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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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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一阵儿,大地上比往常吵闹了点,我便有些醒转过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抹掉眼角的泪花花。睡得太久了,脑子转得慢,我心中混混沌沌地徘徊着一些东西,想了半天却没抓住什么头绪。
庆幸的是,我的脑子不是天生这么慢的。就在刚才,我从一处凡人的房屋上空飘过,那一片房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花团锦簇的,一些打扮地花里胡哨的男凡人和女凡人在说说笑笑。我也不甚在意,就这么飘了过去,耳风无意撞到了“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令嫒兰心蕙质,秀外慧中……”的只言片语。我慢慢地想,我确是不迟钝的,以前更算是机敏。因为我很快地脑补出了一幅相亲大会的图景,他们应该是寻找姻缘的。
我继续飘着,看到前方有一棵大树,树枝间似乎还架着个鸟窝。我悠闲地绕过去,那些相亲者的声音便听不太清楚了。哦……想到了一件事,我曾听人称我为“婚姻女神”。比起“始祖母神”那般光辉灿烂的称谓,这只能算是一个让人不太好意思的戏称。我真是吃苦耐劳,不仅创造出他们,还想出了一个美好如斯有趣如斯的婚姻制度。虽然刚才飘过的时候没有看那些女凡人的脸,但是我想,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秀外慧中这些词应该跟我更合衬些。
说起来,我之前是在想什么来着?
我闭眼默了默,自我于天地间隐去形迹,已经过了有三千年了吧。
这会儿的大地实在不太安静,空气丝丝缕缕地透出混乱的气息,扰了我的长眠不说,醒了也没办法集中思维。不过这气息又有些熟悉。是了,我经历了漫长的寂静荒芜,然后见到了很多神,还有很多神民。在那时候,我有过好几次这样不安定的体验。那是更加宏大壮烈的感受,而现在却是窸窸窣窣的,两者之间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我明白,那是神民与凡人的区别。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膝盖浮在空中,像飞絮一样飘着。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更喜欢盘坐着,像一条普通的蛇一样。我就这样不知飘了几天,渐渐地习惯了空气中那细碎的不安感,打起了瞌睡。在我又将陷入沉睡的当口,却听到了一段话,心肝儿不禁颤了一下。
是个很年轻的声音: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摩柯枷叶问: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摩柯枷叶问: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摩柯枷叶问:此非易事。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心颤完之后,便依着之前见到的一个男凡人的模样变化了,落到地上,向那个声音走过去。看到那声音主人的一瞬,我愣了一下。记忆中不知是哪个人,总之他头上长了虱子,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根除,最后把头发全剃了,那头顶变得锃光瓦亮,就跟眼前这个人一样。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曾被虱子叮咬而残留下的怨愤,顿时觉得不妙。难道这是如今的流行?那我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很古怪了?不对不对,这几天看到的好些个凡人,虽有自然谢顶只剩稀稀朗朗头发的男人,但绝大多数人的头发还是好好地长着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歪着脑袋想破头。
“施主。”
……
“施主?”
“啊?”我抬起头,那个光头凡人正安静地拿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前后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于是用手指了指自己。
光头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我也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反应过来,又摆了摆手。“我不叫施主。”
光头微愣,然后淡定地说:“你是施主。”
看来这个人脑子不太好。我一瞬间福至心灵:哦,所以不顾他人眼光,剃掉了一头头发。
我慈祥地笑了,点点头:“嗯,我是施主。”
光头露出了“这是理所应当的”的表情,我笑得愈发慈祥了。
“刚才听你诵的那段话,甚有道理。那个‘佛’是谁呀?”
光头动了动身子,面西行了一个怪怪的礼,然后跟我说起了那个“佛”的事。
原来一千年前,西方的大地上出了一个觉者,名字叫做悉达多。听这光头的意思,那悉达多本是个凡人,却有着极高的悟性,小小年纪便喜欢想东想西,最后在一棵菩提树下坐化,成为佛祖,还创造了西方梵境。那梵境是甚好的,有人赞曰:“梵境幽玄,义归清旷,伽蓝净土,理绝尘嚣。”又说佛祖拥有毁天灭地的神力,被形容为“或恣其神力,或寂诸梵境。”我不问世事很多年了,不知道这个梵境,不能算孤陋寡闻。想当年众神建天宫,这事我却是很清楚的。
说到这儿,我才晓得,原来剃光头是佛祖的原创,面前这人只是盲目崇拜而效仿之。
我问完了话,便转身离去。饶是那光头又喊了我一声“施主”,我也不再应了。他只是有些狂热,并没有癫狂,我自然不必照顾他的心情。就在我快要消失在那人的视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片清明澄澈的灵力,我侧身一看,一个老光头正在路过。我眨了眨眼,听到后面那人叫了一声“师尊”。
老光头看到我,吓了一跳,我也愣了。难道他看出我的身份了?我闲闲地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看了看花,看了看树,最后无奈地转回视线看那老光头。他已然平静下来,一双眼通透地看着我,神情淡然。
他必然是想说些什么吧。譬如——“您……竟是母神大人!”——之类的。这话我以前经常听到。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说。他捏着一串菩提子:“您莫不是被这乱世吵醒了?”
后来的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他的名字叫做鸠摩罗什,那乱世被称为“五胡乱华”,我还知道了那些光头有一个学名叫和尚。不过那又是另一桩事了。
听到他那句话,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佛祖看来不可小觑,他的一个凡人门徒都有如此的洞察力!而且他身上的那股灵气,相对于我虽然微渺,但却是从里向外透着清洁。
我出生的时候,天地间已有几位神灵。好静嗜睡的混沌天神,开天辟地的元始天王盘古氏,天生丽质的太元圣母,大地之母后土娘娘。而这其中美丽的太元玉女,是从盘古氏开天辟地的积血中蹦出来的,由混沌的精气所化。她为了净化自己的元气,把不必要的杂气迫入自己的胎儿体内,功成以后便取出未成形的血块扔掉了。这血块后来化为元始天妖,还间接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就说共工那傻瓜撞倒不周山,使得我不得不去炼石补天,就和元始天妖的异兽相柳跟着共工瞎闹有关。
上古的神仙尚且如此,我真是搞不懂老光头的那清洁的灵气是怎么回事,看来在我沉睡的年月里,这天上地下也是能人辈出。
我轻轻旋了一个手势,擦掉两个光头的记忆,化回原身慢慢飘走了。我一边飘,一边想着佛祖说的那几句话。
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唔……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相貌已经有几万年没有变了。我一出生便懂得飞行变化之术,最初喜欢根据心情变化出各种样子,可过了那阵新鲜劲儿,便一直顶着同一张脸在天地间晃悠。那么,我这张脸算是“法相宛然”吗?
无忧亦无怖。无忧。无怖。如果太子长琴知道,我因他而生忧,因他而生怖,他会是什么反应?惶恐?我摇了摇头,那些个神民没有父父子子的观念,长琴那家伙尤其失礼,从来不当我是母神。开心?唔……我发愁而他开心,太虐了吧。怜惜?
脑中忽然闪过含笑的嘴角,宽阔的胸怀,温暖的声音。我喉咙一哽,险些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