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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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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襄璃所居住的房间远离着大街,恰好在客栈的背面。虽然稍嫌阴暗,却十分宁静。
此刻他正坐在矮几旁,几上端放着一张七弦琴。
“璃,听好罗。这七弦琴古已有之。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为平,像征着地,蕴含了‘天圆地方’的思想,历代君子均以它为修身养性之道。你看‘琴棋书画’中,为首的琴,便是指这七弦琴了……”
反手一拨,琴,发出了清雅悦耳的声音。“他”温和地笑着,那种明朗中带着自信的笑容很像父亲——他们两个共同的父亲。记忆之中,这个片段便是他对七弦琴最早的印象。
那一年,月襄璃五岁,而“他”——月襄璃眼中唯一视为兄长的人,则是十岁。
童年里,有很多东西都是遥不可及的。放眼望去,一片望不到边的明黄色琉璃瓦屋顶,层层叠叠,没有尽头。每一间屋子都有他们的故事,但那些故事每每蕴藏着禁忌,因而不可触碰。月襄璃年幼时甚至不能离开花园以外的地方。
他的四周虽然经常围绕着数不清服侍他的嬷嬷和丫环,但她们是那么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屋子里往往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月襄璃很早便知道,她们也是遥不可及的,因为她们不敢,也不能接近他。
那时节,只有七弦琴和兄长才是最真实的。
没有人反对他对七弦琴的喜爱。但是,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反对兄长接近他。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他是长子,但月襄璃却是“嫡子”。他们同父异母。
似乎打出生起,所有人都预计着他和兄长之间必定要互相争夺。兄长不能是兄长,他们之间是彼此潜在的对手,至少其他人或多或少是这样期待的,包括自己的母亲。
因此月襄璃更加明白,这次他的“不争”会引起多少人的不满,掀起多大的风波……
他无法和兄长争夺,他做不到,这点月襄璃是明白的。逃,是迫不得已,也是无可奈何。但之后呢?他该怎么做?失去了一贯的庇荫,他要怎样才能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他有能力摆脱其他的束缚,自己独立生存下去吗?
无法思考,没有答案,而囊中日见羞涩。他要何去何从?
不经意地,指尖流连于七弦之间,或抚或按,或勾或拨,带来琴声悠悠,锵锵而鸣。一天之中,也只有操琴之际才最能忘我。忘记了深宫大院,忘记了手足之情,忘记了茫茫未来,最后忘记了自己……
他很庆幸,兄长教会了他弹奏七弦琴。当他一无所有,起码还能有这琴声以慰寂寥……
咯咯咯,三声敲门声,不甚响亮,但已折断了琴音。
“谁?”月襄璃语气沉稳平静不变,然而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一把女声隔门传来:“客官,掌柜的有话要交待。可以进去吗?”
微微叹气,其实这家客站的老板已算是仁至义尽。他住了这么些天,两兄弟居然只字未提钱银之事。他们两位虽然缺乏男子气概,但骨子里倒也侠骨仁心。如今蓦地出现了这两个神秘女子,恐怕客栈要变天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月襄璃沉吟半晌,终于说道:“进来吧。”
薄薄的旧木门缓缓被推开,走进门来的周青绮明显是被雪羽硬推进来的,脸上的表情不免臭臭的。她也知道要对一个欠钱多天的斯文人要房租,是困难重重的。这一次就算要不到钱也一定不能空手而归!
然而等她进到屋内张口正想说话,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大大地吃了一经。
真正的古琴耶!七根弦,一根不少,琴身漆黑,朴实无华。旁边还坐着一个气质高雅,神情忧郁的大帅哥。这场景真是经典到绝配!同样的五官,怎么就可以造就出各种不同的美呢?其实南氏兄弟的相貌已经算是不错了,两兄弟一般的唇红齿白。但他俩兄弟的漂亮在这个人面前又未免落后了几个级别。眼前这个帅哥,他的特别在于气质,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默高贵。
这趟穿越果然还是有价值的……
月襄璃但见青绮两眼放光直视自己,心中微微不快,不再理会径自继续完成方才尚未奏完的曲子。
“姑娘如果进门只为了站在这里,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切,这小子拽什么啊。本小姐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才多看两眼,要是像南氏兄弟那种有貌无才的货色,她才不给好脸色看呢。一面弹琴,一面赶人,还真会摆谱!看本小姐怎样代替月亮,灭了你!
周青绮敛去怒容,找了张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下,这时候她才开口说到:“小哥的技巧不错嘛,可惜啊……”
话说一半就住口,这叫欲擒故纵。要装样子,小子,你还差很远!
