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尼玫瑰》武才人

2、原罪

　　【6】
　　对于夏洛特来说，赫克托就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罂粟，盛开在广阔无边的盘西罗草原上，美丽诱人，却又强大而安全，这样的诱惑是她所不能抗拒无法逃避的，幸而如赫克托所说，在盘西罗草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旧日贵族生活给她的一切教育都无时不刻的告诉她，她的前夫刚刚离去一个月就爬上她前夫经理人的床是一件多么罪恶羞耻的事情。
　　可是每当投入赫克托炽热的怀抱，这一切的烦恼就会被胸口里涌动的爱情挤到九霄云外。
　　在这个比她年轻十五岁的年轻男人身上，夏洛特第一次体会到了少女时的爱情的冲动。
　　夏洛特仰着头，盯着赫克托的那双深蓝色眸子，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赫克托，我们为什么不解雇切尔西呢？我甚至可以给他一大笔钱让他离开牧场……”如今在她的美好生活里，唯一的一丝阴云就是切尔西那终日阴郁冰冷的眼神，如果连这个也消失了，她就宁愿一辈子也不回欧洲那个金丝鸟笼里了。
　　半响，赫克托只能无奈的摇头，转身拿起架子上的外套。
　　“好吧，我知道你的恐惧，不过你所说的是一条行不通的路。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想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盘西罗草原的法则。”
　　赫克托说得没有一丝余地，他利落的穿上鹿皮大衣，一手开门，一手把夏洛特搂在怀里，动作熟稔而自然，仿佛演练了一万遍。
　　门外，正是盘西罗草原最迷人的深秋景色，微凉的秋风夹着混合了青草、泥土以及牛粪味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种贯穿草原灵魂的苍凉让夏洛特忍不住微微发抖，脚步一绊，踉跄的身体却被赫克托紧紧扶住，继而腰间传来他强壮而有力臂膀拥抱的感觉，温暖、安全……夏洛特忍不住仰起头看向她年轻而勇敢的经理人——赫克托。
　　宽阔的额头，钢蓝色的眼睛，高耸而锋锐的鼻骨——明朗的五官仿佛盘西罗草原最强壮的猎豹，野性而危险，却充满诱惑——
　　当夏洛特意识到自己赤裸炽热的目光时，两个人已经到了距离庄园最近的红杉树林。
　　“切尔西比你在草原的时间更长，他属于这个牧场，没有任何人、金钱可以拿走盘西罗草原的所有物，这就是草原的法则，所以你不能解雇他。”
　　“赫克托，我爱你，但是和你在一起的牧场却让我感到害怕，离开了狄格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真的好怕……”
　　“夏洛特，我知道，我知道……”赫克托紧紧的拥住她的身躯，抚平那一丝颤抖。
　　这个女人十四岁嫁给比她大出三十岁的狄格里伯爵，两个人想要谈及爱情实在太难了，新婚两年，狄格里就一心扑在探险和牧场上，在这个小妻子身边呆的时间再也没有超出两个月。
　　高贵典雅的欧洲皇室贵族，美轮美奂的庭院花卉，却仿佛成了为这个寂寞女人编织的华丽昂贵的金丝鸟笼，她终年端坐微笑着在这个鸟笼里，刺绣，读书，编织，可是一切都不能抹去她眼眸中长年累月沉积的寂寞忧伤。
　　“来盘西罗草原之前，姨妈已经帮我计划好了把牧场卖给英国皇室。可是我却遇上了你，赫克托，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不能离开你，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在这个蛮荒之地生存下去，可是我害怕，切尔西的眼神仿佛时刻都要杀了我……”
　　“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赫克托在她耳边轻声许诺。
　　盘西罗草原的法则是不可能违背的，切尔西是不可能赶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牧场，两个人拿着钱去欧洲重新开始生活。
　　赫克托很快就安排好了牧场的新买主——旭日牧场的老邻居博希尔先生。
　　沿着盘西罗草原最大的一条西米兰斯河博希尔的牧场与旭日牧场紧邻彼此，同样来自欧洲的博希尔与狄格里先生更是老朋友。
　　赫克托联系好了交易，博希尔先生就很爽快的答应了，甚至第二天就带着他的小女儿丽尔梅一起来牧场探访了。
　　交易谈得很成功，一切只等夏洛特的家族律师坐船赶来。
