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之华》妖姨

4、四

　　周小弟吃了有生以来最忐忑的这一顿饭，又有两天没敢上大舅家的门。

　　然而两天过去了，风平浪静。看来大哥并没有要将他的心思大白于天下的意思。这一点让周棣的心稍稍有点安慰，安慰里就生出一点希望来。

　　“哥！”俗话说，脸皮厚厚，肚皮饱饱。没几天，周小弟脚心痒痒，又腆着脸上门去。

　　“小棣？”唐正倒没想到周棣留了几年学，把脸皮留厚了。好吧，哥就陪你玩玩，反正自己这副样子还能怎么样。唐正突然觉得等死的日子有了几分乐趣，唇边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

　　周棣见唐正不仅没有着恼的样子，反倒笑得和善可亲，骨头一下子轻起来，“哥，我们出去走走？”他兴奋地提议。

　　“好。”

　　唐正突然这么好说话，周棣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晕陶陶的哪顾得上细想，推着大哥去洗手间换了纸尿布，背上装着他出门常用品的包，喜滋滋出了门。

　　这三年唐正几乎不出门，除了上医院。门口常挂着外出包，可见他去医院的频率有多高。要不是唐老师在背后扯她衣服，张老师那句“要小心”本来是想说“别出去”。

　　“算了，难得孩子高兴……”老先生冲门口还在忧心张望的老伴摆摆手。

　　时近深秋，天很高很蓝，但午后的太阳还是有点辣。周棣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低档，轻点油门一路慢慢地开，叨叨地说着这两年留学的见闻；身边的人慵懒地靠在椅背里，半合着眼，偶尔应他一声。

　　这就是天堂么？！周小弟觉得人生全部的幸福莫过于此。

　　车子沿着省道一路开出去，开得很远，一直开到海边，开到无路可走。唉——，周小弟真恨不得此时海上架起虹桥，好让他一路开下去；他深深叹了口气，将车靠到一处背风的礁石边。

　　周棣从后备箱里取了唐正外出用的折叠轮椅，在车门边靠好，打开车门去接唐正；车门一开，先滑出来的却是唐正的一条腿，正在不住地轻颤。

　　“该死！”他居然忘了大哥的身子不耐久坐，尤其还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
　　周棣迅速帮唐正放低椅背，蹲下身去，将那条颤动的腿抱在怀里揉捏。原本修长的腿萎缩得厉害，捏上去就是一把皮包着骨头，只在膝盖处肿胀变形，高高鼓起。周棣从腿根一路向下按捏，捏到脚踝处，替他脱了鞋。已经萎缩报废的跟腱完全拉不住脚弓，鞋子一离脚，整个脚掌立刻软趴趴垂下来，几乎与小腿连成一线；周棣将他脚上的棉袜拉下，只见长年未着地的脚掌苍白内扣，脚背上能看见根根青筋；脚趾雪白，一颗颗挤做一团，蜷缩在掌尖。

　　周棣握住那人柔软的脚掌缓缓转动，圆润的趾尖在他掌心轻挠，挠得他百爪挠心。他抬头瞟了眼闭眼仰卧的唐正，终于忍不住舌尖一探，将那颗雪白粉嫩的脚趾卷进嘴里。

　　“味道，好，不好？”
　　周小弟被头顶上的男声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哥，对不起，哥，我再不敢了，哥……”再次被抓到现行，周棣觉得自己真是卑鄙龌龊下流肮脏，整一个精虫上脑的小流氓，对着那人，他怎么就这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呢！！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大哥一定再也不要见他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亲亲正哥哥了！这一刻，他心里最深的恐惧都翻上来：在外面的这三年里，他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正哥哥！最怕的就是哪天会从家乡传来那人去世的噩耗。

　　这孩子其实在唐正头次发病的那个晚上就给吓坏了。这会儿周棣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哥——”，这一声，那叫一个凄惨，那叫一个绝望，那叫一个那啥啥……

　　小弟这样激烈的反应，倒把唐正吓一跳。说实话，他那条腿根本没感觉，只会自顾自麻木迟滞加偶尔酸痛；要不是碰巧一低头，他根本不知道周棣在那儿干什么。小屁孩儿真不经逗，看给吓成这样。

　　“你，先，起来。”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抱着他的腿哭成那样，像什么样子！唐正四下望了望：还好没人。要不别人还以为他怎么他了。

　　“哥，你答应我，别不理我，我真不敢了！”周棣犹自抱着唐正的大腿不敢起身，眼巴巴地等着唐正一个许诺。

　　小弟的眼睛泪汪汪的，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一圈，仰着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让唐正想起曾经养过的那条比格，忍不住伸手去揉他那头乱毛；伸了手才发现自己够不着，只好苦笑着摇摇头：“要我，拉你？”

