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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临潼·四 ...

  •   绯冉听着,知道是敷衍,但到底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好半晌。

      碎金的阳光一点一点爬上曲江红色的屋檐,深一块浅一块地打在桌面上。

      苏廿三慢慢吹开浮在碧绿汤面上的碎茶叶子,不舍和决绝相互碰撞着摩擦在心上。

      青瓷的茶杯身子被抚摸得有些发烫,最终横下心,一仰头喝光了已然有几分冷却了的茶水:

      “我说,我们也该启程了吧……”

      ……啊呀三儿难道不想跟本公子多呆一会儿么?

      若是平时,绯冉一定会摇着那柄卖弄风雅的描金折扇,三分促狭七分轻佻地回过去。

      但此时,两人的关系却有了些微妙而明显的尴尬。

      绯冉舔了舔下唇,一时间竟觉得喉咙干燥得说不出话来。

      “三儿。”

      眼神闪闪烁烁最终黯了几分,绯冉起身拉住正推开椅子的苏廿三:

      “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急。”

      “不急么?”

      苏廿三回头,漾开一个苦涩的笑容:

      “麒念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三儿!”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苏廿三愣了一愣,再回过神来时依旧笑得无谓。

      他拨开绯冉的手,头微低,几缕发丝海藻一般搭下来,软软拂在肩上:

      “既然不急,就去骊山看看吧。”

      绯冉的心有些细小地疼着,嘴角却挤出一个欢畅的笑容:

      “好!”

      柳树间夹了一山浅墨,越发晴朗的阳光下构成条条暧昧不清的起伏光影。

      苏廿三站在山头,几座连绵的山峰之外是庄重矗立着的烽火台。

      他理理衣摆,就着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了下来,将随身带着的包裹解开。

      甜腻的香气在山顶清冷的空气中有些奇妙的违和感。

      绯冉低下头,长睫毛一闪一闪地扑动着,翻过袋子来仔细看了看,两眼冒出朵朵桃花,一爪便往里面伸去。

      可惜在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苏廿三成功偷袭,啪啪两声给拍掉。

      蓝色衣服的人嘴角抽搐,眼神发着奇异的凶狠光芒:

      “喂喂,先洗手!放开那块红豆饼!”

      绯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两声,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小移莲步,在挨近的温泉水中洗了洗手。

      风穿过手指,风干一指水滴。

      “也许,我真的会,舍不得的……”

      绯冉站回到一树梨花的阴影里,看着手上残留着的水珠,突然道。

      “嗯?”

      苏廿三疑惑地望了望他,手上动作却没停。

      只见他小心地切开一个梨,将比较大些的那一部分递给绯冉: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绯冉看着手里的梨呆了几秒,突然伸手,将苏廿三手里的另一半也抢了过来。

      然后气急败坏地在两个一半的梨上恨恨咬了两口。

      “苏廿三你是故意的吧?”

      “诶?”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绯冉半倚在一颗柳树下,虚眯起眼角看着他。

      见到苏廿三确实不是装出来的茫然表情,终才放缓了表情。

      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耳边溅开来:

      “没人告诉过你,梨子是不能分着吃的么?分梨……就是分离啊。”

      很久之后,苏廿三还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带着糖味的空气悠悠窜进鼻翼,他和绯冉坐在骊山最高的地方吃梨吃饼。

      清明后被雨水洗净的天光地广,将整个时光酝酿得饱满冗长。

      彼时他了然地笑笑。心头的那句话,就终于没有说出来。

      若是分离的话,我们不是注定便要分离的么?

      游骊山,连理枝下连理庵。

      这到了骊山,怎能不去连理枝,但这连理枝是干嘛用的,结果不言而喻。

      可是等真正站到了连理枝下,苏廿三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连理枝前挤满了一堆堆一对对的善男信女,流水般波涛汹涌。

      哗啦一下子走了一拨,哗啦一下又来一群。

      绯冉一把折扇摇得欢脱,对此情此景好生好奇:

      “三儿,这树上会结银票么……”

      果然是商人!原来无奸不商这个词真是连神仙都无法幸免么?

      老祖宗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伟大生物。

      苏廿三讪讪不知怎么回答,一张脸黑了一半,拉着绯冉就准备往山下走。

      谁知半路杀出的,不一定是土匪,但一定是程咬金。

      正在此刻,一阵“哈哈”声出其不意地传来。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右边的一个摊位上,一个白胡子老头,手边放着一个算命用的旗子,咧着嘴正乐得欢:

      “这位公子,既然已到了连理枝下,求个姻缘也花不了什么气力吧,为何就急着要走了呢?”

