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之华》妖姨

2、二

　　于是这一道侧影，一划，就在周棣心上划了整整三年；像是划开了土，播下了兰的种子，慢慢抽出芽箭，渐渐穿透心房。满心长草的他终于在硕士答辩完成的第二天，连毕业典礼都顾不上参加便匆匆回国。

　　大舅家还在一中教工宿舍隔壁的小区里，只是原先看上去整洁清爽的楼宇因为年代的久远有了些破败的端倪。

　　周棣熟门熟路摸上门。到了大舅家跟前，面对着那扇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上面有几颗锈斑的铁门，他却踌躇起来，手上抓捏了几回都没能举手按下门铃。

　　“彭！”这时门里却传出一声闷响，然后有依稀的悉索声象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

　　周棣心里莫名一跳，“叮咚、叮咚”猛按起门铃。门铃响了很久，却没有人开门。情急之下他抓住门把手猛一拉，门竟然开了。

　　一早起来张老师就一直觉得不舒服。她原本计划等儿子起来服侍他把药喝了就去医院看看，结果刚把药罐炖上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扶着灶台就滑到了地上。

　　张老师这一倒，就只有唐老师送她上医院，只好留了唐正一个人在家里。

　　老式楼房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别好，周棣刚才上楼的脚步声唐正老早就听到了。本来他并没有在意，却没想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家门口。

　　钟点工要下午才会来，况且那位阿姨的脚步声他也很熟悉。会是什么人呢？唐正想去门口看看。于是，口里含着的半口粥咽得快了点，却一下子呛进气管里。

　　“咳、咳、”他顿时呛咳起来，无奈胸腹肌肉气力有限，跑进气道的几颗小米粒半天没出来，堵得他喉咙里嘶嘶作响。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身体太紧张，爆过血管的大脑在这混乱中突然又自动兴奋起来，肥硕的神经细胞挥舞着突触嗞嗞放电。

　　“啊——”，唐正死死按住头痛欲裂的脑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震颤抽搐。平时死气沉沉的双腿这会儿却来了精神，扭曲着向各个匪夷所思的方向踢打，终于不知踢上什么硬物，一下将轮椅都顶翻了。

　　他躺在地上，脑袋后仰，抽搐的身体竭力反张，疯狂的大脑似乎想要指挥头颅离开已抽到僵硬的脖颈。眼泪、鼻涕、口水，脑袋上所有的液体都在向外奔涌，糊了他一脸，并很快打湿了地面。气流啸叫着穿过狭窄的气道，发出声声尖锐的喘鸣。

　　门铃响了，他却无法应答。他睁着眼，眼前的景物却扭曲变形，模糊不清；声音也在耳朵里渐行渐远；所有的意识都慢慢陷入混沌。

　　门是唐老师留着的，他怕儿子万一有个什么事好喊人帮帮忙，老小区的邻居们还是热心的。这一下却真的救了儿子的命。

　　周棣冲进去的时候确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在他心头抓挠了三年的那个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喉咙里咯咯有声，象条离了水的鱼，不祥地无力弹跳着。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异味，在他靠近唐正的时候益发明显。

　　“哥！哥！”他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完全没顾上那人身上那些粘稠的液体沾了他一身。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有僵硬抽搐的身体在他身上一拱一拱。

　　这情形周棣隐隐有些印象，他记得小时候见过癫痫发作的同学就是这个样子。要清理气道保持呼吸畅通，并在他嘴里塞上毛巾防止咬伤舌头——周小弟记得癫痫好像要这样处理。

　　他努力将那人侧身靠在自己怀里，按捏拍打设法打开他的口腔。痉挛的肌肉很僵硬，周棣又舍不得硬掰，很费了些力气才将那人的嘴巴打开一条缝，俯身去吸他口里的痰液。

　　滑腻咸腥的生物凝胶混着几颗米粒从那人温软的双唇里吸出来，明明令人恶心的触感竟然让他销魂。疯了吧！周小弟狠狠将痰液啐在地上，顺手把自己的手掌当毛巾塞进他口中。

　　他一手圈住怀里的唐正，一手打开手机拨打120。虽然挛缩的咬肌劲道很大，美人在怀，色令智昏的周小弟却无暇顾及手掌上已冒出的串串殷红。

　　唐正好像听见有人开门冲进来，然后身体就离开了冷硬的地面，接着喉头一松，开始有新鲜的空气进到肺叶中。好吧，再见，爷爷，下次我再来看你。唐正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运气，小强一般不屈不挠，这要搁在买彩票上该多好，早中上5个亿，他也不用日赶夜赶那篇该死的项目报告了。

