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鸽》南溪雪

2、老馆

　　一向阳光明媚的米兰市居然一连下了两个星期的雨。

　　空气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伴着一种泥土和丁香叶子混合的味道。在这样一个雨霁的傍晚，米兰国际学院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情侣的细语和猫叫。老图书馆是一座红砖楼，被爬山虎泛红的藤包围着。它处在校园西边一角，远离嘈杂的马路和热闹的操场，十分适合自习看书。因此在米兰国际学院里，“去老馆”成了学习的代名词。

　　老馆门口，伫立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生。她手上拿着一本书，却不曾翻开看，反而一直不停抬起右手腕看表，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这个女生叫苏小米，20岁，是数学系的学生。她也酷爱写作，偶尔在校刊上发表一些散文和诗歌。她的文字总是安静而给人一种疏离感，一如她本人。

　　她在等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也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

　　“喂，小米酥！”迎面跑来一个削瘦而精神的年轻人。他一身浅灰，衬得他偏黑的肤色更暗。他灿烂地笑着，小而明亮的眼睛散发出快乐的犀利的光泽，好像正草原上奔跑的，训练有素的猎犬的眼睛。他就是苏小米一直在等的人，叫郑弦，也是米兰国际学院数学系的学生。

　　“小米酥啊，你又有大作发表啦？赶紧给我看看。”郑弦说罢，伸手抢来苏小米手上的书，迫不及待地翻开，“《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认识我》？不是吧小米，你又开始走伤感路线了？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写点开心的东西嘛，这样你每天才能更开心一点啊。我最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了……”

　　苏小米看着郑弦喋喋不休的样子，心里慢慢洋溢起一阵温暖，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飘在米兰市天空两个星期的乌云全都散开，久违的阳光洒在郑弦的头发、眼睛和肩上。咦，说到肩……郑弦的右肩怎么会湿了一片？难道……刚刚下雨的时候他和别人共撑一把伞？如果是这样，那和他一同分享伞下的温暖的人又是谁？是女人吗？

　　“郑弦，刚才下雨的时候你没带伞吧？”

　　“带了啊。”郑弦头也不抬，继续读着苏小米发表的新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认识我，请一定要知道，眼睛是可以相信的……”

　　“你慢慢看吧我走了。”苏小米的胃里好像突然被灌满了盐酸，眼里也一阵潮湿。郑弦他带伞了，那看来他是主动和别人去一起撑伞喽？苏小米默默地想，转身朝老馆门口走去。

　　“你怎么了小米？你又怎么了？”郑弦感到气氛有些奇怪，连忙跑过去拉住小米的手，转到小米面前，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有什么事情快点告诉我呀？别憋在心里好吧？不要吓我啊……”

　　苏小米撇过头去，用那只没有被郑弦抓住的手指着他的右肩：“刚才，你跟谁共撑一把伞了？”

　　郑弦看了看自己被淋湿的肩膀，恍然大悟：“嗨，刚才从车站回来，耗子没带伞，非要跟我挤一把，那我就只好照顾一下兄弟喽。”他拉了拉小米的手，“小米你不要想太多嘛，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好啦，不要乱猜嘛。”郑弦身处另一只手把苏小米搂在怀里，安静地听着她抽泣。

　　靠在郑弦的胸口，苏小米感觉到她胃里的盐酸被不知名的碱中和了，随着反应而散发的热量从胃开始扩散，渐渐笼罩全身。也许这种碱的名字，叫作理解、宽容和坦白。

　　当这对情侣在老馆门口久久地拥抱的时候，一双眼睛在旁边一直凝视着他们。

　　“弦。”角落里走出来一个女生，她黑色的短发斜贴在脸上，薄薄的一层。她叫夏小溪，是郑弦的表姐。她的父母在三年前的一场地震中丧生，于是自那时起便寄住在郑弦家中。她曾经一头长发过腰，但自从地震过后变齐齐剪去，和她天真的笑声一同埋进了双亲的坟墓。如今的她似乎惜字如金，从不愿意与别人多接触，但是和她的大伯，郑弦的父亲——郑卓除外。她每天都主动去郑卓的房间打扫，细心为郑卓制订养生食谱，并且以近乎谄媚的方式去取悦郑卓。似乎她清楚地知道，她能否继续得到稳定的住处和经济扶持，与她这位大伯有很大关系。郑卓非常反对他的儿子与苏小米交往的事，因而夏小溪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根无处不在的刺，凡是郑弦和苏小米单独相处的时候，都会神奇地出现。

　　“什么事？”郑弦把苏小米护在身后，警惕地问。

　　“呵。”夏小溪撇了一眼郑弦身后的苏小米，发现她的哭红而躲闪的眼睛，轻蔑地一笑，“今天聆风生日，别忘了早回去。”她慢慢地踱着步从郑弦身边走开，看着郑弦一直挡在她和苏小米的中间，冷哼了一声。

　　郑弦转过身看着眼睛湿润的苏小米，摸了摸她的长发。
　　“没事的小米，咱们不用怕她。”

　　“郑弦，今天你哥过生日啊？”苏小米眨了眨泛红的眼睛，“那赶紧回去吧。我自己进去看看书就好。”

　　“哎，小米，你这是在赶我走吗？我就不走，看你能那我怎么样！”

　　“弦你不要闹了啦，过生日的是你哥哎，赶紧回去吧。你要再不走，我走……”

　　“是是是，I服了U，行了吧？我的小米哥，苏总，苏队长，我这就回家，您看怎么样啊？”

　　“还不走？3——2——”

　　“马上！”郑弦不等小米数完，一溜烟跑远了十几米，“小米我走了啊！好好写作业，不许老写小说！”

　　“好啊，我一定不会……”看着郑弦走远的背影，苏小米小声地附加道，“让你发现的。”

　　苏小米走到了老馆电梯门口，伸手按下了上行键。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苏小米走了进去，按下了自习室所在的层数“4”。电梯门缓缓关上。

　　“如果邪恶是华丽残酷的乐章，它的终场我会亲手写上……”不知哪里传来《夜的第七章》的音乐声，苏小米环顾四周，电梯里并没有任何喇叭。难道是谁的手机铃声？可是这间电梯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啊。或者是我不小心按了手机的什么键，所以手机开始放歌了？苏小米从包里翻出手机，只发现手机屏幕一片空白。看着空白的手机屏幕，苏小米感到不寒而栗。她抬头看了看电梯显示屏，发现上面显示的数字居然是……零？怎么会是零？电梯从来不会到零层的啊？况且……老图根本没有“零层”这一层楼！

　　小米后退一步，身体紧紧靠着电梯的侧壁。冰凉的钢板上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她的皮肤，但她无暇顾及，因为紧靠着电梯侧壁是唯一能够阻止她晕倒的方法。绝不能晕……绝不能倒下……苏小米喃喃地念出声来，她颤抖的声音在电梯间里格外明显。

　　“咯咯咯咯……”电梯的门缝外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就像一阵冷风直接刮到了苏小米的心脏里。电梯上方的照明灯忽闪忽闪，仿佛是为那女人的笑声伴奏。苏小米紧贴着电梯壁，直直地注视着电梯门的门缝，似乎随时等待着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