      求姻缘?

      绯冉狐疑地望了一下树上四处飘扬着的红色丝带,若有所思。

      苏廿三另一半脸登时变得更黑。

      可恨的人那老头丝毫不懂察言观色,继续念叨:

      “两位公子玉树临风,气质不凡,也不知是否有了心仪的姑娘,若是有了,便要祈祈福求得神仙庇佑此姻缘,若是没有,更应该潜心相求……”

      真的……够了。

      苏廿三的脸色由黑变紫再由紫变黑。

      凭空而降一锭银子,苏小少爷面色不善,眼神飘过去在老头桌上那叠红纸上瞧了一眼:

      “难得老先生一番美意,那在下就……请一张好了。”

      毛笔饱满地沾了墨,绯冉有些好笑地望了他一眼:

      “三儿,你还真的打算写这个啊?”

      “不然呢?灵不灵我不知道,那锭银子总不能白花吧!”

      苏廿三恨得牙痒痒,也酸得牙痒痒。

      写谁好呢?还能写谁呢?

      苏廿三握着红纸的手微微一动,几朵梨花悠悠飘到了上面又落下。

      他吸吸鼻子,轻轻摩挲着花落后留下的几缕余香,花香中闭了闭眼:

      “那我就……去写了?”

      意思是你该回避了!

      绯冉也不勉强,四下望了望,不出意外地看见附近有个凉亭。

      摇啊摇走过去坐在一只竹椅上,遥遥看着山脚下的华清宫一片艳艳的红色屋瓦发呆。明媚的日光将一张瓜瓣儿小脸衬得无限春光。

      苏廿三看着一袭白衣渐渐走远,明明是嘈杂人声四面涌来,一时却觉得心头空空荡荡的,有些微茫。

      手指在空气中紧紧握住了又放开,掌心里勒出一圈淡红的血色。

      方正而用力的字。

      绯冉麒念。

      苏廿三写好后用嘴吹了吹让它干得快点,再走到树下,细心地将丝带绑在了上面。

      红色的低廉丝带在风中轻巧地四处飘荡,发出隐约细小的簌簌声响。

      苏廿三将丝带挂好,又上下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掉了之后,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写的什么?”

      悠悠的声音自身后飘来,绯冉不知何时已站在苏廿三身后,煞有其事地认真问道。

      苏廿三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跳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敷衍:

      “大哥二哥和两位嫂子,呵呵……”

      绯冉眼角眯成了一个玩味的形状。

      暗自念了一个“见”字诀,细细看着红纸上端庄的方块字好半晌。

      殷红的唇角逐渐上扬,一双瞳里是流转的光华,连日光都被晃花。

      梨花瓣洒了一小半天空,零星地挡住了纷扬的日光。

      光与影交错的边缘,一袭蓝衣的人的表情格外生动。

      苏廿三坐也不安,站也不安,面色有些可疑的微红,大抵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笑的事。

      当然可笑,凡人来连理枝是求神仙,自己可好,为两个神仙求?神仙该求谁?

      绯冉读不懂苏廿三的心思,只是心头蓦地一揪,有些酸涩的感觉顺着血液四下流荡开来。

      这个……苏廿三啊。

      他眯起眼,暗自念动一个咒语。

      再定眼去看,谁都没发现的地方,那条红色丝带上的字,已经变了样。

      绯冉苏廿三。

      绯冉和苏廿三。

      也许麒念是绯琴仙君曾经用力爱过的人,但苏廿三,却是他绯冉只道寻常的舍不得。

      当年他有多想保护麒念,现在他就有多想,以相同或者是更甚的心去保护苏廿三。

      可惜这个道理,当时的他还不懂。

      他只是觉得,自己开始心疼眼前这个人了。

      又或者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就开始心疼眼前这个人了。

      同样是直到很多年以后,一袭浅蓝的白锦仙君晃着一双腿,坐在苏府那颗已是蔚然的梨树上笑着对他道:

      “当年就算是麒念被困于山下,你也生生等了千年,可这苏廿三一出事,你就着心急火燎到妄想去逆天,你说说,这算什么?”

      绯冉一双眼底落满了茫然,却听白锦又道: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答案,这答案,还是留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临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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