“可惜?姑娘也懂琴音?”月襄璃微感诧异。这副表情看在青绮眼中正中下怀。
“不敢不敢,只是稍微比伯牙子期多懂一点点而已。”这话不假阿,起码她好歹也学了两年钢琴,伯牙和子期他们懂钢琴么。
月襄璃眉角轻轻一挑,这小女子好大的口气。敢比伯牙子期多懂一点?但反驳不是月襄璃的习惯,他摆一摆袍角,不愿多说话。
“你不信吗?好,那你继续弹你的琴吧。可惜琴音杂驳不纯,迷迷惘惘,满脑子杂念地操琴,连琴都要悲鸣了,唉唉……”青绮丢下话,站起来便欲出门。
“姑娘请留步……”闻言,月襄璃浑身一震。看得出他已经一脚被人踢中了心事。
“怎么?有事吗?”头仰起了十五度角,标准高高在上的坏女子形象,这回轮到青绮拽起来了。
“原来姑娘竟是高人,方才是在下冲撞了姑娘,希望你不要见怪。烦请你继续赐教”
高人?!周青绮在心底狂笑三声。高个屁!刚才这小子叮叮咚咚地弹了一通,她只觉得声音很好听而已,那里听得出什么心事。不过看这帅哥漂漂亮亮的脸上明写着“烦恼”两个字,又学人弹琴摆POSE。
把电视剧里面土得掉渣的台词往这里一套准没错!看吧,看吧,上钩了。你这个名副其实的古人,怎么比得过她这个千锤百炼,沉积了更多古人智慧的现代人狡猾。
青绮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睨视着月襄璃。
“心中有心事,自己不懂解决就逃到这家小客栈避世,避得了一时,避得过一世么。再艰难的决定,始终自己心里还是应该有个主意才是。要么靠自己,要么就回家,这都拿捏不好,怎样生存下去。明明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朗朗之声,但就因为你犹豫不决,弄得现在萎靡不振。要是你的老师看见你这样糟塌七弦琴,一定气得揍你两拳。七弦琴可不是用来摆脱烦恼的工具。”
月襄璃的脸色更加苍白,青绮的一番话这次触得他心底的隐痛越发透澈。但奇异的是,同时一种淡淡的欣慰感油然而生。其实心里面的话不能尽诉的经历,他已经试过太多次了。他不在乎孤身一人,因为,即使被很多人包围的时候也会感觉孤独的。
但这可以说是第一次,竟然有一个陌生人从他的琴音中听出他的心声……想到这里,月襄璃低沉的笑声难以压抑地逸出喉咙深处,形成了一种低沉悦耳的声调。
但这一举动却吓坏了周青绮。其实她刚才的一番话纯粹是胡说八道的延续,说明白点,月襄璃的心情根本就不是她听出来,而是“看”出来的。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谈吐得体举止优雅,身上月白长衫虽然款式简单,但一看衣料就知道是高级品。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躲在福临客栈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肯定是偷偷离家出走。并且必定是和家庭决裂的离家出走!要是只为了出来散心溜出家门,人话早就小曲听着,小酒喝着,到西湖边夜夜笙歌去了。那像现在,连房钱都交不出。这种足不出户的大少爷到了这种地步,首先肯定烦的是生计问题。
这些分析都是合情合理的,她应该没说错什么啊?怎么他竟然笑了起来?难道刺激过度——疯了?
“喂……喂……你没事吧?喂……你不要有事阿。”你还欠着南家兄弟钱呢,这点小债都讨不回来,她周青绮以后怎么混阿!
“在下没事……呃……周姑娘请放心。姑娘真是快人快语,听君一席话让我终于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做人首要之务就是要养活自己,这道理是人人都一样的。如今我怎么可以为这么小小的问题退缩呢……你的见地果然不凡,莫非未来的人都如姑娘一般聪慧?”
“未来!你……你说什么……”这下子青绮真的吓了一跳,冷汗直冒出来冲击着脸上的彩妆,真正的花容失色。
“姑娘不必惊慌,其实你们来自未来的事我当晚就听到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耳朵天生就比常人灵敏一点,所以当晚你们在房内所说的事我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一直不相信罢了。”
听了这话周青绮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自失地一笑:“我真是自己吓自己,其实给其他人知道我是未来的人又怎样,大多数人肯定是不相信的。顶多就是怕官府查人口的时候不好交代,这种心情可能有点像偷渡客的感觉,因为这样所以没什么安全感吧。不过你又不是官府中人,不怕不怕!”
“不一定哦……”月襄璃微不可察地说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姑娘进来的时候不是说掌柜的有话要交待吗?”
“切,少岔开话题……算了,还是回到房租上吧,掌柜的快揭不开锅了。不过……我看你也交不出这个房租了吧……”
周青绮上下打量的目光让月襄璃稍为脸红了一下。他轻咳一声,说道:“这个……在下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南掌柜了。”
“我有个办法让你既可以还钱给南光他们,又可以安身立命哦。听着,我和雪羽打算把客栈改建成茶馆。虽然你的琴艺是比我这个大师差一点点啦,不过但多少也足够招徕客人,为茶馆增添雅兴。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卖身?”
“卖身?”
“呃……是卖艺才对啦……”说太快,结果说漏嘴了,唉……
他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茶馆卖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周姑娘。我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希望可以以隔帘奏琴……”虽然有机会自食其力是不错,但他还是希望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那个地方……他不想再回去了……
周青绮侧头想了一下,虽然这要求好像是怪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因此,她也很干脆地说道:
“一言为定!”
大功告成,收不了帐,但青绮却给未来的福临茶馆找到了一张皇牌。
和青绮的情形相似,雪羽那边虽然不能直接要账,却把人家一介书生变成跑堂的。其实照青绮来看,那个名叫慕容止的书生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古时候的水土就是好,来了没几天,碰上的尽是各色帅哥。放在她们那个年代,是个个也可以迷倒一大片啊。但为什么把他们使唤起来,她和雪羽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呢?
事后,青绮和雪羽总结了一番,发现两个人都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反复煎熬,终于熬成了人渣。
现在是三餐不继的时候,还是生存为重。
接下来的事似乎水到渠成,人力充足。福临茶馆很快就可以开张了——
文/STA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