　　在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床头坐着位面目清秀的青年，眉眼间依稀有些父亲的样子。呃——，这是穿越了，还是重生？敢情发一次病，回到三十年前了？唐正闭上眼，又睁开，……，人还在那里。难道自己已经神志不清？！

　　周棣见床上的人睁眼，连忙探身：“哥？”
　　“嗯？”床上的人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半睁着眼，眼神迷蒙；薄唇微微歪斜，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没了原先高高在上的仙气，却愈加迷人。
　　嗷——，周小弟血冲脑门，这一刻差点化身为狼。妖孽啊！！！他狠狠咬住自己的手，别转头去。

　　“别，别咬，疼……”声音在他背后轻喊，富有磁性的男声模糊了口齿，听上去多了几分软糯。
　　“啊！”周棣一怔，反应过来自己正咬在已受伤的那只手上，十指连心，立刻痛得他直跳。
　　“小棣，没，没事，吧？”周小弟这一跳，倒让唐正终于想起眼前的人是谁了。多年不见，那张脸上原本柔和稚嫩的线条硬朗不少，赫然已是眉目俊朗的青年了。不过迷糊性子显然没改，还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唐正看着周棣在床前甩手跳，想起当年粘在身后的那只小小跟屁虫，不禁歪着嘴角笑了。

　　“哥，你还是那么好看……”唐正这一笑，周棣又在瞬间石化。
　　大哥这一病，仿佛性子都病软了，以往总那样矜持微笑的唐经理竟然可以笑得这样风情万种！周小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的福利接二连三。

　　“嗯？”唐正皱眉看着周棣低声咕哝，觉得自己的耳力也在严重衰退。

　　“啊，没事，我没事。”周小弟省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摆手否认。

　　“你——，毕业了？”唐正突然想起小弟是出国留学的，眼下突然出现，想必是学成归国。
　　“是。”大哥的思路显然清晰起来，面对清醒的唐正，周棣的态度不自觉地端正起来。
　　“来看舅舅的吧。”唐正想起发病时听见的那串门铃响，意识到可能是周棣将他送的医院。两次，这小子救了他两次。唐正眯起眼看着周棣，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莫非这就叫命中注定？他淡淡叹了气。

　　“嗯。”大哥果然是聪明人，周棣觉得要是自己病成这样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绝对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已经给舅舅打过电话了，舅妈那里没事，舅舅一会儿过来。”他老老实实向大哥汇报情况，却见唐正轻轻皱起的眉愈加拧紧了。

　　唐正知道自己发病时是个什么模样，难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小少爷居然能不加嫌弃地把自己送到医院。想到自己的狼狈都已落在了眼前这个人的眼里，这个认识突然让他有些不舒服，“谢谢，实在，麻烦，你，了。”

　　“哥，怎么跟我客气！”周棣不知道唐正为什么突然态度疏离，这样清冷的态度很熟悉，却让他感到有些委屈。还是刚才初初醒来的大哥最可爱，他闷闷地搓着手上裹伤的纱布，

　　“手，怎么了？”病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于是唐正问候周棣那只被纱布肥肥裹起的手爪。
　　“哥给咬得呗。”周小弟赌气回道。
　　“你！傻啊！”唐正知道痉挛起来的咬肌能咬穿人骨头，这孩子的手还不得废了！他挣扎着想去拉周棣的手。
　　“呵呵，那怎么可能，我开玩笑的。”周棣见唐正激动，吓得连忙改口，“不小心刮破了皮，这里的护士妹妹疼我，硬给包成这样。你看，这不没事么。”说着他轮动探出纱布外的五只指尖，向唐正演示自己的手没有问题。

　　“没事，就好。”唐正倒回枕头上，闭上眼。齿间依稀还有淡淡弥漫的血腥气，孩子大了，会撒谎了，他不禁苦笑。

　　陷在枕头里的那张脸，惨淡又虚弱，小小这么一闹，那人已经疲惫脱力；那个意气风发、健康俊朗的大哥，到底是回不来了。周棣心疼地想去摸他的脸，抬手却只拉了那只五指拳拳的右手，偷偷将嘴唇盖上去。

　　“哥，请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就这样了，以后有时间会不定期来更新。想看什么样子的唐大哥呢？欢迎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