　　夏洛特专门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博希尔喝了一点红酒，便开始吹嘘他初到盘西罗草原时的英勇战绩，惹得他的小女儿丽尔梅咯咯的笑，夏洛特看了一眼赫克托，却发现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只喝了一小杯酒就借故还有没处理完得账目便匆匆离去。
　　赫克托离去没多久，丽尔梅也优雅的擦拭了嘴角，向女主人致谢，便匆匆离去。
　　夏洛特看了一眼犹自吹嘘战绩的博希尔，却看见博希尔眼中的笑意浓浓。
　　“一对小儿女难得见面，一定是去树下幽会去了。”
　　夏洛特微微错愕，博希尔接着说：
　　“怎么您还不知道么？赫克托和丽尔梅已经订婚了。我打算买下这个牧场之后，就把她交给赫克托管理，丽尔梅以后也可以嫁过来……”
　　丽尔梅和赫克托竟然订婚了？！夏洛特把餐刀掉到地上都不知道，只木木然应付了微醉的博希尔，恍恍惚惚的走出餐厅，脑海里却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能思索。
　　赫克托这样出色的经理人与牧场主的女儿订婚并不奇怪，何况赫克托这样优秀的男人，只是她从前一直都在给自己催眠，她以为她可以侥幸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好男人。
　　可是……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夏洛特踉踉跄跄的在庄园里乱走，猛然推开书房的门，却惊吓了房间里一堆紧紧拥吻的男女，面对着娇羞的丽尔梅和惊愕的赫克托，她慌乱的关闭房门，落荒而逃。
　　漆黑的夜晚，茂密的丛林，远处断断续续的鼓声歌声，这一切仿佛是让她坠入了一个群魔乱舞的妖异世界，夏洛特在黑暗中狂奔了不知多久，终于累得精疲力竭，此刻脚上传来一阵阵刺痛终于让她恢复了一丝理智。
　　拉起裙裾，尖锐的树枝已经把她白皙的小脚刺得鲜血淋漓，她忍住眼泪慢慢蹲下身体，抱着颤抖的膝盖瑟瑟发抖，哭声压抑在厚重的裙摆里，格外压抑。
　　远处可以看见摇曳的火把和呼喊，一定是赫克托带着奴隶和仆人出来寻找她了，可是，心中的被欺骗被羞辱的感觉让她没有一丝勇气走出灌木丛的掩护——
　　赫克托是那么美好，而她这样一个足足比他大了十五岁的寡妇又怎么能站在他的身边！
　　夏洛特第一次感到自卑和羞惭。
　　她抱紧自己屏住呼吸，直到火光和呼喊渐渐远去，终于，最后一丝力量也抽离了身体。
　　她该怎么办？回旭日牧场？不，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赫克托。
　　回欧洲？可是下一班船至少还要等待一个礼拜的时间……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纠结的思绪又一次揪紧了她的心，就在她慌乱迷茫的时候，突然后颈的一丝冰冷让她呆住了。
　　那是锋利的刀锋的寒冷，紧紧的压在她的后颈，慢慢的，她感到身后冰冷的呼吸，慢慢靠近的身体，然后是一句土著口音极重的英语：
　　“背叛旭日农场的人——都要下地狱。”
　　阴寒的声音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夏洛特凝固在原地，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到了后颈那一丝冰凉之处，她僵硬着，许久，慢慢的感觉着身后那道若有似无的呼吸，很久，很久，忽然大叫起来。
　　“不！不！我不想死！”夏洛特抱紧头就发疯似的往前飞奔，黑暗中锋利的草木割开她柔嫩的皮肤，血腥和疼痛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疯狂的朝着丛林深处狂奔。
　　“不！”
　　夏洛特听见的最后一句吼声就是这句口音模糊的惊叫，当她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背脊冰冷，吃力的张开眼，便看见一双小兽一般阴鸷的棕色眼眸，黑暗中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是盘西罗草原最肥美的猎物。
　　“切尔西！”夏洛特惊愕的抬起头，却看见阴影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同时一缩，然后提着闪着寒光的腰刀无声靠近。
　　冰冷的刀锋压上她的喉咙，夏洛特惊恐的大张的双眼，却失去了尖叫哭泣求救的力量，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握刀得少年，惊愕于他眼中的犹豫瑟缩。
　　这样一双犹豫不决的眼睛，绝不是一个杀戮者对猎物的眼神，夏洛特忽然平静了。
　　“切尔西，放下刀吧，无论你多么恨我，你并没有勇气执行一次谋杀。”
　　夏洛特在刀刃上轻轻一推，便把腰刀推开她的脖颈，起身坐起，姿态平静优雅，仿佛是端坐在自家庭园里的贵妇。