　　“不，不，不用。”周棣见唐正吃力地伸着手，赶紧自己站起来。结果站起来了，又想起来大哥还光着脚，于是期期艾艾在那里比划，想去给他穿鞋袜，又不敢碰人家。

　　“去吧。”唐正用下巴朝自己脚的方向点了点，别过头去，他怕再多看一眼周棣的窘相自己就会笑出来。

　　周小弟给唐正穿了鞋袜，退到一边蚊子叫似地哼哼，“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恶心。”

　　“噗！”唐正见小弟头低得象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样的，又，不是，独一份，恶心——，啥！”

　　嗯？——，不恶心？周棣猛然抬起头，见过能理解他的直男，却没见过能不介意身体接触的。大哥你——？不是吧！

　　唐正被周棣这一眼瞪得发毛，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问题。
　　“嗯？”他下意识擦擦嘴角，眼里带着问号。
　　“嗯嗯。”周棣摇摇头。
　　“啊？”唐正更茫然。
　　“嘿嘿。”周棣突然握拳掩着鼻子偷笑。
　　“你——”唐正终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这臭小子！对你客气当福气了，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啊！

　　“哥，别，生气伤身子！”唐正一立眉，周小弟又慌了，一个劲在那里点头哈腰赔不是。

　　“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唐正说话不利索，干脆不出声。

　　海边没有人，只有海水一浪一浪地在沙滩上擦出哗哗的声响。兄弟俩一时都不说话，远处海鸟“啊——，啊——”的鸣叫声更加衬托得天地间一片宁静。

　　唐正眯着眼瞧了一会儿远处海天一色的天际，突然向周棣钩钩手。

　　周棣疑惑地俯下身，凑到唐正跟前，被他一根指头托起了下巴。
　　“嘶——”嘴唇被软滑的舌尖扫了一圈，
　　“唔——”温热的唇贴上来，封住了他的嘴。
　　“嗷——”整条香舌分开他的双唇，滑过齿龈，在他嘴里索取着，几乎要攫取他的灵魂。

　　只是一个吻，周棣便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燃烧起来，腹下火热的欲望也蠢蠢欲动。他伸出双臂，想要更多……
　　“啊！”嘴上一凉，那人却突然脱身而去。

　　“试试，……，还不错。”男人明显暗哑的声音，低低说道。

　　小弟的假设的确让唐正怀疑自己的取向了，自己对那些行为的反应真不能算很正常。他是工科男，行动派，于是直接用实践检验猜想。结果很明确——他们是同类，真不愧是兄弟！

　　“呵呵。”唐正擦去自己嘴角一丝涎液，傻乎乎地笑。活了几十年，还有新发现，人体的奥妙真无穷！这一刻，他的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

　　“哥？”
　　“回去吧。”这知识他很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XXXX年XX月XX日，周小弟很想把这个日子刻满整个房子。那天他的车是飘着回去的，要不是还有那个人坐在车上，他可能会把车直接开上月球。

　　人生果然一切皆有可能！上一刻他还几乎掉进地狱里，下一刻就直接上天堂了。好吧，地狱天堂通常还是一个意思来着。周棣承认自己的语文的确学得不怎么样，本体喻体什么的总是有问题。

　　只是可惜啊可惜，那个虎头蛇尾的香吻实在是……。这事不作兴的，要出毛病的哦。大家都是男人，你该懂的！周小弟很想这样对大哥说，却是没胆，只好窝家里学阿Q：下次我呀，啊呜一口，就这样把你吃了，哼哼！他在空气里比划。

　　事实证明，精神胜利法只能是精神胜利法，面对强权，它就是个肥皂泡。

　　唐正这海边一游，可能是吹着了风，又小病了一场。低低浅烧了一周，正好让他消化知识。

　　在此期间周小弟被明确告知，没有通知不得私自造访！于是周棣在这一星期时间里，以大舅家为圆心，共计实施了二十一次圆周运动，摸清了唐正家周围方圆两公里内所有的红绿灯及交通路牌设施，以及各种临时和永久停车点。

　　唐正的这个消化过程很全面。按他一贯面面俱到的思路，首先，他要对自己身体的这一新特性有一个惊奇、抗拒和接受的过程；然后，他不得不考虑自身所处社会的民风良俗，以及可能带来的种种影响；最后……。

　　最后什么TMD的最后，最后唐正却炸毛了。

　　他唐正循规蹈矩了几十年，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原来供职的公司还算厚道的，给他算了因公致病，支付了不少补偿款，至今还有些菲薄的长病假补贴。可是健康呢？他健全的肢体呢？钱能补偿什么呢？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这么兢兢业业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周棣很可爱，也很遭人妒忌，不能不说，人，真的是各有天命。

　　所以，他忽然什么都不想想了，这辈子已经想得太多了，以后，就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吧。

　　于是，周小弟一周后得到了个极圆满的答复——那人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我，只在，上面。”

　　好吧，这个，真的不太圆满！
　　周棣的心，在默默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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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木有话说，大家看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