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42、成魔之路何其难

　　我现在突然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因为我修仙修得不眠不休，所以做梦这种和睡觉产生必然联系的事情只能在我昏倒的时候发生。

　　因为被战长歌捅了一刀，所以，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

　　又是那个下午。漫天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凫傒。

　　我用尽了力气，打下了一只又一只，可是它们的数量是那么多，多到我怎么样也打不完。

　　我的周围是一圈一圈熊熊的红莲业火，这些燃烧着的火苗将我团团包围起来，可是即使如此，我的身上还是被凫傒啄出了无数的血痕。

　　我的几个师兄，都已经死在凫傒爪下了。我想，也许下一个就是我。

　　“走！”苏眉师兄的杖上同样满是血污。他一边挥舞着杖将一只只试图靠近我的凫傒赶走，一边结了法阵将我往外推。

　　“不！”这种时候什么你先走我留下，我留下你先走的小女儿情怀在这样惨烈的战场上矫情得就像是一个笑话。我没有矫情，我是真心的不想走，黄泉和红尘师兄已经不在了，师父也还陷在凫傒的包围之中，我一个人逃了，活了，又有什么意思？用他们这么多人的命来换我一个人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勇气活下去。

　　但是苏眉师兄的意志坚定，即使他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认定的事情就绝不改变。

　　他毫不犹豫地挥杖向我，我只能勉强拿起云荒架住苏眉师兄的攻击。苏眉师兄却皱着眉对我身后的人说：

　　“带她走！我不允许她死！”

　　我身后还有谁？

　　却没有等到我回头，我已经被身后的人一个狠狠的手刀敲在了脖子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很安静，没有了凫傒刺耳的尖叫声，反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配天门。再之后，我便没有了记忆。再次拥有记忆的时候，仙魔之战已经结束了一百年。

　　中间这段时间，一半是我真的没有记忆，一半是被夏无忧的药给封存了。

　　我活着，却不知道苏眉师兄葬身何处，不知道杀死师父的凶手，我只能按着严之度和世人的说法来相信，默默地跪在师父和师兄的衣冠冢面前，整整三十年，一动不动。任身上长满了青苔和菌类，就仿佛自己是一段已然枯死的朽木。三十年里，我没有掉一滴的眼泪，因为我不相信师父就这样离开我了，连一句话都没有。我那时候心里很奇怪，好像变得麻木了，再强烈的情感都变得淡淡的，好似隔着一层厚厚的，穿不透的墙似的。一直过了一百多年，我的情感活动才变得活跃了那么一点。但是面瘫和没血没泪的说法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配天门里流传了。

　　我知道，我忘记了一段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关于师父，关于师兄，关于无天，关于神魔之战，而这段事情，知道的人都不愿意告诉我。

　　可是……可是……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

　　我猛地睁开眼睛，那只魇兽！魇兽食梦织梦，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是被药物封住了，它也能够读的出啦。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无天正坐在我的身边，一手扣住我的手腕，正在全神贯注地给我输送灵气。我猛地这么一坐起来，倒是把无天给吓了一跳。

　　“勿动，你的伤不浅，乱动会让你体内的灵气流散得更快。”

　　无天还是带着那枚白银面具，声音温吞柔和，嘴角微微勾着，带着一种安然雅致的笑。他温和地抬手按在我的肩头，将我轻轻地按回床榻上，白色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被抬起，在风中微微飘动，如同蝴蝶的翅膀。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但是总是觉得一个魔界的大BOSS来做一个类似于医生的职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虽然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医生和屠夫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越发不会照顾自己了，受伤频繁，怎的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

　　虽然我从五岁之后就在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天说着这话的时候，十足的像我爹。

　　无天也是属于知道我的过去，但是却又怎么都不肯告诉我的人，所以我也不打算在无天面前提魇兽的事情，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我清了清嗓子问：

　　“呃……那个……逍遥呢？”

　　“有新的门派前来挑战，大人带着怀月出去迎战了，留下我来照顾你。”

　　大，大人？！无天竟然叫逍遥大人？开什么玩笑！这个还是那个当年挑起了倾世之乱的魔尊无天？这个还是那表白不成，被我打断了三根肋骨的逍遥？开玩笑的吧？！

　　可是无天面对我诧异的眼神，表现的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平和，他一边扣住我的手腕，继续给我疗伤，一边体贴地给我拉了拉被子道：

　　“以我现在的水平，充其量只是一个稍微强大的妖，最多不过是一个妖王，而他已经成魔了，能够在朔月到来之前就成魔，仅此一点，我叫他一声主人都不为过，而他身上所附的实力，不是你我或者是这个时间任何一个人可以轻视的，除非是上古的大神觉醒，否则根本不可能战胜他。”

　　“逍遥……有这等实力？”

　　无天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道：

　　“他的实力之前被封印了。”

　　封印？如果是这么强大的实力，需要封印这样实力的代价一定是更加的强大吧？可是这天地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足以封印他的实力并且能够让我这样三千年的修为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不，这样的力量并不是没有。就像是强大如仙，也有诛仙剑，就算是上古的大神，也有斩神台。六界轮回，世界上的力量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不会永无止尽的强大也不可能毫无底线的弱小。力量之间的相生相克才会导致这个时间微妙的平衡。任何试图破坏这样的平衡的人都会受到最后的制裁。

　　是的，制裁！

　　我想起来了，曾经师父告诉过我，我们这些上仙，有一个很重要的责任就是制裁那些想要无休无止地扩大自己的实力的人，来维持世间万物的平衡。那时候我问，如果有一种强大的存在，已经超过了我们上仙的水平，我们没有力量去制裁他了，怎么办呢？

　　师父笑着说，天道恒在，这等破坏世间平衡的存在，终是会有衰亡的一天，越是强大，便消亡得越迅速，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会被极地绝域的业火和焚雷加身，时时刻刻，日日夜夜，直到他这样的存在变为不存在，无论是形体，力量，魂魄还是一切的一切，都会归于虚无。

　　我定了定神，给自己做了一下心里建设，劝慰自己接受一个还没有我年岁的零头大的毛孩子成了新一任的魔尊的事实，然后问：

　　“可是……可是逍遥才……才不过弱冠，怎么拥有成魔的力量呢？”

　　无天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我是不是在说谎，在检查过我茫然的眼神之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说：

　　“大概，是因为执念太深吧。”

　　“执念？”我更加困惑“逍遥不过这么一点大，去哪里来得这么强大的执念，即使是你，想要再次成魔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的吧？”

　　无天看着我，突然扯出一抹近乎于哀伤的笑，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在笑的时候，让人心碎的几乎要落泪。可是，我不理解他的哀伤，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笑的时候会觉得那么的熟悉和悲凉。

　　“容易？成魔怎么可能容易。”他抬起手，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宛如春日里初生的竹，白衣猎猎，黑发如水，手指慢慢地拂过白银的面具，面具再是狰狞也遮不住他无俦的容颜，我以为他会摘下面具，可是没有，只是轻轻地摩挲着脸上可怖的面具，最后幽幽地说“即使是我，即使是千年之前那个能量和阴煞之气强到了鼎盛的朔月，我，也不曾成魔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