　　她盯着切尔西的眼睛，忽然划出一抹微笑。
　　“作为这次绑架事件的受害者，我想我有权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切尔西？”
　　回答她的是切尔西冰冷的沉默，夏洛特却并不气馁，她伸出白皙的手轻拍他的手背。
　　切尔西被惊的一抖，却终究镇定了精神，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你……不能卖掉牧场。”
　　“博希尔会把所有人都当做奴隶卖到更远的大陆，没人能熬过那么长的旅行，他们都会死，包括我……”
　　“怎么可能！”夏洛特张大了眼睛，虽然她的确对卖掉农场之后博希尔会如何处理这些仆人和奴隶一无所知，但是却也从未想到他们将要面对的会是这样未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会是这样，不过我可以和博希尔谈，保留你们在旭日牧场的工作，这些都可以写进合同里，你、赫克托……没有人需要离开，切尔西……”夏洛特靠近这个孩子，接着昏暗的月光，第一次看清了她前夫留下来的这个孩子——
　　精瘦而黝黑的身体只有一双棕色的眼眸冰冷而明亮，总是习惯了沉默，此刻定定的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怪异讥讽。
　　“赫克托……赫克托么？”切尔西低声的嘟囔着什么，夏洛特侧耳倾听时，他已经拾起腰刀起身朝洞口走去。
　　……这样的人必定是从小受尽了虐待而产生了本能的自我保护，切尔西，这个孩子是在怎样的一种环境里长大的呢？
　　夏洛特不自觉的舒缓了神色，握住他握刀的手，慢慢松开，轻柔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温柔，她说：“切尔西，不管我是否卖掉牧场，只要你们愿意，我保证所有人都可以留在牧场工作。现在，切尔西，你必须跟我一起回牧场。”
　　在奴隶们还在焦急的搜寻时，夏洛特却出奇的由仆人切尔西安全的带回了牧场主屋。
　　夏洛特亲口宣布：是她不小心走失在丛林里，切尔西救了她，一切都很好。
　　派出去搜寻女主人的奴隶们纷纷被召集回来，赫克托焦急的推开夏洛特的房门，看见手脚上缠满绷带的夏洛特，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涌动着狂风巨浪。
　　夏洛特遣退了女仆，厚重的房门关闭，转而迎来赫克托紧得窒息的一个拥抱。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夏洛特……”
　　赫克托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哽咽，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辨，他许久，许久，他方才发觉夏洛特的平静，仿佛一幅画像，安静得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怀抱松开，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出平静的一句话。
　　“赫克托先生，从前那些荒唐的事，请您忘掉吧。牧场我会如约卖给博希尔先生的，之前我希望您能留在牧场帮我打理生意，告诉仆人和奴隶，牧场会留下他们继续为博希尔先生工作，所以不必担心……”
　　“夏洛特！”赫克托的眼睛赤红，猛然揪住她的肩膀止住了她说下去。
　　“丽尔梅的事情我会跟你解释，但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我们的爱情，夏洛特，说你是爱我的，说！”
　　“不！我们根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
　　夏洛特不容拒绝的挣脱了赫克托的臂膀，起身拉开房门，屋外女仆投进来诧异的目光，赫克托终于收起激动的情绪，起身，那灼灼的目光似乎滴出血来，快步走出房门，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在夏洛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会放手的，我等你给我一个答案。”
　　赫克托匆匆离开了，夏洛特却没有给他任何答案。盛夏的时节，盘西罗草原格外茂盛，第二天一清早，赫克托推开夏洛特的房门时，只看见女仆整理干净的床铺，夏洛特却一无所踪。
　　“夫人去了博希尔家回访，一清早就出门了。”
　　听着女仆恭谨的答复，赫克托狠狠的一拳砸得木门震响。
　　……夏洛特这个笨女人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