梦雪溅里，一直在等。直到半年前，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天赐的良机，南方的诸侯楚穆王去世，其子熊侣登基，是为庄王。”
“那又怎样？”我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不过是新帝登基，或许国君年少，国家大事处理的稍有欠缺，可楚毕竟是一大国。”
她笑了笑，喝了口茶继续说“不，这位楚庄王，可是一个名副其实昏君。整日花天酒地，从来不问政事。听说他有一匹爱马，像是对待大臣一样的对待它，给它穿绫罗，吃枣脯，造金棚，后来这匹马因为得宠太多死了，他还要以大夫之礼厚葬这匹马。后来，在优孟的劝说之下，才打消了葬马的念头。如此荒淫，与夏桀、商纣无异。楚国迟早会葬送在他的手上。”
“那你是打算？”我有些猜到她的心思，毕竟我与她师徒六年，她在想什么猜我也能猜到。梦雪溅经常有穿着不同的异国人，她会是一个江湖组织的头目，我听到后一点儿都不稀奇。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是天子的皇姐，这让我大吃一惊。
“我是想派遣一个人到楚国，一来是想搅浑楚国这一滩浑水。二，是想要打探清楚，这楚庄王，他的荒淫无度到底是真是假，以此好让楚国永远消失。所以……”
“所以，你就必须要有一个大计划。计划必须要万无一失，不能出现任何的纰漏。可是你要实现这个计划就一定要有一个能让你完全信任的人做细作。这个人最好还是一个能歌善舞会媚惑君王的歌女。我说的对么？这就应该是我成为樊国公主的原因对吧。”
“你不但会媚惑，你还够聪明。没错，就因为我要把你纳入这个大计划里面，所以才会让樊国君主收你做女儿，册封你为公主。只有这样，才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你当做礼物，献给楚庄王。”
“可是，你没有想过我会拒绝。”我知道，只要她想做，我是拒绝不掉的。可我还是像这样问她。
“你是我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这六年里我付出精力最多的……我坦白说，从一开始，我就想把你培养成一颗能够负起整盘局势的棋子，所以我才会对你好。可慢慢的，我发现我不只是把你当做一颗棋子来看待，因为你我还是师徒。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我在想什么你也照样清楚。你不会拒绝，你也清楚你拒绝不掉，因为你要报答我对你六年的养育之恩，因为你的志向永远不会只窝在樊国这个小地方。答应，你就会是樊国公主，是楚国的美人。可是你不答应，就会重新沦落风尘，重新做你的歌女，这笔交易，你怎么可能拒绝，你一定会答应。”
“你有一句话打动了我，因为我要报答你对我六年来的养育之恩。这份恩情我赖不掉，我也丢不掉。所以，我不可能拒绝，我一定会答应。”这时候，我听到门外有浓重的脚步声，还有玉佩玎玎碰撞的声音。
我盯了一眼大门，又听见师傅说“其实，这样断送你的一生，我心里也很难过，毕竟你我做了六年的师徒。从一开始我收养你，就应经把你看成是我的亲人。可是，这一次，我们是在为大周，是在为天下的苍生不再流离失所，所以，只好委屈你。”
忽然，门被推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听守在门口的昭儿对他下跪高呼“大王，万年无极。”想必他就是樊国君王。
我转过身，跪地向他笑容满面的问候，说道“父王，万年无极。”
从那一别，几乎每晚的梦里都会出现被我失手砸伤的公孙公子，他就像是美好的梦魇，永远缠绕着我。不得不说，我想他。
后来，我向父王要来了昭儿陪我一同出嫁。师傅走的时候，从怀里拿出一面粉白色的令牌，上面是牡丹引凤。令牌刻着四枚大字“凤谓帝江”。
“这是我们凤鼓门的帝江令。是四大凤令之首。你初到楚国一定会遇到种种困难，我会把我的门客尽量送进楚国。在王宫里面，也会有我们的人，你只需要亮出这面令牌，就会有人舍命相助。”
冬风无心吹雪飞，倒是雪舞漫天追。这场雪，好像是不会停了，屋檐上的积雪差不多能堆出一支军队的雪人了，可屋子里还是暖的。我坐到靠窗边的红椅上，身后的鹦鹉玩着笼子里的水杯发出“砰砰”的声音。
在外面太冷了，我就叫昭儿把鹦鹉笼挂到屋里。我问昭儿“你说南方，也会这样的雪么？”
昭儿不答。其实我也听说过，南方很少有下雪的天气。昭儿走过来，给我披上那件孔雀披风，劝我说“公主，晚上风大，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到楚国了。”说着，她就要合上木窗。我拉住她的手，不知为什么，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心里好难受。
这时候，窗外的回廊走过一队宫女，她们手里各捧着一只华丽的盒子。“昭儿，准备笔墨。”
昭儿带两名宫女走进房门。左边宫女负责收拾桌上的茶具，右边宫女则规整的摆放着笔、墨、砚和竹简。等一切摆放完毕，昭儿扶着我坐到桌前，我面对着镶满金丝的竹简，已经忘记要写什么在竹片上。甚至我也忘记，我干嘛要叫笔墨。难道我真的有话，要留给这里么？不记得了……
我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水，随心在竹简上写下《端赋•雪月》。
“念心悠悠，红车白鸠。袅袅春秋，蜀山行右。雪月南兮，帝江泪心。雪月北兮，空然少人留。
念心悠悠，荷露白鸠。袅袅春秋，江水行囚。雪月南兮，帝江斗心。雪月北兮，空沙千层愁。
念心悠悠，花落白鸠。袅袅春秋，年流行云。雪月南兮，帝江思心。雪月北兮，空室鹦鹉休。”
“收好它，昭儿。熄灯吧，我想一个人看看雪，看看月。”手指在竹简的侧边轻轻卷和，守在周围的宫女掀起灯罩，吹灭火烛。偌大的宫殿没有灯火，就失去了它的富丽堂皇。我叫了声“昭儿。”
很快，她就答应了我。只是我感应不到她，仿佛她已经失去存在。我接着说“昭儿，把父王赐给我的夜明珠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是”她回答。须臾，昭儿搬来许多盒子，然后一一打开。里面的夜明珠顿时映亮满屋，昭儿的脸被光芒照的清清楚楚。
多么值得憧憬的星空，好美，好漂亮。月。雪。夜明珠。光芒交错的夜晚，我披着华丽的“鹤舞云烟”，就着满园的白雪，像从前在梦雪溅里一般，唱歌。跳舞。
“念心悠悠，红车白鸠。袅袅春秋，蜀山行右。雪月南兮，帝江泪心。雪月北兮，空然少人留。
念心悠悠，荷露白鸠。袅袅春秋，江水行囚。雪月南兮，帝江斗心。雪月北兮，空沙千层愁。
念心悠悠，花落白鸠。袅袅春秋，年流行云。雪月南兮，帝江思心。雪月北兮，空室鹦鹉休。”
舞到一半，我仰脸对着的皓月，忽然开始喜欢她的阴晴圆缺。以前，每当我和拈香姐躲在屋顶对月观星的时候，总是会为这一轮不规则的皓月而感伤，还有那几撇暗影，还有遮蔽月的黑云，也都像是在粉饰着月的孤独。
孤庭梅花红六瓣，冷冷清清广寒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